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雷阵雨来得及时。
孟谨洲没答应的,或者说没有直接答应的晚饭,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吃上了。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一整天,忽大忽小,与预报中的大雨转阴丝毫不符。不到五点的时候天空忽然电闪雷鸣,林钟还在家具城跟老板压价呢,就听隔壁店铺的销售在那惊呼打雷了。
“哎你晚上怎么走,咱们要不要拼个车啊?这么大的雨走到地铁站肯定全身都淋湿了。”一个年轻的女声道。
回应她的应该是关系不错的同事,干脆地就同意了,接着跟她一起吐槽:“好啊,我看手机上能不能提前预约,等下班了再打估计要排一个小时。这种天气真的吓人,上回刮断了我一把雨伞,到家都成落汤鸡了。”
林钟听她们你来我往的说那把伞本身质量有多过硬,用了几年都没坏,说新买的鞋子舍不得泡水,讨论明天带双凉拖备着,再后来又扯到除湿机的牌子选择上。
一场大雨,能聊得话题可太多了。
这样的天气商场里几乎都没什么人,林钟无意听了几句对话,回头趁机跟老板砍价:“老板,你看外面下那么大的雨,我特意来一趟,肯定是诚心要买的。就是价格实在太贵了,刚才另一家说今天订的话可以送我一张1000元的商场现金券,您看您这里能不能申请,行的话我立马就付款。”
老板踌躇了一下,他手里确实有几张现金券,可刚才跟林钟聊了几轮,已经把价格压到最低了,实在有些不甘心,试探道:“要不这样,你拿店里这张样品桌,上周才从仓库拖出来的,一点损坏都没有。”
林钟倒也不介意这个,有现货最好不过,这样装修完就能直接搬了,还不用去甲醛。但他精明着呢,口头上哪能这样说,便故意露出点不乐意的表情,道:“再怎么说也是样品,好多客人来看过了。”
“外面天气不好,来逛的人也没几个,哪有多少人摸过呢,不信你仔细检查检查,真是一点瑕疵都没有,”老板极力推荐,“我也是看你真心想买才让给你的,订货要一个月呢。”
林钟心动了,表面不动声色,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继续试探底线:“好吧,您爽快我也爽快。边上配套的两把椅子您也一道送给我,凑个整套吧,我现在就付款了。”
这笔买卖眼看越谈越亏,老板及时止损,忍痛割爱道:“行,咱们交个朋友,回头你要是有朋友要买家具,给我多推荐推荐。”
茶室里的主要家具就这么定好了,商铺面积不算大,定下来的长形茶桌是要摆在最显眼位置的,他挑来挑去就看重这块木头颜色顺眼。其余摆放茶叶的货架和几个隔间的家具买起来就容易多了。
林钟采买效率很高,趁着雨天老板们都好说话,又在家具城里挑了几样适配的古色灯具,就差不多齐活了。
装饰和摆件就去网上买,性价比更高。他给林瑞打了个电话,让他去窑厂拿货,寄些茶具过来,源头进货,又省下很大一笔。
光一天功夫,差不多花光了一年的存款。大概也只有孟谨洲能让他这样赌一把。
弄完这一切,差不多六点半了。家具城位置较偏,孟谨洲一刻钟前来了电话说下雨堵车,还要晚一些到,他便找了个遮雨的屋檐站着。
天因为一场大雨而阴沉下来,黑得很早,来往的车辆像是破冰的船,闪着明晃晃的大灯,破开豆大的雨滴,沿街溅起一片积水,在马路上缓慢穿行。
不知等了多久,林钟看旁边等车的大哥已经抽完了两支烟,孟谨洲终于来了。
他直接将车停到檐下,摇下车窗喊道:“上车。”
林钟低了点头上车,孟谨洲停车的位置巧妙,尽可能让他淋不着雨。
“暴雨天开不快,”孟谨洲见他系好了安全带,便松了刹车,一脚油门踩出去,“晚饭想吃什么?我一路开过来,见好几个商场的停车场都显示满了,估计都是下班了找地方就近解决晚饭,顺便躲雨的人。”
“都行,点外卖也可以。”林钟在吃这方面出奇地好说话。
孟谨洲早就见识过了,他要么不挑,要么就是很挑,于是扬了扬眉,趁着红灯的间隙转过头问道:“去我家吃?到家估计有点晚,来不及烧什么复杂的,有爷爷前天寄的馄饨,他自己包的,荠菜肉馅儿。”
“好啊,荠菜的好吃。”林钟说。
雨势一点不减,下得人脾气都没了,车子刹刹停停,他们又花了不少时间才到家。林钟撇过头看人们在暴雨中逃窜,每一个能躲雨的地方都站满了等车或是没有雨具的上班族。
不过孟谨洲这种相对富裕的不一样了,他直直地将车停进公寓的车库,走几步就有直通楼道的电梯,一滴雨也落不到他头上。
孟谨洲刷开指纹进屋,转身给林钟拿了一双拖鞋,随后就去了厨房。
林钟站在玄关边换鞋,顺便抬头打量家里的布置与摆设。整间屋子空间很大,光是餐厅就抵得上林钟一整间出租屋。
房屋整体以灰色为主,毫无新意。从壁橱到墙纸到地砖,几乎都逃不开浅灰、银灰、花灰,隔断的地方无一例外镶嵌了点金属边,作为点缀。
