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山叔你偷人母鸡炖汤又成何体统呢……”桓喜在旁吐槽,见沈秋兮已去又支起窗户,与约是王婶的人说了两句,人群便逐渐散了。零星还有几名弟子留在外头,再过一会,才走了个干净。
桓喜对于相州有诸多疑问,都亟待出口,却见晨山将手一挥,叹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回山途中路过其他城镇时,我已经听了江湖上的传言。说实在的,大差不差,不过九刃教的教主是在比斗后被人趁虚而入,方才重伤。他戴着张面具,从始至终未曾摘下,重伤后被人救走,因而我们到现在也无从知晓,这位突然出现的萧商,究竟是什么人。”
看得出晨山日夜兼程,颇为疲累,桓喜便不再多问详情。沈秋兮在旁将这段时间白门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晨山却在听闻他举办了门派大比时一愣,像是十分意外,但又点头道:“大比办了?嗯……罢了,办就办了吧。”
这语调也很是平淡,一点也没有夸赞沈秋兮干得好的意思。桓喜听着感觉奇怪,晨山像是并不想沈秋兮举办这次大比似的,可沈秋兮这次大比办得很好,门里几位师叔也多有夸赞。沈秋兮没什么反应,像习惯了似的,将话说完,便向他们分别打了个招呼,出门走远。
他临出门前将刀握住,桓喜便猜测他许是又去练武了,如果当真如门内弟子所说,他当真痴迷武学一道的话。想了又想,桓喜还是忍不住向晨山问道:“晨山叔,沈大哥将这场大比举办得很好,你为什么不夸一夸他?”
晨山愣了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忽然闭了嘴,看向屋门。
屋门被敲响。
桓喜从支起的窗子探头看了一眼,便道:“啊,你也回来了?”将门打开,放人进屋。
是秉烛书生,他进屋说道:“在城中见师父回来,便收拾收拾也上了山。没想到王婶赵姨……嗯。”话至一半,难掩笑意。
不比晨山大大咧咧,秉烛自己偷摸上的山,并未引起什么注意。
四个人挤在屋子里,但端木芷只有两间卧房,楼上的一间收拾给了桓喜,晨山与秉烛便和端木芷将就一晚。
第二日清晨,却有不速之客上门。
这不速之客,正是薛峥昌。
桓喜抱着怎么又是他的想法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跟他在镇口站了良久,薛峥昌方才无奈道:“四小姐,就算你堵在这里,不让我再往里走……我们直接在这里说事情,反而闹得事情更不好看。”
他道出此话时,晨山倒似是刚醒,慢慢走来,言说:“有何说不得的,大清早聚了这么一帮人一齐站着,看你耍猴吗?”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连带着周围围着的一帮弟子都发出了阵阵哄笑。晨山的语气奇怪,像是很不耐烦,有些恼火。桓喜却想不明白他这股子愤怒源于何处,毕竟薛峥昌虽然行事不讨江湖人喜欢,但自己独身前来,做派也算客气,实在没什么错处能挑。
薛峥昌本人倒是处之淡然,不动声色,如常笑道:“此次我来,是为了逮捕一位人犯,还请您老将坐下大弟子交出,配合衙门审案。”
此言一出,四周哗然。当即,桓喜见过的圆脸弟子便一跃而起,站在一旁的屋顶上,带头愤慨道:“你这狗官瞎说什么!大师兄绝对不可能干坏事,凭什么让他跟你走!”
附和之声四起,一时糟乱起来,吵嚷得过分。薛峥昌空着双手,独自站在已隐成包围的弟子们之间,不为所动。
他倒是一点也不怕激起群愤,被这群弟子围着打上一顿。桓喜想着,虽也不觉秉烛会做什么害人之事,但同样也认为监安司不会冤枉好人,犹豫一二,开口道:“薛推勾,办事要讲证据。”
薛峥昌像是已料到她会有此一言,摇摇头,说道:“四小姐可曾听说过一则传言:说岭南有风俗,使奴食冶葛死,埋置土中,待其尸上生出蘑菇,便是毒药,生于腹上食之即死;手足额上则当日;旁自外者,数日。渐远者,或一月、两月;全远,则一年、两年、三年不等。正可谓是……了无痕迹的毒药。”
桓喜从未听闻,刚想皱眉否认,却听一道声音自吵嚷的人群之后传来,无比清晰。
“我曾听过,不过可惜,这只是无稽之谈。”
桓喜转头去看时,人群已经自行让开了一条路,秉烛书生走到近前,同薛峥昌笑脸对笑脸,也无任何惶惑或怒色。
“你来了,也不否认听过,便也好办了。”薛峥昌道,“我们自府学附近勘验发现一具尸身,经仵作验过,正是食冶葛死。现下,你可以与我走一趟吗?”
沈秋兮已然皱眉,拦在了他们二人之间:“你这话未免太模糊武断!就算如此,凭什么抓他?他与此事又有何关联!”
一片混乱,薛峥昌静静站着,一众弟子恨不得上去一人一拳揍他个满地找牙,但门主都未曾发话,他们自然也没敢动弹。一帮婶婶婆婆可顾不了这个,沈秋兮话音刚落,一个鸡蛋已然砸上薛峥昌的脑门。赵姨指着他,恶狠狠道:“呸!你们这帮狗官,最会冤枉人不过!以前我二叔就是被你们这些狗官构陷入狱,结果死在牢里的!”
