仙灵 第14章 灵目

北森林外，蓝魅儿与辛芷站在一处，其后狼妖与鹰各一半；辛霓孤身站在石拱门前，离她最近的是贴身婢女絮羽。

将军对阵，战争一触即发。

出尘犹记得初见辛芷时，只觉得她虽贵为鹰族帝姬，端庄识礼，优雅得体，却总是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感觉。仿佛尘世喧嚣、纷繁心计都不该施加到她的身上，她就该躲在姐姐身后，过她纯粹而美好的日子。

永永远远地无忧无虑，不知世间险恶，只珍惜当下拥有。

可今日，辛芷的装扮与蓝魅儿如出一辙，一红一蓝，倒是相衬。她在黑牢里说的那些，根本不像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像真正的帝姬辛芷。

“辛霓，整座苍梧山都已被本宫占领，你还不肯降，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吗？”辛芷甚有气势道。

“鹰族只战不降，你都忘了？”辛霓冷笑道，“残害同族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莫非你觊觎女君之位？你究竟为何要背叛鹰族？”

辛霓表面上看十分冷漠，言语也十分凌厉，可就连出尘都看得出来，她其实十分痛心，甚至到此时还在希望这唯一的亲生妹妹可以回头。

然而辛芷却是真正的面冷心也冷，娇艳的双唇如幽潭边的枫叶一般火红，说话语气更是没有半分念旧。

“少废话，你不会事到如今还指望跟我讲道理，哄我回头是岸吧？”

辛芷冷哼一声，扬起右手，向前一挥。密密麻麻的狼妖、苍鹰齐齐上前，霎时间天昏地暗、尘土飞扬。

辛霓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直到辛芷率先出手，红练划出一道弧线直扑过来，辛霓才闪身避开。

将领一马当先，兵卒自然勇往无前，数万狼妖、苍鹰群拥而上，以席卷之势向敌方杀去。辛霓这方的鹰兵对敌狼妖倒还好，能放手一搏、拼尽全力；但对上辛芷那边的鹰兵就有些分不清是敌是友了，乱战之中，不免束手束脚，留有余地。

故而辛霓之兵虽占尽地利，却因混战落于下风。直到真正的鹰兵发现，有一部分鹰族双目无神，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只凭听觉作战。借此，鹰兵分辨出虚实，遂愈战愈勇，两边便又势均力敌起来。

辛芷见辛霓连连退避，只守不攻，心中大怒，只觉得辛霓看不起她，不把她当作对手，于是出手更狠，每一道劈过去的红练都盯准要害。

蓝魅儿冷眼旁观了一时，见她久攻不下，才亲自出马，一掌击飞拼死赶来挡在辛霓身前的絮羽，与辛芷联手作战。

原本立于不败之地的辛霓在蓝魅儿的加入后变得慌乱起来，将将避过一道直击心脏的红光，蓝影便绕到她身后以狼骨刺之。辛霓怒吼一声，现出原身，一只羽黑如墨，唯双眼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苍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蓝魅儿头顶越过，反击于她的后背。

蓝魅儿纤弱的背脊被鹰爪挠出三个血窟，血液汩汩往外流，不一会儿便浸湿了她整个后背。蓝魅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同样现出狼身，疾如闪电地扑向辛霓的脸。

与此同时，一击落空的辛芷回旋至辛霓身侧，长练如剑，又再怒劈而去。

两面夹击之下，辛霓不得不倒飞而去，红练与狼紧随而至。

“辛芷早已入魔，女君何苦不忍，如此手下留情，只怕命悬一线、难以自保。”

泛着银光的神剑斩断红练，直击狼腹，蓝魅儿已受重伤，此刻力有不足，堪堪护住狼身，前臂却避无可避地被划出一条血痕。

辛芷被狠狠震开；蓝魅儿以人形的姿态倒在地上，吃痛地捂住手臂；辛霓亦化回人形，飞回地面。

“多谢仙君相助。”辛霓对着身前站定的子沐拱手道。

疏影、出尘、摇光和云萝分别击退四面狼妖，跟着飞到了子沐身后。

子沐神情肃然，“女君不必言谢，本君此番奉天帝之命下界，为的便是解决鹰族祸害。”

随着一声长啸，数万正殊死搏斗的狼妖与鹰兵暂时止战。

疏影讶然看向手中的狮牙号角，轻笑道，“这玩意儿还真管用。”

子沐转而盯住辛芷，“堂堂神族堕为妖魔，与狼妖为伍，祸害同族，血染赤水，流入凡尘。怪道凡间恶念丛生、怨气冲天。”

断了一截的红练依然围绕在辛芷手中，及腰长发散开，随着风向飘飘荡荡，辛芷冷眉凝目回望向修竹，话语里带着一丝讥诮，“想不到仙君果然深藏不露，修为高深，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破无相鼎。妾身说过，但凡是仙君想要的，妾身不敢不给，为何仙君不肯在无相鼎中静候佳音呢？”

“冥顽不灵，”子沐冷然道，“你将轩辕谷底的秘密说与狼妖族，诱哄蓝魅儿进犯赤水，实则不过是借狼妖族之力夺得苍梧山。而你想要的，既非权利，亦非地位，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完全是为了自己。”

辛芷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仍是讥笑道，“妾身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与仙君的将来。”

