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樾这个休学男高的生活很朴素,去酒吧送酒,结账单,待在小卖部盯快递,照顾钟司孟,其余时间都在接散活儿赚钱,经常是平台指派订单,上门拼装一个电视柜或者安装灯具,他跑一趟可以挣两百。
回来路过天桥下的早餐店,陆启樾看了看时间,早上十点了。
头牌小笼包早卖完了,还有糯米团和桂花糕。
他没忘记要给姜倪孜带早餐,不知道她要吃什么,每样打包了一个。
陆启樾进云月巷的时候,两手拎满了各种糕点,还有一碗红豆汤圆。
姜倪孜的家安安静静,跟他早上出门前一样。
得,他就知道,她说要起来吃早饭也就随口一提,保不准是梦话,她自己都不记得。
他靠在她门前的石栏等,一直等到十一点多,太阳毒辣得可怕,他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也不敢捡石头砸她窗户,万一少女有起床气,气急败坏地扔两把菜刀下来砍他也是有可能的。
云月巷是必打卡的地方,早上也有游客光顾,有乖软的妹子悄悄躲在一旁拍陆启樾。
妹子小声地跟同行的朋友说:“姐妹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没有男朋友,想要一个这样的。”
朋友捂着嘴偷笑。
——这种春心荡漾的场面很常见。
背脊笔直,气场鲜明的大帅哥,漫不经心地靠在石栏边,手指又长又直,谁都想偷拍了发朋友圈。
陆启樾视力好,一眼瞄到了陌生镜头,微微皱眉,不等他走开,手机响了。
是陈维舟,一把烟嗓落在耳里像在用打饱嗝的声音说话。
陆启樾淡淡地听着,看一眼姜倪孜家的门,檐下闪过鸽群的影子。
高考出成绩后,陈维舟泡在夜场里醉生梦死,清醒了要么敲架子鼓、要么抱着吉他弹两首,晚上到早上,微信通讯录里都是申请加好友的妹子。
他说南羌知道了天天跟他吵架,天天吵烦得要死,再喜欢也得腻了。
陆启樾没有做任何评价,像个压抑沉默的树洞,也不给建议。
他对待事情有边界感,朋友的抱怨可以倾听,他从来不背刺别人,要骂也是当面骂。
陈维舟家里还有个哥哥,他爸妈都偏爱他哥,他哥成绩优秀,去参军了,他活得骄纵了一些,成绩从小就烂,猴儿精,心思就没在学习上,当初跟陆启樾考进同一所重点高中是碰上那年教育改革,教育部放宽了录取条件,不然陈维舟只是读职高的命。
不过陈维舟对陆启樾没得说,称得上鞍前马后,助纣为虐。
陆启樾重感情,他是独子,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他认定的朋友就是一辈子。
阿燕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轻轻跳到陆启樾旁边,圆圆的猫眼无辜地看着他——打包的香甜早餐。
陆启樾挠了挠阿燕的下巴,“看什么,小猫吃不了这个。”
陈维舟“啊”了一声,说吃什么吃,我胃里全他妈是酒,就他妈想吐,“哦我知道了,你又在逗你那只随缘见面的猫吧,我说你是不是没女人憋出病来了啊,对猫那么温柔。”
陆启樾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陪你聊半小时了,下次记得付费陪聊。”
“我操,陆启樾你是人吗。”陈维舟在听筒里吼。
陆启樾嫌弃地拿远手机,看着猫,不自觉轻声:“挂了。”
阿燕叫了两声,可怜巴巴的。
陆启樾把猫抱起来,来回检查,“这个月去哪儿浪了,你这百家饭吃得可以啊,一身的毛浪得油光水滑的,挺滋润的啊,都长胖了,在外面有别的家了是不是?”