薛峥昌抹掉淌到脸上的蛋清,依然好声好气道:“我只说配合审案,是因为昨夜自贵派大师兄下榻处,找出了不少毒物,其中便有冶葛……”
“你还说了人犯呢!”圆脸弟子喝道。
这情况桓喜帮谁也不是,周遭又奇吵无比,于是她心中愈发烦躁焦急,便去看一直一言不发的端木芷,却见端木芷正看向秉烛。而秉烛,又似乎对四周争吵全然没有在意,正有些出神儿,像考虑着什么事情。
这种情况,他不替自己辩解,究竟在考虑什么?
忽然,秉烛说道:“嗯,是我干的。”
桓喜震惊之余注意到,晨山本就不好的面色一下子更差了。
听得秉烛如此说,薛峥昌也反而来到此处后第一回皱起了眉毛,圆脸弟子更是失声喝道:“大师兄,我们不怕他这狗官,也不怕官府,你不用就这么认下自己没做过的事啊!”
“确实是我。”秉烛却抢在薛峥昌开口前说道,语调间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轻松。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便在此叛出白门,从此再不是白门的大师兄了。”
晨山大声道:“申屠——”
此时秉烛却已纵轻功跃起,身形如燕雀般灵巧,宽袍大袖于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轨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轻声说话,只有离晨山近的桓喜、端木芷、沈秋兮三人也听得清楚:“师父,只是秉烛。”
简直莫名其妙!这什么跟什么!
桓喜急躁地上前半步,却被端木芷伸手揽住,他俯身轻声道:“莫急……我待会与你说明缘由。”
“整了半天,你们都对今早有这么一出心知肚明吗?”桓喜便没动弹,低声质问。
端木芷摇摇头,示意不是。
那就是知道他这么做的缘由了,桓喜猜测。
二人这说话间,白门众人已经怒火更为高涨,认为是薛峥昌将端木芷逼走,将他团团围住。薛峥昌终于有些绷不住笑了,他抬起双手,试图安抚一下冲在最前的一帮怒气冲冲的大小伙子,没想额角却挨了刀鞘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一名女弟子收刀喊道:“你们现在就给个说法!”
事态已有失控趋势,沈秋兮在人群前制止却无果,直到晨山忽然低喝着让他们散开,弟子们方才如是照做。沉默少顷,晨山又挥手让他们姑且退下,语气缓和了些,本还有几名弟子跃跃欲试地将要反驳,好在霍消会看眼色,领头喊了两句便带头抢先退走。
没多久,弟子们退得远了,但镇中的叔婶不为所动,沈秋兮又上前好说歹说,这才将人尽数送走。桓喜见薛峥昌用袖子抹去面上血迹,便上前递了张帕子予他,勉强玩笑道:“又添新伤啊,薛推勾。”
“对于一个文官而言,我受伤的频率是高了些。”薛峥昌道谢,竟还能露得出笑容。他用干净帕子捂紧了伤处,忽道:“四小姐,上次的未竟之言:你二兄来了河中府,我较他早些来,再过不久,他也应该过来了。”
接着,又向晨山道:“天地良心,老前辈,我只是准备带他到府衙住几日,录个证词,再引一下真正犯人上钩。”
“哼。”晨山道,“你官府这一套词,在江湖里年轻的小伙子身上不管用,他们中听得出你话里有话的少有。”叹了口气,语气却又软了,“这次是我白门的不是,连累你无故受伤,抱歉。”
桓喜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讲吧。”端木芷平稳说道,“昨日夜里,大师兄便与我和师父说,他要做一件事情,唯恐事败连累,所以要寻由头离了白门。事情本还没有定论,但薛推勾今日上门,便正好送了个由头给他。”
薛峥昌当然只好苦笑摇头。
“无论如何,他既然让薛推勾背了令他出走的黑锅,就是欠了监安司一个人情,因而,你们白门自然也欠了我们一个人情。”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枝条交错的树丛中传来,桓喜看过去,正见一名青年与一名老者一同走出。
“……二兄!”她便唤道。
“哎。”桓温佘点头道,“小妹,去收拾东西吧,你知道我来做什么的。”
老者则一经走出,就上前去,与晨山来了个热情的拥抱,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我来帮你解决你们门派的事,你必须得给我准备几坛好酒!”
“第五日,你!”晨山用力一拍他后背,恨不得让他把刚才说的话再自己吞回去。果然再一看,端木芷与沈秋兮正向他的方向瞧来,沈秋兮更是满脸明晃晃的疑问。
晨山本有点头痛,余光瞥见桓喜正跟端木芷说悄悄话,忽然计上心来,道:“好酒可以!我的小徒弟,就让你徒弟带着一起走吧!”
三言两语间,端木芷又被安排了。
直到与桓温佘、端木芷、薛峥昌,四个人一起走在下山路上,桓喜还是觉得微妙又奇怪,问端木芷:“你大师兄是要做什么事情,白门又怎么了?”
她在此待了近整月,觉得白门很是不错,并没有哪里不对。
端木芷摇了摇头,还未说话,桓喜就被一摸脑袋,桓温佘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如我们先说说你的头发怎么样,桓悦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