子沐面上浮出几分怜悯之色，“北森林里的幽潭之中，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不！”辛芷变得疯癫狂躁起来，双目比唇色更红，“一定有！娘亲说过的，娘亲说她曾亲眼所见，幽潭里有鹰族祖上遗留于世的灵目，只要我能得到灵目，我就能像姐姐一样，拥有一双散发着银白色光辉的眼睛，我就能成为真正的神族，我就不用再偷食同族人的眼睛。”

辛霓上前一步道，“孤从未听闻过灵目之说，更遑论在北森林里的幽潭之中。”

辛芷彻底癫狂了，凌乱的发散至额前，犹如一名疯妇，眼中闪烁的红光自垂发间溢出，又像一只厉鬼。

“你骗我，你们骗我！倘若没有灵目，为何要封禁北森林，连我都不能进去，无非是怕我得到灵目，威胁你女君之位。”

辛霓满脸沉痛地摇了摇头道，“孤没有骗你，鹰族祖上与神兽狌狌有过约定，要世世代代守卫北森林，还狌狌一片无人打扰的净土。故此北森林才被作为鹰族禁地，不论本族外族，一律不得入内。”

“不，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你骗我！”辛芷痛苦地抱住头，眼中流下血泪。

“是你娘亲骗了你，或者说，她只是想给你一个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子沐沉声道，“谧姬临死前把自己的眼睛给了你，是为救你，辛牧神君不惜耗费半生修为，隐去你身上妖气，将你留在鹰族，是为全父女之情，可你不知感恩，因私念而犯下弥天重罪。戮同族，剜其眼，及至今日，你与整个鹰族为敌，对同父异母的亲生姐姐痛下杀手，即便这世上真有灵目为你所得，你也再不能回归神族。”

“哈哈哈哈…”辛芷狞笑数声，笑声哀绝刺骨，倒地不起的蓝魅儿彻底晕了过去，云萝难受得捂住了耳朵，出尘紧握古萧艰难地忍着，疏影、摇光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辛芷笑没了力气才停下来，眸中泛着泪光道，“回归神族？仙君这个笑话说得实在可笑，我生来是魔，神族何曾容下过我？直到娘亲死后，我才来到父君身边，父君给了我鹰族帝姬的身份，却抹不去我体内的魔族血脉。天生红瞳，怎配与姐姐相比？姐姐血统高贵，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怎会知道我生怕被发现异样，日日惶恐不安，夜夜颤抖难眠的痛苦？倘若娘亲不是魔枭族，倘若我与姐姐一样，我又何须犯下这些罪过？”

辛芷立直了身子，乱发随风飘向身后，露出那张明艳娇嫩的脸，只可惜脸上妆容已花，两行血色泪痕清晰可见，糟蹋了她那秀丽的容颜。

“这世间真是不公平，我费尽心血也得不到的，你却与生俱来。”

辛芷望向辛霓，眼中说不出的悲切绝望，倏忽之间身形闪动，离辛霓不过半步。

长剑入腹，一剑殒命。

向来严厉冷傲的辛霓潸然泪下，双手接住缓缓倒下的辛芷，泣不成声道，“你…为何非要如此？”

辛芷口中涌出鲜血，躺在辛霓怀里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姐姐…我真的…好羡慕你。”

她从小就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位神君，可她不知道父君究竟是谁。

辛芷曾央求娘亲带自己去找父君，可娘亲说什么也不肯。娘亲说她的眼睛是红色的，与父族不同，父君不会认她。直至终了之际，娘亲才同她说，她的父君乃是鹰族的辛牧神君。

临终前谧姬让辛芷吞下她的眼睛，辛芷的瞳孔意外变成黑色。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父君，原本她应该很开心。可是娘亲离世，辛芷悲痛欲绝、泪流不止，连一点点笑意也表露不出。神君见到她时只是叹气，他答应谧姬照顾辛芷，将其埋葬后，便将半生修为传给辛芷，而后带她回到鹰族。

辛芷的气息越来越弱，双目中发出的红光亦渐渐暗淡，“我原以为…我终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父君叮嘱我不可在人前展露真身…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缘由，明明我跟姐姐的真身那么相似…直到我发现姐姐现出真身后，眼睛泛着银白色的光…可我的眼睛，却平平无常。”

之后辛牧神君逝世，辛霓登位，当上鹰族女君，而辛芷仍是鹰族帝姬。

辛芷连连咳血，身下早已如血泊一般，“其实我从没在意过身份地位，我愿意一辈子陪在姐姐身边…辅佐姐姐…可是…可是有一天…我的眼睛…变回了红瞳…”

辛霓紧紧地抱着她，痛声道，“别说了芷儿，别说了…”

辛芷慢慢闭上眼，最后流下两滴血泪，滑过面庞，“姐姐，我此生罪孽深重，大约…大约不会再有来世了…我…我曾得到那么多的爱…可我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真的…好后悔…”

“芷儿…芷儿！”

辛芷的身体，变作一只枭鹰，的确与辛霓的原身十分相似。她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不会再有人看到她那对红色瞳孔。

辛霓捧着辛芷的尸身，流着泪，断断续续道，“芷儿…都怪姐姐不好…是我对你不够关心…倘若我早一点发现…你也许不会变成这样…都是姐姐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芷儿，你此生的罪过，姐姐替你背负，但愿来世你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天真快乐，单纯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