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空心的家伙还该死的没眼力见。
林钟脸热,借着冰箱透出来的冷气给脸降温,刚起身关上,孟谨洲又晃荡着两条空荡的裤腿凑了上来。
他伸长胳膊,手指擦过林钟的面颊向后抓去。
这是要摸我的脸?在这?林钟心想。
他瞳孔都瞪大了,孟谨洲却没看见似的,重新拉开了冰箱门,换了两个绿色的易拉罐:“换这个吧。”
说话间他又把林钟手上的两瓶接过,放了回去,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
偏偏绵软的布料有意无意地蹭到林钟的腰际,林钟怕痒般赶忙后退一步,却没看到旁边摆了个小货架,手肘不小心撞下两包薯片。
孟谨洲捡起薯片放回去,一脸无辜地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这两罐跟我拿的不是一样吗?”林钟从冰箱门和孟谨洲身体间的空隙钻出来,从喉咙里挤出无可奈何的语气,问他。
“刚刚那两罐瓶身都瘪了。”孟谨洲抬脚往收银台走,潇洒地头也不回道。
想多了吗。
林钟长叹一口气,顺势靠回了冰箱的把手上。
等孟谨洲付好账见他还倚在那,扬了扬内衣的包装袋,好心情地喊他:“走啊。”
林钟扁扁嘴,跟了上去。
下午由空心变回实心的孟谨洲没出门,待在房间回工作邮件,林钟去厂里看进度,两人没再碰面。
晚上洗澡脱衣服时,孟谨洲又回忆了自己英勇的发言。
他想起林钟红透的耳朵仿佛饱满的花蕊,叹自己着实恶劣了点。
洗完澡,孟谨洲一边吹头发一边单手打字:睡了吗?
自从加回了微信,他经常没事找事地在微信上呼叫林钟,比如问空调遥控器在哪,再要桶矿泉水。
还没。林钟说。
中午买的两罐啤酒,要不要一起喝?孟谨洲放下吹风机,用手抓了一通,算是吹好了。
没等把吹风机收回抽屉,林钟的回复就来了:不了。
拒绝得很干脆,孟谨洲不再打字,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就找你聊聊天,房间里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实在有些无聊。”
林钟念他确实不适应南城的生物钟,心软地应了:“那你过来吧。上楼的时候声音轻点儿,我爸妈都睡了。”
这话本没有什么歧义,在他们俩之间就显得很诡异。
林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倏地挂了电话。
接着头疼地想,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不出三分钟,孟谨洲拎着超市小袋子出现在了林钟房间里。
统共就两个500ml的铝罐,他轻轻用手拢着,没让它们碰撞发出声音。
他有意看了一眼窗外,白天的水绿色已消失殆尽,零星灯火支撑着夜色,萤火虫似的一团,照到的地方就是一片昏黄,只能显个大概的轮廓。
“我坐哪儿?”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孟谨洲站着等待安排,“便利店好歹也安排几个圆凳呢。”
林钟自然没打算在这喝,走到门边,示意孟谨洲跟上:“走廊到底有个门,今天夜色好,去露台喝吧。”
露台很宽敞,居中的地方并排摆了两张深棕色的藤椅,孟谨洲借着屋内透出来的微弱的光打量,这里除了铺了一层地砖以外什么装饰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完美地融入静谧的夜色里。
他们把啤酒罐放在地上,顺势融进椅子里,也成为夜景的一部分。
“这里平时都用来做什么?”孟谨洲问。
