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猫少年似乎对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有浓厚的兴趣,语气令人胆寒,透露出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鸷,尤里害怕地缩了缩,他留意到了,嗤笑起来。
“这就怕了?还没完呢……”他眼底闪着诡异的光,缓缓说,“很久以前,废弃的政教区来过一个杀人犯,有个牧羊人遇见了他,想跟镇上的人通风报信,被暴徒活活烤死了,火扑灭的时候,尸体都不成人形了,他的墓地旁边总是会冒出一只穿着黑袜子的脚,路过的人砍了它,隔天又会冒出来,像杀不死的藤蔓一样……”
雷伯恩静静听着,神色不惧,适时问:“现在呢,那只脚还长吗?”
少年神色几变,忽然不说话了,又带着他们继续赶路,暮色四合,没有阳光,只有阴云,黑沉的影子粘在这少年的脚下,显得他整个人落寞而阴郁。
雷伯恩默不作声地跟着,过了很久,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像是对他的回应:“……不长了,几年前就不长了,土堆上全是草,没有脚了……”
雷伯恩挑了挑眉,杀猫少年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直愣愣往前跑了几步,来到一根“电线杆”旁,说是“电线杆”,但这个说法不怎么准确,从底下往上看,那杆顶有两面飘扬的旗子,经过日晒雨淋,早已破烂不堪,连基本的颜色也看不出了,不过依旧雄赳赳、气昂昂地迎着风,像对过路者昭示曾经有人占领过这片地方、今天照旧一样。
亚历山大眼睁睁看着一只乌鸦落在“电线杆”旁的木架上,仰头嚎了两声,又眼睁睁看着杀猫少年对一块插着墓碑的小土包俯下身,晦气地连搓了好几遍胳膊。
“你说……它怎么就不长了呢?”
他呆呆地问着,像在问坟墓,像在问杂草,像在问离他不远的雷伯恩,最后又像在问自己。
“好几个月以前,有个长得还不错的人来了这儿,问别人有没有路能走,见过他的人都说没有,他疯疯癫癫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人,然后不知道去哪儿了,没人管他……”杀猫少年手里的煤油灯忽闪忽闪,照得他半张脸压抑无比,“你们顺着来的路回去,没有引路人,再往前走半里地就是雪山和悬崖,掉下去必死无疑……没有一条路通向这里,你们这些打扮古怪的人,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意识到对方起了杀机,里德正要拿枪,猛地被一只手摁住了。
冷沦靳先是扭头看向艾萨克,他正泰然自若地注视着杆子边的一大一小,神色没有半点儿慌张,嘴角甚至弯起了笑。
冷沦靳低声说:“让他交涉。”
莫奈耳听八方,一阵策马声疾驰而过,那声音没有停留,从遥远的彼方嘶鸣着逼近,倏忽间远去,渐行渐远,直到后来再也听不真切。
雷伯恩和气又得体地问:“我听见奔马的声音,是谁经过这地方?”
碎石路的尽头是两处放牛、放羊的窝棚,大的那间棚顶稍好一些,搭着能防火的瓦片,小的那间则不太如人意,用几车蓬草潦潦盖上算完,左边是褪色的路障标,右边是深绿色的垃圾箱。
搭瓦的那间棚子木门合着,应该是主人怕家畜跑了,里面不时哼出两声“哞哞”的牛叫,亚历山大老远闻见一股粪臭味儿,一蹦三尺高地跳开了。
冷沦靳揪住他后衣领:“你是来丢人现眼的吗?”
雷伯恩注意到少年进了那间小窝棚,里面没拴着牛羊,目测不到两米,砖墙上架着一块布告板,板下是一个小木柜,柜门上用钉子钉着两个木制小人,一男一女,男小人头戴帽子,手臂高展,好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女小人则膝盖外翻,一支木刺直直插进了腹部和□□相连的地方。
“天,这小人儿不会是什么人的替身,跟这村子一样,被下了某种邪恶的诅咒吧?”
雷伯恩的视线更多集中在那块布告板上,上面贴满了干净的白纸,怕是刚换上不久,木板的边边角角还有撕了一半没撕完的教师招聘单,而板心的白纸页上则被各种外国语写得满满当当,听亚历山大这么问,他偏头说:“不是诅咒。”
亚历山大头上挂着问号,旁边的冷沦靳和肖故一齐看了过来。
雷伯恩说:“听说过猎巫行动吗?”
