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倪孜没有给明确的答案,她印象中的聚会体验都不太美妙。她听过很多同龄男孩在饭局上故作老成地讲荤段子,老土又猥琐,还不如她自己写的。
她想说我社恐,不来,可她盯着陆启樾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明明最擅长拒绝别人了。
姜倪孜回家洗完澡,那人的微信掐时掐点儿地杀来了。
陆启樾:“又抽烟了?”
他们之间始终有一个人主动。
忍不住搅合在一起。
宿命一样。
姜倪孜习惯了太多的寂静夜晚,有没有人跟她聊天都无所谓。她不渴望别人了解和关注她。
姜倪孜:“没有。”
陆启樾:“书店。你换了衣服。”
当时不问现在问。陆启樾骚透了。
夜阑人静,姜倪孜“啪啪”地打字,“嗯。”
陆启樾:“糖又不好吃?”
姜倪孜怀疑陆启樾每天晚上回家都在复盘他们白天见面的场景,“有时候想咬东西。”
陆启樾没再回复。
咬嘴唇,抽烟,都是发泄方式,她天生对外界敏感而主观生成了太多的精神压力。洞察幽微的能力是天赋,也是折磨。
其实她还有更香艳的解压方式。
空调调低了两度,她躺在床尾,长发拖地,发梢的水滴落在地毯上。
她像坠入深海的金鱼,张嘴呼吸,想着他,湿了。
姜倪孜眼神迷离,打开微博小号,湿漉漉的指头在键盘上敲敲按按:
认识一个人不久,不喜欢,也不讨厌。
跟他聊完,聊得满手都是。
-
姜倪孜渐渐熟悉了书店的工作。
下班的时候,大雨砸地,乌云稠密,路上堵瘫痪了,她打不到网约车。
书店门口的车站,她看见了蒋潮正。
他长得无功无过,比一般男孩高,撑一把透明伞站在那里,路过的女孩频频回头看他。
蒋潮正专门来等姜倪孜,他手里提着两杯奶茶,“他们去附近玩了,我没去,想见你。”
不管再见几面,她都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白衬衣,奶白色真丝半裙,脖子上戴了Tiffany吊坠,背限量帆布包,卷发随意往一边拨——简单文艺的打扮。她身上就是有种勾人的冷艳劲儿。
姜倪孜对这种等人的“深情”戏码无感,他们无旧可叙,“有事?”
蒋潮正递过奶茶,“喝哪种,两杯都是才出的新品,我记得你喜欢......”
姜倪孜就当没看见,下雨天和这人都让她心烦,“谢了,我不喝奶茶了。”
蒋潮正被下了脸面,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我在商场里定了餐厅,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姜倪孜是细节控,她无端地想起陆启樾,她要是不接他买的东西,他能偏执地一直举着手,跟她一路,也不怕被拒绝,不怕没面子,到她接受为止。她冷脸不说话,他就涎皮赖脸地逗她。
姜倪孜抬眼:“你是没吃过饭吗。”
蒋潮正被骂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笑了,“阿婵,我很想你。”
姜倪孜愣了一下,被恶心的,她转眼看车流,“那就没必要了,想我的人多了去了。”
蒋潮正低声下气:“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姜倪孜不在意,“嗯。”
蒋潮正皱眉,“你非得这么冷吗。”
姜倪孜垂眼冷笑,攻击性满满:“兄弟,我其实跟你不熟吧,你跑来聊骚合适吗,微博里那些小姑娘知道了不伤心啊,男菩萨。”
蒋潮正脸红了,小声解释:“我微博都是公司在运营,你知道的啊。”
