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
溪微本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是黄鹂此人在昨夜短短的时间里已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她看着前面单独一人的背影,忍不住叫住她。
黄鹂停住脚步,回过头望着溪微,等到溪微走到她身边,她才朝她点了点头,面上一片自然。
然而,太过自然了,她的这种反应,既能解释成与对方非常熟稔,也能解释成与对方素不相识,端看溪微怎么解读了。
若不是溪微曾见过她临死时的场景,也要被她蒙蔽过去了。溪微看着黄鹂茸茸的眉毛,顺着她的反应说下去。
“你昨晚去哪儿了?”
黄鹂的眉毛动了动,显得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她说:“没去哪儿,随便走了走。”
她果然以为和自己很熟识,溪微眼睛里带上一点笑,语气关心地说道:“这岛上有宵禁,要是被抓到就不好了,以后还是小心一点。”
黄鹂听见这话,语气变了变,又很快调整过来,应道:“好。”
溪微像是没有发现一般,继续说道:“你和我说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她面朝着前面的小径,余光却把黄鹂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中。
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她赌那个猜测是正确的。
黄鹂如她所料,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痕,她像是没有想到溪微会问出这个问题,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而是反问回去:“什么?”
溪微看了看四周,确认周围只有她们二人,才说道:“你和我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救一个人,你还说,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身旁的呼吸停住了一瞬,溪微转过头,正好对上黄鹂的目光,她不禁一怔。
黄鹂的眼眶泛着红,眼中泛着薄薄一层水泽,她一眨眼,一滴泪便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浪下来。
她慌忙用衣袖拭去,声音有些哽咽:“对不住,风太大了。”
溪微移开目光,看着周围轻轻摇晃的枝杈,黄叶如慵懒的蝴蝶一般从枝头跃下,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黄鹂很快调整好情绪,再开口时,明显卸下了防备:“我昨晚吹多了风,有些昏昏沉沉的,你能告诉我,我之前还和你说过什么么?”
溪微默然,她和黄鹂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并没有说过很多话。她回想着昨夜的情形,说道:“你说,还想再听那个人弹奏一首曲子。”
黄鹂怔怔地点头。
风越来越大,溪微理了理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不走呢?”
黄鹂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溪微。
溪微看着她,又重复一遍:“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风魔太过强大,那个人一定不希望你涉险。”
黄鹂摇了摇头,她说:“我还是要救她。”
可是你已经被救出来了,溪微想。她拂开一枝垂下的枝条,看黄鹂行止间步履轻盈,不像是凡人,也不像被废去修为的修士,更不像昨夜遇见的那个行动有些仓促的人。
你究竟是何身份?溪微眯起了眼睛。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打断了溪微的思绪。她抬起头,发现她们不知何时走到了学宫后面的演武场,场中有二人正在比试,场下一群人正在摇旗呐喊。
离得近了,才看清场中之人的模样,其中一人身材异常高壮,裸露的上半身肌肉贲张,粗壮的青筋根根凸起,看起来颇为骇人。他的法器是一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铁锤,却被他一只手很轻易地抡起,朝着对手重重砸下。
与他相比,他的对手就显得文质彬彬了,他一身月白衣衫,手持一把折扇,摇起来倒是显得风度翩翩。
然而大锤来袭,他也顾不上再维持风度,随着一声“嘭”的巨响,铁锤重重砸在演武场的地面,而那白衣人虽险险逃过,却形容狼狈,呛了好大一口灰尘,精心搭配的衣衫也沾上了脏污。
“好啊,你既然要置我于死地,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白衣人站起身,将折扇丢在一边,原本还有些英俊的面容狰狞起来,聚集起周身魔气,就向对面攻去。
溪微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场中景象,不禁微微皱眉。这场比试显然不是寻常切磋,看那两个人的阵势,竟是要以命相搏。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身旁响起黄鹂的声音,在吵嚷的人声中清清楚楚地传入溪微而中。
溪微转过头,黄鹂目光落在场中,茸茸的眉毛皱得死紧。她忽然看到在演武场的外侧立着一块石碑,她目力极佳,轻易就看清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许多人名,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着。
“他们这场比试,兴许与石碑上的排名有关?”