阿燕不搭理他,整个猫身往他买的早餐袋里钻。
陆启樾拎着猫的脖子,“蓝莓吃不吃,钟老师买的蓝莓还有一些。”
阿燕很着急:“喵~喵~喵~”
陆启樾摸着它的背安抚,语气温和:“行了,带你去吃点儿水果,脾气这么不好,跟某个睡懒觉又言而无信的人一样。”
陆启樾被放了一早上的鸽子,心里窝着火,把冷掉的早餐全扔了。
陆启樾喂完猫,渣女猫又失踪了。
他没在意,在微信里找了陆濛,问她书店这个月是不是空出了几个暑期工的名额。
陆濛感到意外,“陆大少爷不是从来都看不上我这儿吗?以前让你来,你都觉得无聊。”
陆启樾不说话。
陆濛倒是有想法了,“哦,我可以给姜姜说,省得她待在家里一个人瞎琢磨。”
-
姜倪孜窝在家里看了一下午的海洋纪录片,晚饭准备去便利店解决。
隔壁的“孟孟小卖部”是老干部的作息时间,朝九晚五,夜间是不营业的。
夏日雨后的云月巷,温热中泛着潮湿气息,蓬松舒服得让人想死在这一刻的黄昏,姜倪孜走得慢,边走边拿相机拍。
到了路口便利店,她买了方便面,矿泉水,一盒烟,顺手抓了一堆零食,全都是膨化食品。
结了帐,她坐在靠窗的吧台上刷手机,等方便面泡开。
店内在播放一首老歌。
姜倪孜从小跟外婆长大,跟老人长大的孩子,内心住了一个老灵魂,听着听着歌,她有落泪的冲动。
十五六岁那会儿的姜倪孜,也是矫情少女,细腻到可怕,在微博上写心事,被恶心的陌生网友耻笑后她学会了收敛。没意思,也没必要。她把自己关进锈迹斑斑的鸟笼。
她离开北京,就是想闻梦姝了。
她看见黄葛树会想起外婆。
她跟霍林惠说压力大,想读海洋生物,霍林惠只会骂她,说学这个冷门专业干嘛,学出来能干什么,霍林惠拿边远山区里的孩子跟她相比,说她已经很幸福了,吃喝不愁,要什么有什么。众生皆苦,痛苦这件事就不要比较了吧。
她理解霍林惠的婚姻,霍林惠不能理解她的梦想。这是她睡不着的开始。
她不快乐,喘不过气,记忆力开始严重下降。
都放弃她吧,没关系。
都放弃她吧,没关系。
陆濛说,她需要离开压抑的环境,找一个治愈她的地方。
她从北京的大房子,搬到重庆外婆的老房子。
她喝了一口水,平心静气地看着窗外。
路人,车辆,所有一切像归港的船舶,她被留在了孤岛上,夜色正海水般涨潮,一寸一寸把她淹没。
一辆车缓缓地开到门外,暗红色越野,硬汉车,改装了电镀轮毂,透着骚气。
陆启樾从车里下来。
姜倪孜眼神滞了片刻,看着这个“失约”的人。
黑T,深驼长裤,进门后他摘了棒球帽,抓了一把浓密的头发,发间湿漉漉的,像跑山回来的大狗狗,脸型瘦窄,轮廓相当优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因为天生高颧骨,骨相明显,眼窝深,话少,总有一股大哥气质;年纪轻轻,一身深沉的故事感。
陆启樾身后还跟着几个朋友,一个是陈维舟,另一个姜倪孜不认识,长得很瘦小白净的一个男孩子。
陈维舟看到了姜倪孜,“来买东西啊?”
“嗯。”姜倪孜瞥一眼陆启樾,他没跟她打招呼,沉默地走到她附近的货架,长指勾了一包话梅糖,看包装纸看得异常认真。
这人一言不发,气场强大。姜倪孜拿着水瓶喝水,在心里说陆启樾真是绝了。
陈维舟跟南羌一样,是自来熟的话痨,他搂过另一个同伴跟姜倪孜介绍,“这是周章,大费周章那个周章。我们班同学,报了法律专业,成绩特牛逼,我分数只有他的三分之一。”
姜倪孜点了下头,“你好。”
周章看着姜倪孜,有点脸红,“你好。”
陈维舟笑了一下,二了吧唧地说:“这么严肃干嘛,你俩相亲呢。”
陆启樾才跟他们打完球回来,剧烈运动了一下午,心里那点不爽被磨去了一些,到了晚饭时间几人随便出来吃点儿,晚上继续打,哪知道碰到了姜倪孜。
他心里的不悦又转变为另一种感觉。
他暂时还描述不出来。
可陈维舟就跟个傻逼似的,叨叨叨叨半天,呱噪得不行。
陆启樾忽然转身,曲起长指敲了敲金属架,“你俩是不是闲,还吃不吃饭?”