正提灯打量布告板的人忽然瞪了雷伯恩一眼,警告他:“不要多嘴多舌,那位大人要来了,他不喜欢流言蜚语。”
冷沦靳问:“那位大人?”
他没有回答,转身出了棚子,径直走向右手边的一条大道,问:“你们要在这里长住吗?”
雷伯恩:“不,短居。”
少年仍没回头:“你们真的是来找宝石的?”
雷伯恩讶异:“这个问题你已经拐着弯儿问了两遍,我们这么不像吗?”
少年瘦骨嶙峋,棕褐色的袄子又大又不合身,腰上还破了个洞,冷风沿着下摆轻易灌了进去,天黑了,他仿佛不知冷,不屑地笑:“来这个镇子的人都是为了钱,很多人上了雪山就出不来,在山上丧了命,后面的人听了也死性不改,没办法……”说话间,他停了脚步,指向一座北面的山峰,“你们要找的东西在那边的雪山上,有命去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启程了。”
雷伯恩点点头,道了谢,又接过艾萨克递来的一小包硬币,塞进少年手里:“拿去换身暖和的衣服,再买点儿吃的用的,你们这儿气候不好,站在街上冷死人了。”
杀猫少年一愣神,毫不客气地收了钱袋,语气还是冷的,但多了点别扭:“冷就从哪来回哪去,别死在半路上。”
雷伯恩没计较,想揉他的头,看了看无处下手,又收了回来,插进兜里:“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今晚睡哪儿?我看这里都是独门独户,不太能收容一帮子人——镇上有宾馆或旅店住吗?”
少年又抬手一指,这次,他指的是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
“你们可以到镇中心去,这里是镇子的边缘地带,人很少,那里人会多一点儿,有几家旅店关门比较晚,你们麻利一点儿,打烊前也许能赶上。”
冷沦靳发问:“旅店和宾馆不应该全天开张?怎么你们这里还会打烊?”
“为了防贼。”少年冷漠一笑,“这里没有山地车,你们得走着,最近的旅店离这儿有6、7公里,女孩和营养不良的人脚程慢,得走两个小时。”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瞥向尤里和雷伯恩。
尤里眨了眨眼,被莫奈摸了摸头。
艾萨克凑到雷伯恩跟前,捏了捏他的腰,揶揄道:“首领,又被埋汰了啊。”
营养不良的人:“……”
天彻底黑了下来,已经晚上七点,根据杀猫少年提供的信息,旅店打烊的时间段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大路直奔目的地,亚历山大路上一连踩了好几个水坑,悲愤滔天,吐槽的话无休无止。
“哎什么破路,又给我陷进去了……我的鞋!晦气地方……”
“他妈的这里面怎么有羊粪,老子的裤脚也沾上了!”
“啊啊啊啊啊天杀的,都快入冬了,还有虫子往我袖子里钻……死开,离我远点儿!”
艾萨克揉了揉备受迫害的耳朵,问里德:“他平时也这么嚎吗?”
里德:“习惯就好。”
艾萨克拍拍他的肩,很有同情心地冲他比了个拇指。
乌云越来越浓,北山不时惊现几道闪电,零碎而短促,一道地朝山下铺开,雷伯恩抬头望着,说:“快下大雨了。”
冷沦靳在一旁,好似不经意地问:“进镇前,你说那只黑猫是被那个孩子杀的,有什么证据?”
“你是破案的警官吗,做事需要一板一眼的证据?”雷伯恩啧啧两声,落下两个字,“眼神。”
一个人的眼神是最难隐藏的。
资历尚浅、时刻被保护着的人,眼神往往不掺杂质,对好人好事乐见其成,哪怕历尽风雨和社会的阴暗面,也抱有正义的批判和希望矫正的心态,而身世悲惨、风吹雨打的世俗人往往不见得这样,饱受苦难与沧桑的边缘人更不会有所期待。
“我当时在他侧面,能看到他的眼睛。你看见他埋猫时那种惊悚又热切的眼神了吗?”
