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伦敦,屋外寒风新雪,屋内旖旎如春。
孟谨洲唯一的生日愿望没有达成。他后来时常后悔,是不是因为把生日愿望说出来了,所以就不灵了。
三年间他再也没过生日,事业初期忙起来连一日三餐都要抽空解决,更别提大费周章地庆生。他自己都不上心,旁人也不好提。
孟邦作为父亲,一直严苛地执行放养,更不会在意过生日这些细节,只有爷爷会在每年的这一天给孟谨洲打电话,问他吃面条了没。
六月就这样过去,南城的气温在某一天升至33度后就不再降下来了,即便这样还是比其他城市凉快不少。
争分夺秒的制茶季过去,林钟终于没那么忙了。茶叶的火工已经定型,只剩大红袍需要在赛前拼配,他每天不是待在厂里钻研就是去李老家探讨请教。
孟谨洲在七月初又来了一次,确认场地布置,跟当地的茶叶协会面谈。他提前跟林钟说了,在之前住过的房间又借住一晚。
林钟家自然都很欢迎,尤其是老林。
自林钟上次在餐桌上坦白,老林就跟得了金龟婿似的整日乐呵,极力促成这桩美事。他不是因为开明,纯粹是这几年苦日子过够了,觉得终于能扬眉吐气一番。
李女士是适应最慢的,虽然一直没说什么,口头上也支持,可终究有些尴尬。她既怕自己招待不周,又怕自己热情过头。不过听林钟说孟谨洲只是歇一晚,翌日起床后就要走,不一定有时间打照面,便松了口气。
孟谨洲当天很晚才回来,协会会长为感谢他大力推广当地产业,特地邀他去家里品了一下午的茶,又拉着协会的一伙人吃了顿晚饭。
孟谨洲胃不好,滴酒没沾,全程以果汁代酒。会长自己反倒喝高了,慷慨激昂地说着城市前景,兴奋地拉着大家话家常,直到餐厅打烊才各自离去。
临走会长塞了个拎袋给孟谨洲,他再三强调这绝不是送礼,就是朋友间的一点分享。拎袋里是他自己收集的一些好茶,量也不多,例如15年的陈茶,大师隐退前的作品等,把压箱底的货都掏出来了。
盛情难却,孟谨洲领了这份心意,承情选了两泡乌龙。
他跟会长吃饭的地方其实离报名时的五星酒店更近,特意绕路过来就是为了跟林钟见上一面。谁想这顿饭吃到这么晚,到林钟家已经接近半夜,变成了纯纯的借宿。
他给林钟留了个言,便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看到消息,林钟掐着时间,去厨房打包几枚刀切馒头送到隔壁去。
“我一会儿要出门,就不跟小洲打招呼了。”李女士把馒头装进袋子里,递给林钟。自打林钟跟他提了一回早餐的事,她就牢牢记住了,面点成了常备品。
前半句是借口,李女士还需要时间缓缓,心态一时有点儿转不过来。
林钟知她为难,心里感激:“谢谢妈。”
“你送小洲去车站,别错过了时间。”李女士叮嘱。
林钟给袋口打了个结,挥挥手往隔壁去:“好。”
外头太阳毒辣,林钟快步登上二楼,在门外轻声喊:“起床了吗?”
房间里没人应答。林钟看了眼时间,闹铃应该响过了,于是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室内光线昏暗,仅窗帘没拉严实的缝隙里透出几道微弱的光。空调内机运转,发出老旧的机械声,孟谨洲在这声音里睡得很踏实。
他睡相文雅,没有大喇喇地躺在大床的中央,只侧身占着半张床。大约是听到脚步声,虽阖着眼睛,睫毛却微微动了动。
丝质的睡衣衣领微微敞开,堆折在肩膀处,露出一小片紧致的肌肤。透进来的光不偏不倚就照在肩头,林钟心下一动,伸手替他拢上。
指腹在锁骨擦过,林钟没半点歪念,刚要退回半步,就被人攥住了。
孟谨洲看起来根本没醒,像是迷迷糊糊地抓住了骚扰自己的小贼。
小贼往回抽手,却动弹不得,被抓得更紧。他只好坐在床沿,轻轻地开口:“醒了吗?差不多该起了。”
床上的人依旧不睁眼,皱了皱眉,握着林钟手指的手捏了两下,朦朦胧胧地发出了几个音节,:“没醒。”
“闭着眼睛说瞎话。”林钟被控制在原地,面无波澜地评价。
孟谨洲含混不清地笑了一声,胳膊突然发力,一把揽过林钟的腰,将人带上了床。
他担心林钟贴在边沿随时可能掉下去,还贴心地搂着人往里卷了卷。
林钟反应不及,一阵眼晕后便被箍在了怀里。所有感官顿时被放大,孟谨洲周身的气味,胳膊的触感,还有贴在脖颈处的肌肤都在挑战他的神经。
他有点恼:“醒了就起,别装睡。”
后背贴着宽阔的胸膛,两层布料根本抵挡不住身后传来的阵阵热意。他仿佛觉得自己被一汪温泉包裹着,水浪温热地拥住他,看似无害实则缠绕得紧。
“守株待兔听说过吗?”孟谨洲没睁眼,嘴边噙着一抹笑,“我刚刚在等兔子。”
“你才是兔子。”
林钟把捆住自己的胳膊往下压,没等挣脱开一厘米,就被顺理成章地扯了回去。实际上他也没太用力地挣扎,甚至在被捞回怀里时配合地调整了角度。
“那你不是兔子,你是猫。”
林钟被这莫名其妙的比喻弄得脸红,不再继续掰扯,道:“时间不早了,闹钟响过了吗?”
