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音第一次见到阿史那音时,就冒出了与王大郎同样的想法。
她俩名字里都带个“音”字,还长得连亲爹妈都分不出来谁是谁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怀疑她俩是孪生亲姐妹。
可观察了几天后,菩音立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她和阿史那音的性格不说是毫不相同,那也是大相径庭。
阿史那音整个就是恋爱脑,而她却是被社会毒打过后的人间清醒。最主要的是,在地府当鬼差这么些年,还不足以让她记忆消退,忘记前尘。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来自那个各方面都极其发达的现代社会,要不是阴差阳错,魂魄穿来了这古代地府,她和这里的鬼魂们根本就不会扯上半点关系,更别说和一个古代人类成为孪生姐妹了。
因此,面对王大郎他们的疑问,菩音给出的答案是:“没有的事。我上辈子就是个底层家庭出身的小女子,虽谈不上吃不饱穿不暖,但也是个劳苦命。我若是有阿史那音这样的公主姐妹,怎么会混得这样惨,死后这么多年都收不到一张纸钱?”
一番义正言辞,有理有据,众魂想不出别的可能,暂且相信了菩音的胡说八道,只感叹世间事真神奇,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竟能长得如此相似。
正因为两人的长相,众魂就格外关心阿史那音与萧筠的事,一得空便追问菩音事情的发展,逼得菩音只好日日往人间跑。
菩音认为,萧筠虽然报仇狠辣,对他爹半分情面不讲,一把火将他爹烧得尸骨无存。不可否认的是,有一点他还是遗传了他爹的基因——无情,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无情。甚至可以说,萧筠在这方面比他爹还过分。
他爹那会儿自己出身不好地位低微,不得已只能吃软饭,装也要装出一副多情模样,以达到哄骗小姑娘换取地位提升的目的。
先有魏巧云,后有杨珊珊,下场都凄惨,可也真真切切被萧仁札哄着过过几年幸福日子,哪怕这幸福是假的。
萧筠则不同,他看着对谁都温和儒雅好说话,实际上对谁都不亲近。
自打三元及第出名后,萧府(原萧府烧毁了后,状元府成了新的萧家府宅)门前来往的宾客一直就没停过。
萧筠外出时,对他丢花束抛绢帕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更别提全长安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排着队想将家中适龄女子嫁与他。
他却完美践行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原则,任一众女子争得头破血流,他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全长安的人都被他温润谦和的假象所欺骗,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金龟婿,只有菩音清楚地知道,萧筠就是个凉薄无情之人。
可她只是一只鬼,既不能替姑娘们教训教训萧筠,也不能现身说法劝姑娘们回头是岸。
能做的,也只是见到有傻姑娘为他魂销神迷时,叹一句“祸害不浅”。
原本也没什么,萧筠守孝三年,不可能谈婚娶之事,那些飞蛾扑火的女子再痴情也敌不过岁月的蹉跎,许多人在家族的压力下不情不愿嫁了他人。
也有那不死心坚持到底的,还没等死缠烂打成就美好姻缘,就迎来了突厥公主下嫁萧筠的当头棒喝。
彼此斗得你死我活的痴情女们,一下子找到了共同的敌人,暂时停火,一致对敌。
于是,赐婚圣旨下达的当晚,阿史那音便被人投了毒。
看着阿史那音那张酷似自己的脸,菩音总觉得中毒的是自己,被折磨得上吐下泻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也是自己,感慨长安女子战斗力高强的同时,一股无名火腾然升起。
该死的萧筠,希望你不要那么早死,否则少不了要过那奈何桥,投畜生道。
骂归骂,菩音还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真正走进萧筠的心里,温暖他寒凉的灵魂,让他过上正常人的人生。
私心里,菩音还希望那个人是阿史那音。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她也不知道。
好在阿史那音没有让人失望,她不是个只有恋爱脑的蠢女人。一见钟情确实冲昏了头脑,但如今圣旨已下,一切尘埃落定,她名正言顺,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一来,她利用中毒之事,向皇帝求了百名近卫,严守府院,出行也必多带护卫,绝不落单,不给有心人可趁之机。