大雨不长眼地落下,姜倪孜今天忘了带伞,路上公交车和出租车都没有,她等得没耐心了,掏包里的烟盒,想了想又扔了回去,“包括跟她们约炮吗。”
蒋潮正盯着姜倪孜看,怕她不信,“没有这些事。真的。”
姜倪孜脸上没挂情绪,这个人连进入她心的资格都没有,“只知道给女孩买奶茶,这叫没创意;送人奶茶,人家不接,你秒秒钟就放弃了,这叫没诚意。蒋潮正,你跟以前没有半点儿区别。这课姜老师免费给你上了,不谢。你不配喜欢我,以后别来了。以前把你当朋友,是我眼瞎,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现在、以后你就是个屁。我不会跟你睡,你不是我的菜,因为你心里特别脏。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姜倪孜过于直白,蒋潮正的眼神慢慢地变冷。
陆启樾出车库堵了十多分钟,开车过来,看见这俩人站在檐下躲雨,一言一语像打情骂俏。
他轻按一声喇叭,滑下车窗。
他本来就打算送她,她倒好,每到下班就像放风的鸟,抓都抓不住。
姜倪孜回头看见陆启樾,冒雨跑过去,他什么都没说,打开中控锁。
姜倪孜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陆启樾看向蒋潮正,手搭在车窗上,眼神不怒而威。
越野车汇入主路后,姜倪孜看向后视镜,甩瘟神一样的劫后余生,“谢了啊陆总,你要是有事的话,把我扔前面的地铁站。”
“啪嗒”一声,陆启樾把车锁死了,回头看她,“上了我的车想下去,哪有这么容易。”
雨打在车顶,清脆酥耳的声音,车前雨刷刮了刮,世界一遍一遍地模糊。
他们像在落日时分的水族市场,周围车辆的尾灯是鱼,挤过来,游过去,店铺的灯第次熄灭,他们谁也不急着走,站在一方玻璃鱼缸前,脸上蒙了一层水里投射来的光,晃晃悠悠地,给对方找个亮。
姜倪孜被雨水浇透了,衬衫透出内衣的边缘,她扭头看陆启樾,湿湿的眼神。
导航上红了一片,估计会堵十多分钟,陆启樾踩了刹车,手伸向后车座拿毛巾,“给。”
姜倪孜微微撅嘴,盯着毛巾看。
陆启樾:“新的,没人用过。”
姜倪孜接了,“你车上怎么会有毛巾?”
陆启樾:“打球的时候放的。”
姜倪孜拿毛巾擦头发,右手的无名指还裹着创口贴,动作滑稽。
“放手,我来。”陆启樾看笑了,拎着毛巾的一端,盖在她头上,他拇指按在她眉心,轻轻地搓她湿掉的头发。
姜倪孜脸太小,毛巾滑下来,遮住她大半张脸,下巴露在外面,白白净净的皮肤,嘴唇红艳艳的。
雨水在车身和玻璃上乱流,冷气不高不低。
陆启樾手里的动作放缓,看着姜倪孜的嘴唇;她的衬衫领口分开了,竖着一道细沟。
姜倪孜被陆启樾搓得心神荡漾。他的手很大,用力地包住她的后脑勺,几根指头插进她发丝,来来回回地揉。
她鼻音嗡嗡地,伸手抓他的手臂,“陆启樾你会不会?”
陆启樾勾了嘴角,顽劣地扯着毛巾两端把她拉到身前,深深呼吸,胸腔里充满她的味道,淡淡的清冷茉莉香,很诱人。
他什么也没说,放开她,心跳如鼓。
姜倪孜把毛巾披在身上,“这个位置坐过多少女孩啊?”
她以为他又要反问。
年纪轻轻,他最擅长跟她打太极。
陆启樾:“你是第一个。”
姜倪孜自己擦着头发,眼睛看他,“这么荣幸?”
陆启樾年轻气盛,憋了一路,还是藏不住话,“刚那是前男友?”
姜倪孜指了指自己,脸上有生动的表情,“我眼光是这样?”
陆启樾:“朋友?”
姜倪孜:“已经不是了。”
车流龟速往前移动,陆启樾吸了吸脸颊,打转向灯,盯着后视镜,姜倪孜在出神。
陆启樾:“哟这才分开多久,惦记上人家了?”
