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雪溪和几位长老们意见始终达不成一致,架不住宿雪溪的坚持,长老们同意先传信将牧云调回来,只希望他能再考虑考虑。
从议事堂出来,宿雪溪让人准备了早膳,长老们来的早,萧长泽也是醒了就来找他,两人都还未用膳。
“仙族的饭菜口味清淡,不知殿下用不用的惯。你这衣服……我让人给殿下换一件干净的衣服来?”
萧长泽解释:“我原来的衣服被木架勾住扯破了,族长不在,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拿了你的衣服,族长介意吗?”
宿雪溪:“我不介意,只是怕殿下介意。”
“我也不介意,”萧长泽说,“既如此,就不必麻烦了。”
“还未感谢族长昨夜收留。族长昨夜睡在外间软榻上吗?占了族长的床,让你在软榻上将就,实在过意不去。”
宿雪溪顿了下,直言道:“殿下不必试探,你我婚约已定,日后成婚还要同榻而眠,我不会同你计较这些。”
被戳破心思的萧长泽只好无奈唤他:“族长。”
宿雪溪:“嗯?”
萧长泽微微低头,放软语气:“并非刻意试探,只是怕你因为赐婚之事厌弃我,人生一辈子很长,夫妻二人相看两厌是一种折磨,我不想和族长做怨侣。”
这话细听下来甚至有一分可怜,像晨风抚过心口,很轻又很细微的触感。
赐婚之事是他想要的结果,是他暗中促成,如今小心翼翼的人却是三皇子,生剖心血的是他,不要侧妃的也是他。
可他明明给他留了后路。
“殿下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两位侧妃?”宿雪溪想到琼林宫家宴时他赌咒起誓,问道。
萧长泽直直望着他:“因为我知道,真心要用诚心来换。”
宿雪溪淡淡道:“我是男子,不能生育。”
萧长泽:“我也不需要子嗣。”
宿雪溪手中勺子搅了搅碗中汤,“我听说,儿女成群承欢膝下被人族称之为天伦之乐。”
萧长泽:“并非所有人都需要。族长不必因此有心里负担,如果不是此次赐婚,长泽原本就没有娶妻之意。”
月妃娘娘是宠妃,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最是如履薄冰,可她却在前朝后宫的口诛笔伐中安稳过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能在琼林宴上无视族长们的怒气,坦然从容,心性可见一斑。
三殿下或许也并不像外间传言那么不堪。
挺好的。
见他不说话,萧长泽又道:“我从前没有过儿女情长的经验,若是没有分寸冒犯了族长,还望族长勿怪,直言便是,我会做好。”
宿雪溪复端起碗,抿了一口汤,“嗯。”
萧长泽歪过头来,不太懂:“嗯?”
宿雪溪:“吃饭吧。”
萧长泽:“族长是应了?”
宿雪溪碗中汤快见底,萧长泽还在盯着他看,一副不问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他道:“开启通天塔不是小事,朝堂之上必然有诸多反对之声,殿下还是先担心这个吧。”
若不顺利,婚事恐怕也没那么顺利。
萧长泽替他夹菜,“这是小事,族长该为自己考虑。”
下嫁人族,辞去族长之位,失去了族长实权,又坚持要让和自己理念不合的牧云继任族长,日后雪溪的处境该有多被动可想而知。
萧长泽虽然不太喜欢仙族这些白胡子老头,但是不可否认,他跟老头们的意见一致。
人总该有些私心。
但单看宿雪溪的态度,他是认准了牧云。
“牧云固然有能力,但仙族并不一定非他不可。”
宿雪溪偏头看过来:“殿下觉得这个人选不好?”
萧长泽怕他觉得冒犯,尽量诚恳道:“我不是质疑族长的决定,我只是——”
“我知道。”宿雪溪说,“殿下觉得我无私。”
他指尖微动,点了点桌子,明明还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可这一瞬间,萧长泽感觉他不一样了。
执掌仙族多年受族人尊重爱重的族长绝不可能是什么任人欺凌的弱者,他为仙族尽心竭力,却也不是全无心机的天真之辈。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牧云是我的人。”
萧长泽:“!!!”
“那他误伤你,又被外放……?”
宿雪溪:“是假的。”
萧长泽默默消化了一会,艰难道:“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我可以吗?”
宿雪溪失笑,三殿下的关注点总是很特别,“我信殿下。”
萧长泽被突如其来的的信任砸中,向他表诚心道:“我不会说出去。”
宿雪溪淡然道:“说出去也没事。”
萧长泽:“啊?”
宿雪溪:“不会有人信的。”
萧长泽:“……”他这算是是被族长逗了吗?