“没什么用途,一直空着,非要说的话,挺适合用来睡午觉的。” 林钟按下椅子右手边的钮,将其展成一张躺椅,半靠下,说道,“可以像这样把椅子放下来。”
孟谨洲从袋子里拿出啤酒,递给他,然后依言放下了椅背,不过没有倒下去躺着,而是单腿盘坐着,腰背还是挺直的,感叹道:“听上去挺惬意的。”
“一般也只有老林这么干,他喜欢坐在这喝酒。”林钟单手拉开环儿,仰头喝了一口。
“你爸他……这几年都是这样?”孟谨洲问。
“自打我爷爷去世就是这样,你来之后正常了,好得都有点儿不习惯。”
孟谨洲有想过就顺着这个话题很自然地过渡到之前未讨论完的问题,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
他心里有了答案,只是想再听林钟亲口说一遍。
他试探过、纠结过、徘徊过,想着人家都抛弃你了,还要不要这样上赶着。可林钟现在过得并不好,他连计较一下都舍不得。
林钟像是一块与他相吸的磁铁,往反方向跑一步都觉得费尽气力,反而不挣扎的时候轻松很多。
“这露台离你住的那幢很近,”林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把啤酒罐放在地上后,随口起了个话题。
“嗯?”孟谨洲反应慢一拍。
“就在你眼前,侧个头就看见了。”林钟指了指左边漆黑的建筑物。隔壁没有开灯,但离得近,能借走廊的灯看见轮廓,简直是连在一起的。
孟谨洲这才发现,盘着的腿放了下来,把啤酒罐跟林钟的贴在一起:“比在外面看着还要近。”
“视觉效果而已,凑近看当中还是有点空隙的。”大概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林钟放松许多,随口跟他聊天,“很小时候的时候我就在这住过,那时新房还没装修完,一家六口都住在一栋房子里。夜晚我闹着不睡觉,我妈就抱着我哄睡,沿着露台四四方方的边一圈圈地走。但是不能停,停下我就会醒,一直晃到家家户户都熄灯了,我也就睡着了。”
“你那时候多大?”
“也就一两岁吧,这些其实我都记不得,也是从我妈嘴里听来的,不知道有没有添油加醋。”林钟说。
“不管怎么说,都挺闹人的。”孟谨洲笑道。
“是很烦。”林钟说,“不过等林瑞出生就没这待遇了,我妈后来吸取了教训,不肯抱着摇了,不然手太酸。”
孟谨洲笑笑,起身走到露台边缘,他对两栋房屋之间的距离还是好奇,大概丈量了一下,用手对着林钟比划:“只有这么点儿间距,感觉一脚都能跨过去。”
“跨不过去的,”林钟压着声音,怕惊动已经睡着的人,“只是看着距离短。”
孟谨洲笑了笑,又抬手指那扇暗着的小窄窗:“这是不是我浴室的窗户?”
林钟抬头看了眼:“是啊。”
孟谨洲觉得有意思,明明是两栋房子却又像是在一个屋檐下。他盯着看了会儿,问:“那我站窗口喊你的话,你能听见吗?”
“能,”林钟冲三楼抬了抬下巴,说道,“我爸妈也能听见。”
孟谨洲无辜死了,他只是好奇而已:“我又没想乱喊什么。”
“喊什么都不行,有事你就发微信。”林钟说。
于是孟谨洲什么好也没讨到,恹恹地坐了回来。
他拿起地上的铝罐,轻轻捏了一下,金属脆响一声,又弹了回来。就这样没规律地按了三下,抬头望着天。
到处都是黑的,陆地的暗和天空的黑连成一片,模糊了边界。他们借着走廊的灯火和远处的路灯才能看清彼此,离得稍远一点就看不清表情。
“看星星吗?”林钟晃了晃手里的罐子,大半都已下肚,他觉得脑袋开始有点晕,语气不自觉放缓。
“南城的星星还是挺多的。”
说是孟谨洲要来的,一整晚却是林钟在主动找话题。他似有意避开什么,只谈些无关痛痒的。
他抬着头,发丝都顺应着荡到耳后,按理说孟谨洲只能看到好看的下颚和纤细的脖颈,但他仿佛从那侧影里感受到一丝失落,仿佛他经常望着天空。
孟谨洲用余光看了林钟一会儿,往天上找:“北斗在哪?”