前面一人听见她们的谈话,回过头来,见是两名相貌不俗的女子,不由得露出轻蔑的表情:“这排名可是要凭实力才能上的,可与你们没有关系。不过嘛,你们有这般模样,即使上不去排名,也可以去讨那些人的欢心嘛。”
他这一说,更多人向她们看来,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只可惜,他出言轻薄的二人全部神色如常,既没有恼怒,也没有露出羞怯的神色。溪微还朝他淡淡一笑,“请问,这石碑上排名第一的,是何许人呢?”
“怎么,你想去搭上第一名?”那人上下打量着溪微,表情轻浮,“比武还有月余才会结束,这排名每天都在变化,我劝你不要太早下手,免得芳心错付喽。”
溪微点点头,语气仍然平静:“不知胜者有何奖励呢?”
那人咂了咂嘴,露出向往的神情:“最终排名前二十位,便能进入岛上的浮屠塔。传闻浮屠塔中秘宝无数,更有甚者,若是能攀上塔顶,还能踏入炎岛,得尊上青睐。”
溪微点点头:“多谢。”
那人见溪微始终不卑不亢,觉得无趣,便不再多言,转头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演武场中。
溪微瞥了黄鹂一眼,知道她虽然始终一言不发,却一直在听他们的谈话。她轻声问道:“你怎么打算。”
“什么?”
溪微看着演武场中的景象,白衣人已占上风,正对那壮汉步步紧逼。她说道:“演武场,浮屠塔,炎岛,还有风……”
“好!”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喝彩,一道血浪划过半空,在人们眼中留下鲜红的残影。白衣人从壮汉身上起身,白色的衣裳沾上点点血迹,宛如梅花绽放。他面向人群,露出得意的笑容,高高地举起了右手。
而他的对手,那个力大无比,凶神恶煞的壮汉,已在倒在血泊之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黄鹂的回答声穿过纷纷扰扰的喧闹,在溪微耳边响起:“必使风平浪静。”
溪微看向她,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她们的眼中都映出对方的笑脸。
“如今我已位居榜首,还有人敢来与我一较高下吗?”
许是刚刚品尝过鲜血所带来的快意,白衣人此刻仍然意犹未尽,仍然留在演武场中,面向人群宣战。
人群虽然对于欣赏方才那血腥的一幕喜闻乐见,但并不意味着愿意自己亲身经历,因此许久都没有人上场。
余光里,黄鹂的胳膊动了动,溪微连忙按住她,轻声说道:“我们只是‘凡人’。”
她刻意在“凡人”两个字上加了重音,黄鹂安静了下来。
人群中有片刻的安静,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我来!”
话音落下,便有一人跃至演武场,与白衣人打斗起来。
不出意外,这一次白衣人又赢了,只是,兴许是害怕再无人敢上台,这一次他虽然将人打成重伤,却并未取其性命,那人被同伴下了演武场。
之后,又有数人上场,均被白衣人打败,那些人虽未死去,但是无一例外伤势惨重,场中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再一次将对手击败,白衣人的衣衫简直染成了绯色,他舔去唇畔血珠,眼眶也泛上红意,如君王一般睥睨着下方。
这一次,溪微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意。
看来,只把人打伤并不能使他满足,他决定再开杀戒了。
“还有谁?”
溪微准备离开了,青墟真人说完“清浊论”之后便离开了,只是让他们自行看书领悟。算算时间,也应该回去了。
然而在临走之前,溪微却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了?”黄鹂疑惑地问道。
“再等一等。”溪微看着演武场中的人,喃喃说道。
黄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演武场,只见白衣人对面站着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的男子,那人衣袖宽大,行动间宛如闲庭信步,唇角含着一抹清浅的微笑,与其说即将开始一场血腥的厮杀,倒更像是在月下独自漫步。
比起白衣人一开始做出的翩翩姿态,这人一举一动间都仿若漫不经心,却仿佛萧萧绿竹,筋骨凌然。
“这是你认识的人吗?”
溪微没有移开目光,看着场中轻轻点了点头。
孟昭仿佛有所察觉,倏然转头,视线越过拥挤的人群,不偏不倚地与溪微相对视。
溪微抿唇,想要离开了,可是孟昭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了点点光芒,他嘴唇动了动,做出了一个口型,使溪微又留在了原地。
“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