雷伯恩几乎是笑着说出来的,那笑,好像出自一个毁灭者、破坏狂的真心,冷沦靳跟他对视的时候,似乎在那双眼里看见了某种微弱的东西,深埋在废墟之下,一瞬过后,亚历山大吵嚷的叫声和莫奈等人的劝阻声很快一锅汤似地冒了上来,连声招呼都不打,火急火燎地朝着他的耳朵灌了下去,雷伯恩率先挪开视线。
亚历山大:“他们这小镇怎么这么穷,连条道儿都没钱修?房子也破……”
肖故:“有人说优良的道路代表了一个国家有多么集权,安克拉斯连个领主都没有,畅通无阻已经算好的了,别妄想品质了。”
亚历山大不甚理解:“他们的雪山不是盛产蓝宝石吗?随便挖几块拿出去卖,日子不至于这么苦吧……”
莫奈回他:“那个杀猫的孩子不是说了吗,上雪山的人,十个里面死八个,当地人熟悉地形和季节变化都没靠贩卖蓝宝石发家,说明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靠啊,那咱们来送死的?我数数咱们一共几个人,够不够回来俩的……哎呦,谁又打我!”
里德推搡着他走:“别数了,等你数完,没上雪山,人先死在路边了。已经八点半了,要下暴雨了。”
亚历山大愣了愣:“什么,要下暴雨?!”
“知道要下暴雨就走快点儿,少说废话。”冷沦靳冷冷地说,接着,他转向笑眯眯的雷伯恩,“还有你,营养不良的南先生,路这么长,还走得动吗?要不要送你一程?”
夜里九点四十八,空荡荡的街上风声稍息,低沉的、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从天边传来,黑沉沉的乌云在镇子上方推开,临街最后一家没打烊的旅店厨房点着一盏小灯,从昏黄的光圈里,映出烧得火红的炉灶。
老板坐在展柜前,手边放了一杯麦酒和半块奶酪,用铅笔在撕下来的半张旧报纸上写写画画。一个又当厨役又当小厮的孩子扒着门晃了晃脑袋,正要收拾收拾关门,突然被人叫住,说要住店。
店主听到小童的招呼声,抬起头来,进门的总共八个人,六男一女,还有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女孩,他从开着的门缝往外看,才一会儿功夫,大街上又起了风,还伴着隐隐的雷声。
他们卸了行李,小童搬来矮凳,没人坐,一个穿黑风衣的领头模样的人问还有几间房。
小童打量着他,说:“今晚要下雨,客人来得少,还有六间。”
莫奈把尤里往怀里一拉:“我们两个住一间,也方便照顾尤里。”
艾萨克“啧”了声,走到小童面前:“真的没法再弄出一间来?”
小童说:“真没了,要么是马棚,要么只有阁楼了。”
有人叹了口气,小童歪头去瞧,店主这时站起来,打了个圆场:“最多能腾出一间打通过的,原来是用来放行李的,不常住人,现在加了堵墙,墙上有扇门能进出。诸位看看能成吗?”
冷沦靳一拍板:“六间房加上打通那间,全要了。”
小童拿来纸和笔给他们登记,所有人一一报了名字,轮到最后一个时,小童多瞅了他一眼,他就是刚刚叹气的那个人。
那也是个男人,头发微长,生得赏心悦目,紫色的桃花眼像这片雪山独有的紫色蓝宝石,天然带着钩子,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着小童,笑着报了一个名字。
“涂钦南,谢谢。”
这一眼把小童看得脸热,慌忙低下头,登记过后,他领着一行人认了房,急匆匆下去准备吃的了。
亚历山大掀起廊道上落了灰的帷幔,嫌七嫌八地说:“我托德一辈子没打过这么没准备的仗,这真是吸血鬼和人能住的吗?整得跟随时能发生一起凶杀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哈代的小说呢。”
“祖宗,你可别埋汰哈代了。”莫奈捂着脸,希望他赶快停嘴。
冷沦靳难得忍了他,一边脱手套一边很有指向性地问:“那间通房你住不住?”
没人出声,雷伯恩见他盯着自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嗯?我吗?”
冷沦靳抬眼看他,那眼神仿佛在问“你说呢”。
雷伯恩身高185cm,体重65-68kg不等,冷沦靳身高187cm,体重75kg+。
小镇上的传闻参考自德国考古学家谢里曼的相关故事,他是发现特洛伊古城的第一人,精通多国语言的大佬,超厉害QV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b小调第二叙事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