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感冒恢复起来不用很久。
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周好。
在孟谨洲的加持下,这场感冒勉强算是持续了五天就痊愈了。
这天晚上,林钟简单收拾了冰箱。小半包菠菜还在前几天的位置放着,贴着冰箱壁的位置估计是被冻伤,已经打焉儿了,缩水成潮湿的一小团。
孟谨洲本来想扔的,林钟没让,放到最后还是坏了,没逃过进垃圾桶的宿命。
水池旁边多出好些水果,都是孟谨洲送来慰问病号的。探望林钟的同时,还顺手给隔壁的焦好运带了一份,惹得焦好运千恩万谢地好一番叫唤,对孟谨洲的满意度持续直线上升。
林钟把多余的水果整理进冰箱,弯身洗了一小把葡萄。
这块儿空间狭小,厨房的水池在门背后的夹角,只有一个脸盆大小,头顶是橱柜,洗东西得稍微低着点头。
天黑之后他就把白色的纱帘放下来了,只半开了半扇窗透气。此刻他蜷在门边,头顶因为身高的关系挡住了半扇日光灯条,半明半暗下,侧脸看起来因一场感冒而消瘦不少。
头顶的光点随着他手部的动作而漂移,有时照在水池边沿,有时则完全被盖住。凉水穿过指尖,除了水流声屋内安静得很。
矮身的滋味不好受,直起身的时候背都酸了。他想到孟谨洲比他还高上五公分,前两天在这角落里委屈着洗蔬菜,淘米,想必整个肩颈都挺难受的。
该怎么感谢才好?
感情就是得有来有往的。李女士常常这么说。
他苦恼地想了半天,视线最终停在葡萄碗边的一滴水上。轻巧圆润的水珠泛着透亮的光泽,仿佛轻轻敲击一下碗沿就会掉下去。
他联想起前天孟谨洲在水池边洗碗的时候,脸颊溅到水,水珠差不多也是这样摇摇欲坠地挂在鼻尖,似掉不掉。
林钟靠在一旁看到,刚要走过去替他抚掉时,那颗水珠就滑下来了,刮过孟谨洲的下巴,砸在他的棉拖鞋上,洇开一团水渍。
他控制不住地低头看了一眼,水渍早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林钟回神端起碗,水珠终于不堪重负地从碗边滚落,落到了手心里。
他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皮肉晶莹剔透,用牙尖轻轻一咬就炸开了。知道他嗜甜,孟谨洲买了超市里最甜的葡萄品种。
他很想发信息问问林瑞,平时给女朋友都送些什么。打了几个字又删除,不说国内现在是几点,林瑞的女朋友跟孟谨洲又怎么能一样?
别无他法,只得去请教焦好运。
“我想给孟谨洲送份谢礼,你觉得送什么比较好?”
焦好运给他开了门,手指还滑动着社交软件里的热门帖,心思全集中在屏幕里:“为什么要送礼物?他生日吗?”
“谢礼,”林钟无奈地重复,“我生病这些天,挺麻烦他的。”
帖子里在讲一个男生以竞赛拿奖为由请了全班四十杯奶茶,只因为暗恋的女生提过一句喜欢。评论区没五分钟就跟了上千条,清一色的说他太过含蓄隐秘,等女生毕业了都发现不了。各路大神现身支招,男生还一丝不苟地回复谢谢,说会考虑。
焦好运看乐了,没想到更木头的人在自己眼前,抬头撇一眼,点拨道:“有没有可能,他挺想照顾你的呢?”
林钟非但没得到启发,还在心里翻个白眼。心道就不该来,问你还不如问谷歌。
下一秒,焦好运说:“别送礼物了,怪见外的。你请他吃个饭吧,也顺便请我一顿。”
林钟呆了:“这里面怎么还有你的事儿?”
“我感冒了,你是不是要担一半责?”焦好运无赖上了:“主要是我想省点钱,再买两个游戏卡带。”
没得到靠谱答案,还倒贴出去一顿饭,林钟垂头丧气回到宿舍,给孟谨洲拨了个语音,说了这件事。
“你最近有没有特别想要什么?我都纠结一晚上了,去问焦好运,结果搭了顿饭进去。”林钟说。
孟谨洲发出一声闷笑:“亏吗。”
“亏大发了。”
“要不就按他说的,请我吃顿饭吧。”
“那怎么行,多没诚意啊。”林钟笃定地说着,浏览购物网页的手却停了下来。
孟谨洲继续游说:“就当我偷懒,休息一天,怎么样?”