姜倪孜动了动眼珠,“你是不是有病。”
陆启樾笑了,“堵得无聊,说说。”
姜倪孜和蒋潮正连暧昧都算不上。
她那天在霍林惠公司和霍林惠大吵一架,蒋潮正在电梯里碰到她,给她递了纸巾擦眼泪。她习惯了孤独,碰到有人对她释放善意就会心软。那时候姜倪孜的防备心还没那么重,加了他微信,慢慢地微博也互关了。
蒋潮正深谙人性弱点,姜倪孜一度以为他懂她,把他当朋友;但他会错意,是来撩妹的。她天生性冷,慢热,他自认为付出了感情得不到回应,反过来说她这样的个性不好、没有其他人喜欢,只有他愿意忍受,但是他累了。
我他妈要你忍受,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伟大?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你累了关我屁事——她当时这么回复蒋潮正,然后拉黑。谁还不会反PUA吗。她从来都清醒,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不会委屈自己。
姜倪孜对蒋潮正的丁点儿好感变成无感。这段失败的交友经历她恶心透了,她跟南羌都没有分享过这件事,对外都说她和蒋潮正不认识。
姜倪孜:“够言简意赅吧。我就不听你讲你的前尘往事了,可能三天三夜都听不完。”
她想到贴吧里密密麻麻的少女心事,还有曲笙的小作文,陆启樾不可能有多纯洁。
陆启樾沉默片刻,在心里骂姓蒋的不是个东西,“我没前尘往事给你讲。”
姜倪孜半信半疑,“嗯,你最好是。”
姜倪孜看到中控台上有一本书,讲气象的。她也有这个系列的书。
“陆启樾,这是什么云?”她指着封面问。
陆启樾:“飞碟云。山脉上方气流颠簸,有山地波的标志。”
对答如流,从容不迫。
“懂得挺多啊。”她只是试他,万一他买书是为了压方便面的盖子呢。
陆启樾:“嗯。”
姜倪孜不多问了。
陆启樾接到陈维舟的电话。
陈维舟:“启子你在哪?我和周章在球场。”
姜倪孜在车载蓝牙里听全了对话,“你是不是有事,那我在地铁站下。”
陆启樾:“还没到站,顺风车这么好搭的吗。”
姜倪孜撇了撇嘴角,却是不生气,“上贼车了。”
陆启樾踩一脚油门,把姜倪孜一起带过去。
开了一段路,他忽然问,“你把我当朋友了?”
姜倪孜停顿了一下,“不然呢。”
-
老城区里有一个居民的自留地,待拆的危房中间围着一个篮球场。
小年轻都喜欢这里的废墟氛围,晚上场馆点了篝火,有种穷途末路的自由。
陆启樾他们经常在这儿打篮球,他到的时候,陈维舟搂着周章的肩膀,跟几个陌生男孩掐架:“你们打了人就想走是吧。”
“哪里打他了,球场上被砸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那老子砸你!”
“你没砸吗。”
“哦哟哟哟哟,我看没砸痛,还有力气在这里叫。”
“你你你你什么素质!这里又不是你们的!”
“你们什么素质!!!懂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钱钟书先生说了,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我现在闭眼一秒钟,你跪下谢恩吧。”
“你!”
“我什么我。我比你帅,比你有气质,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
姜倪孜跟着陆启樾进去,一堆小学鸡在叽叽喳喳地吵架。
她认出,对方那几个人里面有在咖啡吧见过的698,还有——
“阿婵,你怎么来了?”
姜倪孜皱眉,看向蒋潮正。
阴魂不散。
陈维舟把事情经过给陆启樾说了,他和周章他们来打球放松,打到一半,遇到698这帮人抱着篮球来摆拍Vlog,二话不说让他们清场,态度非常嚣张,谁他妈欠他们的吗。
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一来二去,他们没谈拢,拱起了火,开始抢场地,几颗篮球乱飞,打到了周章的背,陈维舟当时就急眼了,气急败坏地摇了篮球群里的人。
698看着陆启樾,拍了拍球,“来人了啊,比一场吗?”