姜倪孜咬着瓶口,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启樾。
陈维舟莫名其妙,“跟你邻居聊两句,你发什么火,狗脾气。现在可不就是闲的吗”,他抓了抓脑袋,想起重要的事,问姜倪孜,“哎你能给南羌打个电话吗?”
姜倪孜眨了下眼,“你没她电话?”
陈维舟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吵急了,她把我拉黑了。”
姜倪孜知道,她被南羌抓着聊了一下午的少女心事,她闹不明白,小情小爱真那么有意思?
她搞不来恋爱,更搞不了暗恋。
除了海洋,只有学习和赚钱让她疯魔。
陈维舟借了姜倪孜的手机出去给南羌道歉了。
周章匆匆地买了一瓶水,也出去了。
便利店清清静静,空了。
姜倪孜坐在门口,眼看陆启樾去熟食区拿了几盒饭,结账。
柜员加热饭盒。
微波炉在静静地运转。
街景起了噪点,有一场黄昏的雨落得迟了。
姜倪孜:“哎,我惹你了?”
陆启樾站在收银台那儿,一句话没说,侧头看旁边的冰柜,眉眼俊挺。
无动于衷?拽不死你。
姜倪孜:“陆启樾,跟我说话你要被判几年啊。”
陆启樾盯着冰柜上姜倪孜的影子。
看了几秒,他转身,拎着一个小袋子放在她面前。
不轻不重地。
一包牛奶糖滑了出来。
便利店的冷气不低,凉飕飕的。
陆启樾过来,姜倪孜觉得四周都在升温。
陆启樾下巴指着糖,淡淡地说:“女孩子少抽烟,不然老得快。”
姜倪孜不可置信地瞪着陆启樾。
他敢怼她。
他妈的,他早上先言而无信,失约了不说,一天都没消息,现在搁这儿怼她。
她静静收回目光,转头就走。
陆启樾想也没想,伸手圈住姜倪孜的手腕,“哎。”
姜倪孜回头,用力甩开他,“滚。”
陆启樾瞬间错愕,他刚才没看仔细,少女的睫毛湿漉漉的。
她一直在这儿哭?
便利店的门铃响了几下。
姜倪孜跑到马路对面去了。
陆启樾胸口发闷,忽然有了负罪感。
他犯了叙情障碍,好好的话,没有好好说。
不刺她两句,他心里过不去,好歹等了她一上午。
但,明明是他没说,人家也不知道。
完了,姜倪孜这个性格,可能不会理他了。
-
这晚几人去打夜球。
铁丝网圈住一个废弃的篮球场,周围是快要拆除的危房。
砰,砰,砰。
陆启樾握着篮球,快把地上砸穿一个洞。
陈维舟坐在地上,急吼吼地喘气,累得不行了,“我操,启子你疯了,你腿才好没多久,悠着点儿。”
对方几个也快趴下了,手撑住膝盖,都在低头大喘气,“他打野球的吗?这么野。”
陈维舟眼神追着那只野狗,笑说:“我陆哥戴拳套揍人也厉害。”
这是新攒的局,原先下午那几个人没来了,陈维舟在篮球群里重新摇的人,这个城市篮球打得好的高中生就那么多,洋洋洒洒组够了几个五百人的大群。
陆启樾穿了黑球服,戴着束发带,身上都是汗,耳朵和脖子都红了,脸有点脏,鼻梁一抹灰,像画了战损伤,眼神黑沉。
他这晚魂不守舍,篮球打得凶残,单手抓紧篮筐直接扣篮,不断地发泄。
对方C位已经放弃,在地上躺平回女朋友信息了。
水友赛,又是大热天儿的,谁还能不要命地打球吗,都是图一个乐子。
看台上还有男孩子给陆启樾录像,骚话不断:“看到了看到了,他有腹肌。”
“好会打球啊哥哥,手好大,干人是不是也很凶。”
一帮人起哄,“哦哟~~~”
陈维舟跟着笑,忽然他就琢磨过味儿来,陆启樾,你这一身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啊。
不打了,陆启樾把球扔给陈维舟,抖了抖前胸的衣服,拿冰水浇灌头顶,水湿了他一身,他把瓶子几下捏扁了投进垃圾桶。
这一整晚他想的都是飞过她檐前的鸽子,她家紧闭的门,和她刚刚哭过的眼睛。
全是她。
一见钟情。实锤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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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