宿雪溪给他添了一勺粥汤,“殿下不必如此谨慎拘束,做你自己就好,我收了殿下的信物,是自愿答应嫁给你的。雪溪年岁比你小,日后还望你多照顾。”
这只是一句客套的话,萧长泽明白。
可是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清冷疏离的美人温言软语向自己托付终身,尤其对方还是这样一位算谋远虑心有城府位高权重的人物。
萧长泽垂眸遮掩,眼神晦暗不定。
他不动声色掐了下指尖,按下了有些肮脏的恶劣念头。
将碗中汤一饮而尽,“七日后,我来接族长随我一起入朝暮双塔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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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林宴后,正如宿雪溪所料,朝堂上反对开启通天塔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理由大多是觉得两族联姻的理由不足,此举让步太过,也有觉得三皇子虽是皇室,但非嫡非长,无权无职,身份不够。
不过该怎么面对各方压力,这些就是人皇和三皇子要操心的事情了。
宿雪溪这几日都不在族中,只安排好了族中诸事,并未告诉族人他去了哪里。
巧的是,鬼族族长也在琼林宴后失踪了,长老们气的牙痒痒,只当鬼族族长又不知道发什么疯带坏了自家族长。
他们还真是误会了师海寻。
宿雪溪在柳闻南这里。
自占星台一别之后,柳闻南回去就将尚在本家的柳陈笙叫来了帝京,将人强留下。
宿雪溪临窗而坐,柳闻南新换这小院比上次那个逼仄的院落好多了,院内移步换景,从他坐的位置看去,恰是一片摇曳的青竹。
青石铺就的石阶一角上带着潮湿的青苔,胖乎乎圆溜溜的少年正蹲在药圃浇水。
“想不到且未氏还擅长种草药。”
他斜斜靠在窗边,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舒缓放松。
柳闻南斟了茶,看着他心头隐痛,那一点始终萦绕在心头的遗憾和惋惜挥之不去。
“这可不是我且未氏传下来的,他自己感兴趣,这小子天赋比我还强上许多,如今才十四岁,待他占星术大成,还不知要强到什么地步。十岁那年不知道发什么疯,迷上了医术,非要学医,差点被我堂兄也就是他爹逐出家门。”
外边药圃里的柳陈笙仿佛长着顺风耳,忽然一派老成地叹气,转过头来遥遥冲这边道:“可不是吗,要不是我小叔叔,我这半条命都没了。”
“到现在我过年回家,我爹都不给我个好脸色。”
尚未变声的嗓音带着青涩的稚嫩,“小叔,你放心,以后你老得不能动了,我一定给你养老送终。”
真是会说话的大侄子。
柳闻南:“……我谢谢你。浇你的水,什么你都能听见。”
宿雪溪接过茶盏,“少年就该是意气风发的,我瞧他现在两样做的都很好。”
柳陈笙给他一个肯定的大拇指:“有眼光!”
柳闻南嫌他丢人:“闭嘴,走远一点,我们有正事要谈。”
柳陈笙至今也不知道柳闻南非要他在帝京住下的原因是什么,明明没多久他才刚从帝京返回本家,没几天又把他叫回来。
像抽风一样。
他做了个鬼脸,听话地走远了。
“六皇子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柳闻南问。
从琼林宴之后,已经确定时间回溯过,柳闻南肩膀上无形中增加了不少压力。
宿雪溪:“突然重生,他一时应激,露出的破绽太多了,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机。”
柳闻南露出一点疑惑:“他跟你这么说的?”
宿雪溪:“不是,猜的。”
柳闻南:“……”
宿雪溪笑笑:“别这个表情,他是我教出来的,不可能差。我应该是把传承留给他了,如果他连这点都考虑不到,就真是枉费了。”
柳闻南:“是是是。”这一点反驳不了,毕竟中洲真的在六皇子手里起死回生。
提起这个,柳闻南有点惆怅,“虽然人固有一死,提前知道自己过不了几年就要死了,这感觉还挺特别的。”
“欸,六皇子有没有说,你和三皇子成婚以后什么样?是他被你管得服服帖帖还是你被他欺负得惨不忍睹……”
宿雪溪凉凉抬眸,柳闻南瞬间转移话题,“啊,说起来,听说鬼族族长失踪了,你不担心吗?”
“不担心。”
琼林宴那天师海寻说话太多,见的人也多,是一定要躲一段时间清静清静才能恢复元气的。
“也是,他经常失踪。”宿雪溪都这么说,柳闻南就更没必要关心了,“听说你把牧云调回来了,还要把族长之位传给他,你可真敢,在我这躲这么久的清闲,不怕他回来夺权?你现在的处境可算不上好。”
宿雪溪以手支额,漫不经心地回:“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