干净利索,就是缺少人气,像是随时随地都能坐下办公。还不如林钟今天在家具店看的样板间温馨,起码店员会摆些花花草草装点一下。
孟谨洲在冰箱里一通翻找,拎了一袋馄饨出来。
他整日都穿戴整齐,窗外暴雨如注,身上宝石蓝的衬衫却一点也没沾湿,在客厅的暖光下还泛着昂贵的光泽。袖口轻盈地挽起两道,动作不急不缓,优雅得很。
倒显得噼里啪啦的雨声又急切又狼狈。
林钟走到厨房门口,与他对上目光。
“吃几个?”孟谨洲解开袋口的结问。
林钟看了看馄饨的大小,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胃口。中午在家具城负一楼吃了套餐,30元一份,量很大,他到现在都不是很饿,于是道:“15个吧。”
孟谨洲点点头算是知道了,抬起下颌指指冰箱的冷藏,语气自然得好像从来如此:“洗两根葱,再拿包榨菜出来。”
林钟依言照做,他跟着李女士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冰箱里只会有一整排的冰矿泉水,或者很久之前吃剩下的半拉青椒之类的。没成想拉开门,里面东西齐全,盒装的袋装的食材整整齐齐码了两层,冰箱门上还放着几瓶全新未拆封的他看不懂的酱料。
“你这么忙还有空经常下厨?”林钟惊了。
这台冰箱从买来几乎就是闲置状态,这两天却被填得满满当当,是什么原因就不多说了。
孟谨洲没答,催促道:“找到葱了没。”
林钟在厨房打下手的动作像是刻在骨子里,全身上下都有肌肉记忆。
两个人全程一句沟通都没有,就能把事情做好。孟谨洲站在灶台边等水开,他就挤到水池边洗葱。孟谨洲开始切榨菜了,他就照着指示找到面碗递过去。
他们配合得严丝合缝,每个步骤都像是提前演练过般熟练。
林钟初来乍到的别扭劲还来不及撒出来就被搅和没了。忙完就站到厨房门口,也不乱跑,靠着门刷两下手机,等孟谨洲使唤。
“好了,过来端碗吧,当心烫。”孟谨洲把最后一点汤汁倒进碗里,顺手就把锅泡进水池。
林钟早就闻到香味了,挺腰直起身去拿碗。
孟谨洲连煮馄饨都比他有一套,清汤寡水四个字像是坚决不能出现在他的字典里,馥郁的汤汁里除了饱满的大馄饨,还有榨菜粒,和几块不起眼的蛋皮,末了上头撒上一把葱花,简单的食材都变得高级起来。
林钟嘬了口汤,嘴唇不意外地被烫了一下,但是鲜得要命。他方才看孟谨洲在那抖了几勺调味的粉,没想到这么好喝。
孟谨洲把自己那份端上桌,又取了两只勺子,放一个进林钟的碗里,在对面坐了下来。
这一碗精致的馄饨,街边卖的什么千里香都比不上。林钟本来还觉得饱,尝一个之后,馋虫都被勾了出来,接连吃了大半碗。
孟谨洲姿态优雅得多,半个一口,吊着眉梢老往他这边瞧,眼睁睁看林钟吃的速度开始变慢了。
“爷爷包的馄饨太良心了,一个比得上店里卖的一点五个大。”林钟揉揉肚子,尽量再多吃一口。
爷爷虽不住在上海,对孟谨洲的关心从来都不少。怕他没时间烧饭,又怕外卖不卫生,有空的时候就纯手工做点皮和馅儿,包点馄饨饺子,哪怕是添钱买泡沫箱都要千里迢迢地寄来,费时费力还费钱,但老人家乐意。
馄饨个顶个的饱满,林钟撑得都快咽不下去了。
“别浪费,”孟谨洲睨着他,看他勺子里那个捞起来半天了都没进嘴里,“爷爷专门冰冻了两瓶矿泉水,用泡沫箱包着保温袋,加急寄来的。”
“这样操作下来,比外面买一包现成的都贵。”林钟感慨,顺便把勺子里晾凉的馄饨又放回去,在汤汁里重新裹一圈,加热了再捞起来。
他用这方法拖延时间,好让自己多消化一会,很快就被孟谨洲识破了:“吃不下了?”
林钟低低地“嗯”一声,心道少煮两个就好了,浪费心意实在可耻。
这时孟谨洲伸手过来,没什么表情地从他碗里捞走一只,留最后一个皮薄馅大的在碗里,道:“帮你吃一个,剩下一个自己吃了。”
他语气稀松平常,林钟只觉脸热,默默吃完最后一口,咽下去顺顺气才开口:“吃完了。”
“嗯,表现不错。”孟谨洲懒洋洋地抬头,林钟总觉得他眼神里藏着一抹坏,却又看不懂。
孟谨洲要笑不笑地看半天,才把林钟的碗筷也收过来,漫不经心道:“吃了19个。”
“什么?!”林钟瞪大了眼睛,回看空荡荡的碗,什么痕迹也找不到了,“不是14个吗?”
“给你盛了20个。”孟谨洲大言不惭,一点诓骗的悔意都没有,甚至有点洋洋自得,“不也差不多吃完了吗。”
“怪不得我说怎么吃都吃不完,都快撑死了。”林钟手上抓着两把勺子,跟着他往厨房走。
“自己没数数?”
家里有洗碗机,但就这几个碗还犯不上开一回。孟谨洲头也不回地给百洁布上打洗洁精,憋着笑不看他,丢给林钟一块抹布让他去擦桌子。
“我哪知道你这么有心机,数学大概是体育老师教的,下回得亲眼看着才行。”林钟气鼓鼓地转身。
“长胖一点有什么不好。”孟谨洲的目光淡淡撇过他的腰侧,道:“太瘦了,小孩子都比你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