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艾萨克吐出口烟,神色半隐在展览中心的背景牌后:“说说吧,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没屁放我就回去了,老子可不想背口‘吃里扒外’的锅。”
李尔文站在他对面,说:“从你自愿搭上公爵的线开始,早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双面人’了。”
艾萨克不屑地“切”了一声:“威胁我?”
李尔文面色冷淡:“谈到威胁,你那位名义上的兄长更适合这个词。”
“扒我老底?以为把我的那点儿破事全摸透了,有了足够的本钱来跟我‘谈生意’?”艾萨克点点烟灰,鞋面上不知何时污了一小块,随着这个动作正巧被看见,艾萨克盯着那块污迹,“看来我还挺重要,在你们眼里,有达成‘必要商谈’的充要条件。不过你别忘了,庞戈和魔夜是死对头,你们公爵跟我们首领又是那种关系,雷伯恩这两年待我不错,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手里的砝码足以打动我,让我背叛他、投靠你们?开点儿东西出来,我瞧瞧。”
李尔文拍拍手:“好说,公爵早有准备。”
观展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推搡间,一个小孩子被踩倒,哭声荡开,安保人员拨开人群,在处理后续事宜。
一个被撞得趔趄的年轻人带着怒意退到几米开外,对保镖吩咐着什么。
冷沦靳抬手一指:“那个白西装的小少爷,倒是玩心不轻。”
肖故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一眼认出来:“是秦山宴上给雷伯恩递酒的小侍从。”
“或者该叫他霍伊尔·克莱尔,第三氏族家养尊处优的继承人弟弟。”
三天预展期结束,各路竞拍人陆陆续续登记了个大概,晚上八点一刻,一份委托拍卖协议书敲响了拍卖行某间高层房门。
“进来。”
一名三十出头的职业装女性推门而入:“先生,一切准备就绪,等您过目签字。”
房间里只开了盏护眼灯,很暗,看不清楚人脸,眺望着落地窗的人背对着她,窗外金碧辉煌的灯光照进来,显出那人大致的轮廓。
“放在桌上吧,有劳美丽的女士亲自跑一趟。”他举着一杯什么坐在了沙发上,像是有夜视眼,翻到最后,洋洋洒洒签了字,声音还夹着笑,“美好的夜晚,我可不愿占用他人的宝贵时间,快去休息吧。”
女人接过文件,闭门时道了晚安。每当任先生不再时,这个人就会承担起拍卖行运转的相关事宜,这已然成了惯例,内部人都深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先生相当于这里的第二把交椅。
从光线聚集的走廊来到电梯间,女人直下十三楼财务处,把文件交给理事人,刻着“AW”字样的圆章盖下,签字人的名字在亮堂的光线下暴露无遗。
William。
“9200万一次!”
“9200万两次!”
“还有叫价的先生女士吗?来自费城知名制瓷巨匠蔺如海先生的粉彩镂空转心瓶——9200万成交!现在它的所有权已经转交到了24号先生手里!”
拍卖锤敲下,新一轮竞拍收尾,出价最高的24号买家身份正在确认,交易台的工作人员在记录成交价。
肖故看过一轮轮叫破天的竞拍,有点儿眼花缭乱,在沸腾的掌声里问从入座后就置身事外的冷沦靳:“冷沦,你怎么想的?”
冷沦靳手撑着额头:“什么怎么想的?”
“那个人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出现,你收到了真假未知的卡片,第二氏族背地里挑拨雷伯恩和他手下的关系,雷伯恩那边究竟是什么态度,他委身的‘威廉’又是什么目的什么身份,第三氏族那位小公子的动机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肖故稍微侧着身,目光直直朝前看去,是一对年岁很轻、容貌相似的男女,他们并排而坐,肖故顿了一下,敛起眉,“还有血猎,李斯汀和第九代血猎兄妹,都是难缠的家伙——我们答应跟八代第三支临时合作,但这个度是什么,李斯汀的话含糊不清,界限设得也太宽松了,我们很容易翻跟头。”
“跟纪伦家族设立合约、不追究诡谲组织性质、暂时忘却过往的不快、猎杀包括雷伯恩和阿尔文在内的一切吸血鬼,听起来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他图的……”冷沦靳余光一瞥,右手边倒数第三排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一个人,他若无其事地往下说,“似乎是我们的态度,但又不止。”
掌声和欢呼声稀稀拉拉,到这时完全退了下去,两人心照不宣地合上了嘴,台上拍卖师在宣告下一轮拍品的起拍价。
一只手从过道里伸出来,向路过的侍者询问:“您好,我有点口渴,可以给我一杯喝的吗?什么都可以。”
侍者停下来,对这位长发先生说:“好的,您稍等。”
“谢谢。”
这一轮拍品是一对出自凯兰某大家之手的耳饰,分一蓝一紫两只,曾有西部生境女皇为求得一只一掷千金。
霍伊尔无动于衷地拆着袖扣,旁边弓身小跑过来一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霍伊尔原先乏味无感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他来了?”