“像勺子一样的就是。”
孟谨洲找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刚要开口问,只听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其实我也不认识。”林钟说。
这人大概是有点醉了,罕见地露出一点天真的幼态来,卸下白天背负的壳,这会儿像个柔软的小动物。
又有几户人家熄灯睡觉了,周围更暗了。
星星像随手撒上去的一把跳跳糖,毫无章法地散乱着,星星不动,看星星的人也不动,把情绪统统拋进深不见底的黑色里。
他们仰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孟谨洲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晚上还是有点凉的,”林钟看了一眼,“喝完就回去吧。”
“再坐会儿。”
“温差大容易感冒。”林钟说。
“不冷。” 孟谨洲说。
他只想坐在这里。
回到房间脑子里也是一堆乱七八糟停不下来的想法,还不如坐在这儿。如果能借着酒多说几句,也就没有稀里糊涂地浪费这个夜晚。
林钟没说话,起身进了屋,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床薄被。
孟谨洲像是很意外,动了下胳膊:“给我的?”
“没有毛毯,就从床上拿的,披着吧。”林钟把被子递给他。
这床被子被浸润了沐浴露的香味,与林钟身上的如出一撤,是很清新的柠檬,孟谨洲觉得好闻极了。
这个夜晚都变成柠檬味的,孟谨洲道:“再聊点什么?”
他大概脑子也不够清醒了,否则就该问问林钟冷不冷,要不要跟他分一半的被子。
“不是你找我来的吗?”林钟说。
林钟没有要说的,只是觉得孟谨洲需要他在这。
孟谨洲抬头灌了一口。啤酒在铝罐中轻盈地撞击内壁,发出一点泡沫消融的声音。
迟来的酒意冲上颅顶,借着这一点零星的效应,他用指尖轻轻揉搓着柔软的被面。捏到一个小毛球时,手心里那种真切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飘荡游离的心思在这一刻落地,他不想再兜圈子了。
“你这几年去过上海吗?”
林钟愣了愣:“什么?”
“我的公司在那开了一年了。”孟谨洲说。
林钟这才回答第一个问题:“没有,没什么机会,也没有时间。”
没想到孟谨洲说:“是在伦敦发展起来的,跟一个朋友合伙,没依靠我爸。公司规模还可以,混得也不算差。”
“谦虚了吧,哪是不差,这样规模的斗茶赛不是谁都能办的。”林钟笑笑。
孟谨洲没接着说这次比赛的事,他还记得自己提起这个话题的初衷,心一横,就问了:“如果没有这次巧合,你会去上海吗?”
“我们都坐在这儿聊天了,”林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愣一瞬,仰脖喝了一口酒,没有正面回答,“就不做这个假设了吧。”
“你说要去的。”孟谨洲垂头看着地面,手里的罐子有些空了,零星的酒撞击着铝罐。
林钟轻声地自嘲:“想法会变的。计划赶不上变化。”
“其实我回来开展国内业务,公司建在哪个城市都一样,可我还是选了上海。办公室选址在中心商业区,房租很贵,”孟谨洲感觉这酒有点上头,什么话都藏不住,喃喃道:“前半年差点就搬了,不过还是坚持下来了。”
林钟吸气的动作一顿,一口气忘了呼出去,手也不受控地发颤,铝罐不禁捏出一声轻响,溅出一滴在手上,眼眶涨得发疼。
他用余光看着孟谨洲。孟谨洲埋在被子里。
“我以为你会来,或者说,曾经期待你会来。虽然恨你,但也想再遇到你。”孟谨洲裹了裹被子,下决心般呼出一口气:“不过没关系,现在也一样。”
林钟被狠狠扽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碎了,震得胸口有些发麻,不疼,但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口,听不清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孟谨洲彻底放弃挣扎,打算撞一回南墙。
他把自己牢牢锁在这床被子里,被子温暖得让人不清醒,妄想把被子的主人一同锁住。
林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但他好像是醉了。
醉得莫名,晕乎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酒量是不好,但也不至于差到一瓶倒,或许是心思用得狠了,想得多了,眼皮阖上就睁不开。
他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圈起,那人的手法像是在采摘一朵轻盈的茶花,托在掌心里,又轻柔地放下。
孟谨洲应当说了很多,但他统统没有听清,只依稀记得发梢挨上枕头前,听到了玫瑰公园。
“你说等春天的时候再去一次,花一定都开了。” 孟谨洲把捂暖的被子还给他,“花海很漂亮,我看到了。”
“伦敦哪有春天。”
自己似乎是这么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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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露台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