他又看向姜倪孜。
球场上带了女人,雄性的胜负欲会被立刻拔高。
何况是姜倪孜,妖娆恣意,让人想征服她。
球场空旷,满气的篮球砰砰地弹在地面,声音很放肆。
挑衅。
剑拔弩张。
陆启樾拧着眉看过去,嗤笑一声。
他原来在学校打校队,有规则在那儿框着,还算正规,私下他都泡在野球馆,MAKE IT TAKE IT,得分就赢。不过他从来都是纯玩,不涉及任何利益,不成为别人的棋子。那帮人的路数脏得很,打完球浑身带伤是常事,他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陆启樾眼神犀利,“跟我打?我怕你被碰两下就碎了。”
698不信邪,“吹牛逼。”
陆启樾凛着态度,目光越过698的头顶,看向蒋潮正,“打一场。”
很久没收拾人了,他现在只想把这孙子撂在地上。
陈维舟带动身旁的朋友起哄,“哦~~~~”
“一个烫知识,六中那个,到处吹自己表哥是CBA的,经常靠打球来撩妹,结果还不是被启子按在地上摩擦。”
蒋潮正笑了笑,谈吐儒雅:“改天吧,今天没穿鞋。”
陆启樾没放他们走,眼神突然变了,瞬间打掉698手里的球。
698后知后觉,敏捷地去抢。可他每一个节奏都落后了。
对面有好几个人出来堵陆启樾。
陈维舟了解陆启樾,他甚至不需要队友联防,虐菜还不是分把钟的事,他跟这帮人玩儿都是降维打击。
陆启樾弯着背拍球,晃了两个假动作,咬着前胸的衣服,眼神不泄露任何信息,运着球飞快从698和698纸糊一样的队友身旁滑过,干净利落地带球过人,起跳投篮,手指下压,指骨分明——“哐当”。
他轻松加愉快地进了一个球,气息平稳。
姜倪孜看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的速度,弹跳力和爆发力都惊人。
陈维舟和周章鼓掌和尖叫:
“陆哥牛逼!”
“仙品仙品仙品!”
698叹为观止,心里是服气的,男孩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预判,有些人的气场看一眼就知道,惹不起,也打不过。
陆启樾点到为止,“之前是谁打的人,跟我兄弟道歉。”
698:“那你朋友还骂人呢。”
“对对对,他骂我是猪,那么凶,气死个人!”
陈维舟气笑了,“凶你就怕了?凶的就是你!略略略略略略略。”
姜倪孜摇了摇头,小学鸡他妈给小学鸡开门了。
陆启樾掌心掂了一下,篮球在他指尖旋转两圈,他把球扔给陈维舟,“一码一码地来。”
朋友们不依不饶,蒋潮正却有偶像包袱,万一他被周围的游客拍到了发表不妥言论,照片和视频挂到网上他会掉粉儿,他在一旁和稀泥,轻言细语:“相识就是缘分,球场磕碰是常态。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闹矛盾吧。”
姜倪孜不屑地垂眼,蒋潮正还是这么做作。
陆启樾微眯了眼睛,他讲原则,也护自己人,“行啊,要么你替你朋友道歉,要么你们今天都别走了。鸠占鹊巢,你要跟我论对错,我们就来论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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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蒋潮正没道歉,他朋友出列了,极其不情愿地吱唔了一句对不起。
陈维舟:“大点儿声,你蚊子吗!”
周章够不好意思的了,“算了算了,我听见了。”
蒋潮正:“嗯,该你们了。”
陈维舟无所谓啊,他勾着周章的脖子,站像松垮,这三个字说的干干脆脆,震天响。
蒋潮正和他朋友沉默地离开了。
陈维舟一秒钟可以说一万个对不起,挨打要立正,他讨的是一分公道。
他看了看陆启樾和姜倪孜,招呼哥儿几个散了,拍着球往外走,“爽。走走走,撸串儿去。”
周章:“多不好意思,还让启子来一趟。”
陈维舟:“你怎么回事,未来的周大律师,现在开始就要培养舌战群儒的气势。”
周章:“哎我我,我再适应一下。”
脚步和人声都渐渐消匿。
老房子四周的蕨类植物散发出绵密的绿意,苔藓挂了满阶梯,檐前有雨水,空气潮湿,万事万物生机勃勃。枝叶繁密,稀稀疏疏的灯火缀在树林间,黄昏把老街推入浓荫。
姜倪孜看着陆启樾,他也在看着她,眼神深邃。
她越来越不能理解,他们时不时地对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启樾忽然说,“姜倪孜,我能追你吗?”
姜倪孜心头滚烫,没说话。
陆启樾平静地看着她,起伏的胸腔出卖了心跳,“一直在玩儿我?”
姜倪孜平时张口就来骚话,现在竟然有些胆怯。
我的父母不喜欢我。
我朋友少。
我性格不好,牙尖嘴利,说话不讨喜。
总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奇怪,你不要靠近我。
真的不要靠近我。
姜倪孜站在晚风中,摇摇晃晃。
不是裙摆。
不是因为晚风。
陆启樾你开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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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