“响过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后,痒痒的,林钟很想往外逃,身体却诚实地毫无动作:“最多只能再睡两分钟。”
“五分钟,”孟谨洲哑着嗓子,疲惫的声音还带着倦意,有商有量地讨价还价,“八点半的高铁,赶得上。”
林钟没骨气地妥协了:“就五分钟。”
他原本躺在被子外,孟谨洲不知怎么弄的,三裹两裹把人一道卷进了被子里。光线昏暗,温度适宜,林钟怕自己不小心睡着,强打起精神跟他聊天:“昨天怎么那么晚回来?洗漱完都后半夜了吧。”
“会长太热情,加上他喝得有点多,话匣子打开了收也收不住。原本想早一点回来,还能跟你说会儿话,结果只剩这么点时间了。”孟谨洲说着手臂紧了紧,加深了语气,“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去?”
林钟被牢牢禁锢着,回不了头,明显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去哪里?”
孟谨洲不搭理他的明知故问,长臂一勾,把人转了个圈,又搂住:“我没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就提出不负责任的建议。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想当面跟你聊聊,可惜眼下环境不合适,还是显得有些仓促。”
“去那里做什么?”林钟问。
“你以前不就想去吗?上海平台大,能被看见的机会也更大。这段时间厂里不忙,距离比赛也还有三个多月,不如去试一试?所有的事我都可以帮你一起解决。”
孟谨洲发出邀请,尽管他的邀请很热切,语气还是平静,就仿佛在问早饭吃什么。
林钟承认,这个提议很让人心动。
从店铺角度出发,工厂里还压着去年未销完的库存,他应该改变策略,拓展客源。
从私心出发,他想跟孟谨洲在一个城市待着。
孟谨洲那晚在露台说的每一个字都切切实实地砸在他心上,凿出了千万个小坑。
那时他们就聊过,会不会去上海。
可启动资金哪里来?低价售出一部分库存换取现金流吗?他能不借助孟谨洲的力量独自支撑起来吗?
林钟闭上眼睛,睫毛轻颤,笑自己竟然真的考虑起可行性。
孟谨洲见他不出声,用下巴在头顶磨蹭了两下,林钟的头发瞬间被揉成一团,道:“认真考虑一下?五分钟过了,我们先起床吧。”
他没有逼迫林钟立马给出答案,因为急是没用的。
孟谨洲厨艺了得,深谙文火慢炖的道理。
林钟起身走到窗边,把厚重的遮光帘掀开了。这次他挣脱得很轻松,身后的人几乎没有挽留。
“你生气了吗?”他有点不安。
“为什么生气?你又没有拒绝我。”孟谨洲走到书桌前,从包里掏出昨晚收到的两包茶叶,递给林钟,“这是昨天会长给的两包大红袍,都是他自己的收藏品,你看看对研究配比有没有帮助。”
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林钟就越是愧疚难安,担心刚才的缄口不言伤人不浅。
其实他想去上海,疯狂地想。
自孟谨洲问出口的那刻起,这句话便在林钟心里萦绕了百八十遍。
他捏着茶叶包装袋的一角,低下头呼了一口气,肩膀也塌了一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没说不去上海,只是在那之前,需要厘清一些东西。”
孟谨洲本来都做好打长期仗的准备了,没想到林钟这么快就松了口,有些意外:“还以为你会犹豫的再久一点。”
“是有点冲动。”林钟自嘲地笑笑,“可面对你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想给自己找理由。”
这番看似平静的坦言顷刻间掀起波澜,孟谨洲张了张嘴,一度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林钟的发顶,那有一个旋儿。
“我给你一个理由行吗?”
林钟闻言,眼神抬高了一点:“什么?”
“我公司旁边有个不错的铺面,很适合开茶室。”孟谨洲清了清嗓子,一面观察林钟的神情,一面缓缓开口,“而且周围不少企业都有谈判会客的需求。”
地理位置绝佳的黄金铺面从来都不愁租,孟谨洲却说的很肯定。
这绝不是一时的想法,林钟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孟谨洲也不动,就这样让他看。
没等发问,孟谨洲就招了:“那儿原先是一家咖啡厅,老板要搬家去别的城市,上个月挂牌转租,我就让韩兴去联系了。”
孟谨洲面面俱到,把门面和租金一手包揽了,却只字未提。
“刚才为什么不说,”林钟嗓子发干:“我要是一直想不清楚,你打算让铺子空多久?”
“怕给你压力,怕你跟我划清界限。”
林钟心口酸胀得厉害,倾身顶住孟谨洲的肩膀,竭力克制不让声音颤抖:“不会了……”
他被孟谨洲用力地搂住,红着眼睛,又重复一遍:“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