这个理由林钟没道理拒绝,犹豫几秒后就爽快地答应了,把手机放到一边去电脑上搜餐厅攻略,“我来找餐厅。”
类似的美食帖网上一搜一大把,林钟干脆点开了十几个网页,逐一浏览。手机屏幕常亮的时长到了,自行熄灭下去,也没有分出精力去管。
晚风透过防盗窗漏进来,丝丝缕缕的,温柔又安静,吹得毛孔都舒张开了。林钟干脆坐到迷你落地窗前,把电脑架在腿上,就着这光亮,仔仔细细地研究。
伦敦虽然是黑暗料理的天堂,但其实好吃的综合菜系不少。输几个关键词进去,就能跳出来大把热门贴。什么“情侣必打卡的100家法式餐厅”,“我心中的西班牙菜TOP1”,“意式天花板,按头安利!”…
诸如此类的帖子他刷了起码有三十页,越看越纠结。
“中餐肯定不去,孟谨洲看不上。”
“本地菜,难吃。”
“这个花园餐厅倒是不错,但怎么去打卡的都是小情侣啊…”
“这家看起来不错,两道前菜,两份主食,外加甜品和香槟……人均180磅,还收服务费?怎么不去抢。”
林钟一条条筛选,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直到腿坐麻了,还没定下来。他僵着腿站起来,酥麻的酸涩感下坠般沉到脚底,原地缓了几秒,又靠在床沿站了会儿,才回到书桌前。
太难抉择了,把那个100家必吃餐厅的帖子发过去,让孟谨洲自己选吧。
他拿起手机,想重新拨过去,半暗的屏幕就亮了起来。
孟谨洲的名字明晃晃地摆在那,林钟一时以为是自己眼花。
再仔细看一眼通话时间,1小时2分46秒!
他慌了神,轻轻“啊”了一声。
刚才没有按到挂断键吗,就这么一直搁在桌上?
孟谨洲听见拿起手机的动静,说了句什么,林钟没听清。
他清清嗓子,点开免提,先发制人:“你怎么没挂电话啊?”
“看书呢,就没在意。”孟谨洲的声音传进耳骨,像夜色一样清冷,像是真的没注意到,那头还持续传出笔尖滑过纸张的声音。
“你都听到什么了?”林钟心中警铃大作,回想刚刚自己除了挑餐厅的刺,并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但也别扭得紧。
他说嫌贵的话也被听去了吗,那岂不是显得很不诚心。
不对啊,他刚刚还在宿舍哼歌了呢!
林钟涨红了脸,刚要张口,孟谨洲就说道:“什么也没听见,消防车来了四五趟,净听见车的声音了。”
其实他说的是林钟宿舍窗外的声音,但林钟自然就曲解为孟谨洲也没开着免提。
孟谨洲顺着圆了谎。
他一开始确实没在意,注意力都集中在课业上。手机以扬声器的状态放在一边,林钟说完那句‘找餐厅’之后就没了动静,便默认通话结束了,直到开始逐个点评餐厅的时候才感觉电话里有模糊的人声。
好听的声调像蝴蝶翅膀一样忽闪忽闪,断断续续地传来,听不真切,却可爱非常。林钟显然不在电话旁,清亮的音色影影绰绰,似窗外飘忽的光影,又似天边在云后捉迷藏的月亮。他没舍得挂断,就这么放在桌上。
伦敦的消防车总是格外多,到了夜晚就听得更清晰,每隔一阵就会传来。大约是一路经过了他们住的地方,声音先是从声筒响起,再由远及近地响在耳边,大张旗鼓地路过书房的窗。
林钟本就住在车程几分钟开外的地方,被声筒中的消防车声串连起来后,仿佛就在身边。
他独享着这份感觉,多贪恋了一会儿,等星星之火自然熄灭。
最后餐厅还是林钟自己选的,被那通电话惊了神之后便忘了问,匆忙说几句就撂了。
一想到孟谨洲在那电话那端,或许探知到他不对外的一部分自己,他便面色通红滚烫,但暂且把那归之于不好意思。
隔天是周六,林钟提前定了位置。进店的时候,孟谨洲已经到了。
餐厅里都是这样的高台面,孟谨洲把长腿搁在高脚椅的横杠上,低头在回消息。孟邦问他圣诞假期回不回国,趁机熟悉一下公司内部的运营流程,再跟几个长辈见见面。
王总听说你在国外留学,成绩不错,对你挺有好感的。他女儿也是个学霸,放假回家,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可以适当了解了解。孟邦说。
实习是假,相亲是真。
还没毕业,就着急给他安排?
孟谨洲扫了眼之前的聊天记录,这恐怕是孟邦发过最长的一句话。
他淡淡地敲字回复:没时间,没兴趣,不回了。
发完消息,林钟推门而入,坐上了对面的圆凳。他怕冷,把自己裹得格外厚实,一打眼望上去就只见一张光洁圆润的脸,其余都是黑的,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黑色的长裤,五官被深色的衣着衬得更干净了。
“等很久了吗?我应该没迟到吧。”
“没有,是我到早了。”
孟谨洲收了手机,抬头见到林钟的瞬间,冰冷的表情多了一丝生动,整个人因头顶的光线看起来多了点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