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
溪微和孟昭走出炎岛屏障,却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她不禁回过头去,诧异地喊了一声仍然留在岛上的人。
叶知秋避开溪微的视线,说道:“溪微,孟昭,你们走吧,我已在风魔手下做事,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溪微皱眉:“你还在为燕儿一事自责么,我已和你说过,都是因为**香制造的幻觉,你和我们离开这里,我可以为你解开**香。”
叶知秋摇了摇头:“不必了,风魔早就替我解开了。”
溪微看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那你怎么……”
叶知秋眼眶泛出红色,声音也变得嘶哑:“是幻觉又如何,不是燕儿,也会是其他人。你知道吗,为了来到炎岛,我的手上已真真切切沾上了其他人的鲜血。呵,邪魔就是邪魔,从骨子里就是坏的。”
溪微不禁看了一眼孟昭,见他神色如常,才转开了视线。
叶知秋情绪有些激动,嘴角扯着一抹笑,可是眼尾下垂,像是随时都能滴落眼泪。
溪微张了张嘴,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孟昭的声音再次响起,溪微忍不住再次看他,俊挺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起来。
“叶知秋,你下落不明,我们都很担心你。尤其是石淙,她的手受伤了,却坚持要先找到你,才肯去医治。”
叶知秋从自弃的情绪中稍稍清醒过来,他瞪着孟昭,问道:“石淙怎么了,她的伤严重吗?”
孟昭看着他,说道:“她没有了双手。”
叶知秋皱着眉,又一次自我责备起来:“怎么会这样,都是我不好,那时候我不该抛下她独自离开。”
孟昭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淡:“既然如此,你便随我们一起去见她,这样她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叶知秋愣愣地问道:“是吗?”
孟昭肯定地答道:“嗯。”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皱起眉,“有人要来了,我们得走了。”
可是叶知秋却忽然抬起了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你们走吧,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回到炎岛。
溪微望着他的背影,正想强行出手将他带走,肩膀却被身旁的人按住了。
孟昭对她摇了摇头:“他留在这里也不是坏事,我们先离开吧。”
炎岛的方向,叶知秋的背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溪微在心中叹了口气,只能和孟昭一起离开了炎岛。
*
来到岛上的第一夜很快就过去,溪微和石淙,以及其他弟子一起聚集在学宫,依次领了辟谷丹之后,就被分配到各个课室。
溪微和石淙所在的这间课室,门口挂着一张古朴的木牌,上面字迹勾连,是“青墟真人”四个字,想必是授课之人的名号。
课室没有窗户,一片黑黢黢的,即使有再多的人,仍然显得阴森。溪微目力极佳,她环视四周,不见孟昭的身影,这间课室中似乎大部分都是凡人,只有少数几个被废去修为的仙道修士。
除了少数几人目光中带着兴奋,大多数人都战战兢兢地瑟缩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人交谈,偌大的课室一片寂静。
石淙从得知叶知秋不肯离开炎岛时起,就一直情绪低沉,此时也和其他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溪微旁边。
授课的老师迟迟未至,溪微半垂着眼,脑中仍在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行事怪异的黄鹂,为何要主动去炎岛赴死?还有叶知秋,为何自愿留在岛上?而他们二人,都和同一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风魔。
从见他第一眼,溪微就感受到他的实力深不可测,消失的曲闻仙是被他掳走的吗?他又将她藏在何处呢?是他亲自看守的炎岛吗?
溪微收起思绪,看向前方,负责教授他们的青墟真人姗姗来迟。
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一进来,课室最前方一盏油灯便发出青幽幽的亮光,照亮一小方角落。
青墟真人拄着拐杖缓缓坐下,浑浊的眼睛看着台下,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瞥,却令大多数人更加地战战兢兢。而那少数几个仙道修士则是目光仇恨地看着他。
青墟真人笑了一下,花白的胡子跟着颤动:“你们似乎很怕我?”他又看向那几个仙道修士,“或者很恨我?”
没有人说话。
青墟真人摇了摇头,叹息道:“世人偏见颇深啊。”
他将拐杖放在膝上,微微抬着头,花白的头发被青幽的灯光映成一色。他继续说道:“世人饱受生老病死的折磨,而修道能够让人脱离这种痛苦,无论是仙道还是魔道,均能达成此目的,你们又为何尊敬仙道,而畏惧魔道呢?”