他挥手叫那人下去,好整以暇地扣好袖扣,又抻了抻衣服上的褶子,举起大写着数字“52”的号牌,一句话结束了场内闹哄哄的竞争。
“我出一亿。”
树杈上,举着特制望远镜的亚历山大一脸便秘地露出双熊猫眼,问出了跟场内人员一样的问题:“一个亿?小少爷真豪横,挥金如土啊 ,那对耳环值那么高价?他哥回去不得扒了他的皮!”
里德打量着西边树林和南边大道的情况,抽空回了句:“耳环不值,爱情值。”
亚历山大打了个呵欠,最近三天连续打地铺给他生生熬出来了黑眼圈,他每天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岌岌可危,要死要死的,容光不焕发了,光彩也不照人了,跟往日一对比,感慨道:“真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生动实践,谁家小姐被他看上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嫁了吧,回家过好日子去。”
从北面呼啸而来的风里裹着股说不出来的腥膻,里德正要扭头问:“托德,你那边怎——”
忽地,一阵高频率的“吱吱”声阻断了他的话,它们飞翔在半空,掠过树顶,俯身朝地面袭来,形成了数万条黑压压的丝带——如果这些“丝带”不具有攻击性就更好了。
里德:“怎么会是血蝙蝠!?”
血蝙蝠的出现,意味着吸血鬼的降临,这可是事实胜于雄辩的血统区,连规则里都默认半数以上买家是吸血鬼的地方,秩序应该非常井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谁在暗中作梗,场外操纵这群吸血的畜牲?况且场内的吸血鬼贵族至少在中阶及以上,如果是单纯的意外,早该发现了……
何况……
里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即将升阶的中阶吸血鬼,居然得等见了血蝙蝠才能判断出周围有其他吸血鬼,不对,这太不正常了!
两三只血蝙蝠亮着尖牙从亚历山大耳边掠过,吓得他从树上“啊啊”摔了下来,里德来不及管他,后背一凉,慢慢转过身,看见了一大片现身在西边树林的吸血鬼。
“本场最后一件拍品,也是在场诸位翘首以盼的核心拍品,是一位名叫‘纽约克’的先生无偿捐赠给本行、源产自北部安克拉斯小镇的蓝宝石项链!这条项链最动人的部分是前端镶嵌的、一颗净重52.52克拉的紫色蓝宝石,52.52,多么美好的数字,象征着对永恒爱情的渴求与期盼!为此我们再次感谢纽约克先生的友情赠予,那么这条寓意深重的项链,起拍价是——”
“咚”“咚”、“嗒”“嗒”……
临窗的两位贵妇人听到旁边的动静,好奇地往外看,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好像是几只被强光晃晕的小虫在敲玻璃。
拍卖师举起锤子,报出数目:“9000万!”
跃跃欲试的名流喊价声震破穹顶。
“9100万!”
“9250万!”
“9700万!”
……
冷沦靳终于有了点儿参与的意思,号牌在他手里来回翻动,似乎在等待一个良机。
此时,他前面几排,不久前才出价“一亿”的竞拍人再次举起号牌。
“两亿。”
霍伊尔背后,不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人蹙着眉踌躇了半晌,左看看又看看,终于下定决心似地举起牌子,要报出比两亿更惊人的数字……
“啪啪啪!”