二来,她借养病的时间派人暗中打探有关萧筠的一切。小到衣食住行、花边绯闻,大到过往经历、人脉关系,毫不错漏。
丝丝缕缕的消息,有别于以往隔了国界的传言,让阿史那音更深刻也更准确地重新认识了萧筠。
阿史那音非但不蠢,反而很聪明。她从这些消息中看到了萧筠的天纵奇才、经世谋略,看到了他的隐忍和伪装,更看穿了他寂寥薄情的内心。
可阿史那音不后悔,越是知道这些,她就越发欣赏爱慕这个人,这个不是传说中宛如仙人的白衣郎君,而是有血有肉有瑕疵的凡人公子。
至于他的伪装,他的薄情寡性,此时的阿史那音并不在意。
薄情总比多情好,只要他一日没有交出他的心,她便有的是机会。等成了婚,她便是他的妻,日久天长的,凭她的本事,她不相信谋不了他的情。
了解了眼下的境况,阿史那音火速做出决断,一方面放出消息说下毒害她的是御史台王大人的嫡长女,又曝出该贵女德行有缺,曾多次打杀家中奴仆,在外仗势欺人。
朝中与王大人不和的官员纷纷对他发起攻讦,最终闹得该贵女远嫁他乡,从此远离京城富贵。
这一招杀鸡儆猴,效果很不错,其他蠢蠢欲动的女子见识了阿史那音的厉害,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也落得同样下场。
另一方面,她带着上好的礼物拜访三公主。
三公主乃是皇贵妃的独女,此次多国来朝,三公主被许给了阿史那音的王兄,也就是突厥未来的王。
都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两位女子没有利益冲突,反而有了许多共同语言。
阿史那音明白,三公主作为联姻的待嫁女,即将远离他乡,即便她真心爱慕王兄,内心也是惶恐的。正是瞅准了这点,阿史那音才会以未来小姑子的身份上门。
三公主此时正缺一个知心人,能够为她排解心中惶惑。正好,阿史那音这个正宗的突厥公主就上门了。
两位待嫁公主手拉手,一起抱怨身为皇家人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茫然于前途,说得激动了还落下几滴泪来。其中,三公主是真情实意,阿史那音却是装的。
一番诉苦后,阿史那音成功打入三公主的内心,开始扮演知心小姐姐。三公主关心的无非两件事:突厥王室的情况、她未婚夫的为人。
阿史那音并不打算藏私,一五一十把知道的全盘托出。突厥王室中好的坏的,哪些人好相处值得拉拢,哪些人需要防范不必深交,哪里是铁板一块此路不通,哪里又是短板可有作为……
连细枝末节都说得一清二楚。
三公主是聪明人,承了阿史那音的情,得还,回头便向皇贵妃说了此事。
之后,后宫有宴,必有阿史那音的身影。
早先因为自请下嫁朝臣得罪的皇家权贵们,也在皇贵妃的调和下,场场宫宴后,冰释前嫌。
所谓上行下效,既然有身份有地位的全都转了风向,与外族公主交好,普通人家的女儿又怎好再与她交恶?
两件事,阿史那音出手快准狠,成功破解了外患,如今只剩下内忧——萧筠的心,还未征服。
两个月后的乞巧节,阿史那音与萧筠正式成婚,婚仪皆由礼部负责,一切比照皇子娶妻。
大红地毯铺满了长安街道,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灯笼和看热闹的人,尤其是萧府门前十丈远处,摆了大箱笼,支了长桌椅,穿着喜庆的小厮们给过往行人派发喜糖和铜钱。
府内府外,热闹到酉时末方歇,一桩喜事,尘埃落定。
萧筠身着红色喜服,微醺的俊脸上浅笑盈盈,不紧不慢入了洞房。
却扇,合卺,从容不迫。
大红喜烛上火苗跳跃,照出阿史那音的娇羞和萧筠的浅笑。
这一刻,菩音觉得自己有病,还病得不轻,非要听信那群八卦鬼门的撺掇,跑来看别人洞房花烛,结果看得辣眼睛。
不是少儿不宜,而是见不得满头珠冠下,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那样的羞喜之情。
简直别扭至极。
关键是,面对这样的少女情态,萧筠的笑是真的有些刺眼。
往日不觉得如何,反正是对别人的伪装。可今夜良辰美景,美人含羞凝视,他却不变分毫,浅笑得恰到好处。看似温雅良人,却笑不入眼,更不入心。
依旧是无情。
阿史那音深陷在情爱的甜蜜中,聪明的脑子此刻是不在的,因而察觉不出有何不妥。即便察觉出了,亲自求来的如意郎君,也会配合着自己欺骗自己,当没发现。
菩音原本想着,萧筠对阿史那音无情,或许会不屑碰她,最后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可当萧筠伸出手,搂住阿史那音的纤腰时,她知道她低估了萧筠。
萧筠的无情是不露骨的,他可以与你谈笑风生,可以与你柔情蜜意,可以与你正常过夫妻生活,可他就是让你感觉不到他爱你。
层层红纱帐幔放下,碎影斑驳。
菩音当即返回地府,向八卦鬼们汇报所见所闻。
得知菩音没有观摩两人洞房便跑了,众鬼魂纷纷表示遗憾,个个恨不得亲自去看活春宫。
只有孟婆,见菩音神情郁郁,一语中的:“你是担心阿史那音还是忧心萧筠?”
菩音想了想:“如果阿史那音真是个傻姑娘就好了。”
傻姑娘不容易敏感,不容易不满足而想要得到真爱,也不容易失望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