他说话时,偶尔捋动花白的胡须,一张清癯的脸,若不是深处阴气森森的魔道学宫,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一名被废去修为的仙道弟子站起来,义愤填膺地指着青墟真人:“既然你说仙道魔道没有差别,你们又为什么要强行逼我改修魔道。你不如问问,在座的这些人中,又有几个是自愿坐在这学宫之中的。”
他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其他人虽不敢像他那样公然发声,但是人群中还是响起小声的附和声音。
青墟真人面不改色:“你们是这样认为的么?”
他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饮下,说道:“我们尊主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在帮助你们弃暗投明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群更为愤慨,连石淙也在溪微耳边轻声说道:“他简直是胡言乱语,叶知秋也许就是被他们的这些歪理蒙蔽了。”
溪微望着青墟真人,等着他的下文。
“何为修道,便是吸收天地灵气,最终叩问天地玄机,求得大道。然而世人皆目光狭隘,只把仙道作为正道,而白白错失了多少机缘。
“五十年前,魔尊自幽都崛起,大有一统六道之势,这正是顺应天道啊。可是以昆山为首的仙道之人却逆天而行,竟生生将魔尊封印。”
原先那名仙道修士怒道:“你休要颠倒黑白,昆山乃是仙门魁首,又岂是你能玷污的。”
溪微听见他如此贬损昆山,原本也是怒气上涌,可是听着那名仙道修士的斥责,她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凡人”,便握起手心,还未成形的银色长剑消失于无形。
青墟真人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接着说道:“我且问你,昆山封印幽都之后,除了禁锢魔尊之外,可有成功消灭世间的邪魔之气?”
见那名仙道修士沉默无言,青墟真人呵呵一笑,又捋了把胡须:“幽都封印之后,世间魔气不减反增。五十年来,仙道凋零,至今未有一人能够飞升上界,就连仙道第一人、昆山山主梁秉也只能苦苦支撑,这不正是说明,当年昆山行事,乃是逆天而行么?”
课室中一时鸦雀无声,方才还在低声议论的众人皆陷入了沉思。石淙像是感到寒冷一般,靠近了溪微,用气声问道:“溪微,你认识那位昆山山主么?”
溪微看她一眼,轻声说道:“他是我师兄。”还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君。
后一句溪微没有说,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一位未婚夫君。此时她才惊觉,除了眼角的那一颗泪痣,他的面容在她脑海中竟然是模糊的。一股愧疚的感觉浮上心头,使她没有听清石淙接下来的话。
她缓过神,问道:“你说什么。”
石淙摇了摇头,坐回了原位:“没什么。”
青墟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自从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混沌之中便分出灵气。轻而清者上升,直至九天;沉而浊者下沉,沉至九幽。从来修道之人只知清气为灵气,却把浊气贬为魔气,却不知,浊气与清气原本就是一体,同样也是灵气啊。”
溪微第一次听这“清浊”之说,不知真假,却无从反驳,她眸中映着青幽的光亮,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青墟真人握紧拐杖,从容站起身,缓缓迈下台阶,终于说出自己的结论。
“如今清气稀薄,若是以此入道,纵使天资再高,修至深入,也再难寸进。而浊气高涨,修炼此道,才是正道啊。这正是天道给与的启示。”
一语言毕,他掌心中浮现出一朵幽绿莲花,莲花慢慢升至半空,亮光越来越盛,最终将整间课室照得亮如同晴空日下。
所有人的表情都一览无余,溪微从他们抬头认真望着青墟真人的姿势判断,大部分人都被说服了。
原本就一脸兴奋想要获得法术的,此刻更加兴奋,因为他们不用再忍受良知的折磨。而那些被强行带来的凡人,也开始不再畏惧。就连一开始挺身而出的那位仙道修士,面对着青墟道人,也收起了满脸的义愤填膺。
青墟道人也对这一结果颇为满意,欣赏了一会儿众人的表情,就转过头,走回台上。
溪微却听见左手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冷笑,她转过头,眼睛默然睁大了。
那人冷冷地看着青墟之人,只留给她一个侧脸。然而,即使只有一个侧脸,溪微也看清了她那毛茸茸的眉毛,属于一个溪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再次相见的人——
黄鹂。
黄鹂注意到她的视线,转头看向溪微。然而,她却好似不认识溪微一般,只是投来一个平淡的眼神,便垂下了眼睫。
溪微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上方继续侃侃而谈的青墟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