“哐当——轰——”
“啊啊啊啊啊啊啊有蝙蝠,有血蝙蝠!啊啊啊啊啊——”
一样的当啷碰壁,一样的破窗而入,甚至是一样的鬼哭狼嚎,跟秦山晚宴上的场面如出一辙。
上等人的名利场五光十色,种种谈资乱花渐欲迷人眼,可大难临头,也不见得比普通人活得长。
血蝙蝠破窗而入,手无寸铁的人抱头鼠窜,混血钟早忘了血液里另一半万人之上的血统,唯有中、高阶的吸血还能保持体面,不慌不忙地从出口撤退——他们已经看出了端倪,不怕杀几只小虫惹麻烦,只怕麻烦自动惹上自己。
场内一时间销烟四起,糊成了一锅能兑水的粥。
两双同向射击的手“砰”“砰”射出十来发子弹,夺下了好几条即将命丧血口的生命。
开枪者之一的女人击毙了七点钟方位一只想搞偷袭的吸血鬼:“我们收到的消息果然没错,血族还没放弃那个恶心的计划!”
她的兄长行云流水地解决了一部分低阶吸血鬼,又转过手臂,一气呵成地杀死了两只快迈出门槛的吸血鬼贵族。
他飞快扫过甲壳虫般你推我挤的拍卖师、竞拍者、工作人员,又看了眼倒地的尸体,压低音量:“别掉以轻心,这次的吸血鬼来得有些蹊跷,它们好像没有自我意识。”
血族等级从高到低可分为高阶、中阶、低阶,低阶吸血鬼属于最弱小的一类,跟不受待见的混血种一样,它们在血统区的身份无外乎是奴隶、实验品和玩物三类,虽然跟普通人一样没有进入幽灵森林、到达九都的能力,但为了让它们服侍得更周到、自在,低阶的主人往往会保留它们的自我意识,除非是野生的低阶才会像食人的野兽一样见人就咬。
可是话又说回来,AW拍卖行位于寸土寸金的中心区,怎么会有没脑子的野生吸血鬼?而盘桓在这些吸血鬼周围的血蝙蝠,明显带着中阶甚至以上的力量……
一枚银制子弹如飞矢利箭,划破空气,朝倒数第三排放下咖啡杯要走的人身上射去。
西奥多·凯勒清楚知道这样一发子弹要不了他的命,血族近百年不断进化,中阶以上的吸血鬼对银器、大蒜、圣水、十字架的恐惧早已大不如前,这些活在棺材里的杂种甚至能免疫阳光,当然,如果遇到极端情况,譬如失血过多、正中心脏等,还是有很大几率消灭它们,不过如今对付这种东西的最佳方案是吸干精血或者捏爆它们的血核。
可是……
半路杀出的另一股暗灰色能量团闪电似地追上那枚子弹,将它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子弹面对重压裹挟,剧烈不休地抖动着,无处可去,最后如升空的火花一样,炸成了白色的粉末。
“冷沦靳!”李斯汀咬牙盯着这一幕,“你忘了跟八代第三支的合约吗!?”
下一秒,数量不等的无识吸血鬼朝他飞扑过来,李斯汀扬手放出四、五个威力惊人的冲击波,怒极反笑:“没关系,就算你不上我这条钩,总该上他那条。”
肖故以一击十,迅捷地拾起一只血蝙蝠的尸身,包进了手帕。
当一切紊乱时,冷沦靳一把抓住那个要走的人,眼疾手快地扯下他的面具,结果却是一张极度陌生的脸。
成片的玫瑰草地被低空掠过的人影带得歪向一边,书桌前的人搁下写了一半多的藏头诗,看向沙发上扯头套的人。
“我的花田被你踩了几脚?”
“别这么锱铢必较了,你是不知道拍卖现场乱成什么样了,我差点死在里面。”艾萨克摘下挡脸的红黑面具,畅快地呼了口气,“可憋死老子了。”
雷伯恩收起诗,打开存羽毛笔的盒子:“你的夸张手法用得太夸张,自己地盘上还能有去无回?”
“寒心呐首领,我帮你应付了好几次场面交际,想口头讨个安慰也不行?”艾萨克枕在沙发背上,“话说,为了这次拍卖你是下血本了。”
雷伯恩只是往笔尖蘸墨水,也不说话。
艾萨克拍拍大腿上的灰尘,也不觉得自讨没趣:“行了不早了,还有客人来访,我就不打扰你俩叙旧了。”
雷伯恩这才停下写字的手,艾萨克很有某种意味地看着他:“亲爱的,注意身体,你血祭里挑出来的那些人精力没得说。”
说完,他一合门,就这么轻飘飘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雷伯恩低着的脖颈有些发酸,放下笔,再次抬头,不偏不倚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人。
雷伯恩笑道:“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