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玖恨得牙根痒痒,却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还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
要想继续在这里生存,他决不能因此被旁人抓到把柄。
晚间,夙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眼瞪着窗外圆润的月亮发呆,瞪得久了,连月亮都渐渐变成了楚元卿的样子。
夙玖恼怒地在心里复盘,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怎么会没察觉?楚元卿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这傻大侠在别人那里都一骗一个准,偏偏到他这里就变得这么精明了呢?!
这口恶气,叫他怎么咽得下去!
夙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随便薅了件衣服套上,就从窗口跃了出去。
反正余下的半个月他都可以躲闲,正好陪楚元卿好好玩一玩。
……他誓要扳回一城!
锁天关是中原方向距离天山派最近的城镇,绝大多数天山弟子下山的首站都在这里。若论锁天关内外消息最灵通的一伙人,就非六爷庙的那群乞丐头子们莫属了。
夙玖与这帮人做过几次童叟无欺的生意,因而在此处口碑很好,刚刚进门就有人主动招呼:“呦,九爷来啦。又有什么红货要出?”
夙玖摆摆手,先甩过去一锭银子:“有个点子(*)想打听打听。”(*指目标)
一路问下来,月内下山的天山派弟子屈指可数,唯一符合夙玖描述的就只有天山派长徒楚渊清。
夙玖特意确认了两遍。是如渊之清的渊清。
——连名字都是假的!
夙玖气得要命,边在心里暗骂楚大侠伪君子真小人,边和乞丐们道谢,正盘算是否该在此地打探楚渊清接下来的行踪,就听得门外忽然起了些骚动,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印入了耳朵:
“打扰了,此地可是六爷庙吗?”
夙玖的眼睛已亮得瘆人。
好啊,来得好,自投罗网,就怨不得人了!
楚渊清问完,忽地一顿,站在六爷庙的院子里左右望了一圈。
约莫有十来个孩子原本正在这里追跑打闹,见他进门,竟立刻哗啦啦散了开,又纷纷各自躲在杂物后面偷偷张望。
只留了一个还站在原地,紧张地抱着一个破烂的小竹球,小心翼翼地低头觑他。
楚渊清不由笑起来,走过去矮身与小孩儿平视,还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时,有几个大人也打开庙门出来查看情况,其中一个老者急急赶到近前,一把将小孩搂进了自己怀里,边警惕地瞪着楚渊清。
楚渊清起身同他礼道:“天山派楚渊清,老人家,我们前日还在花灯会见过的。”
小孩儿也仰头稚声稚气道:“爷爷,就是他给我买的小鱼灯,还有铜板。”
老人停顿了片刻,似乎欲言又止,却只拍了拍小孩的肩背,把人推回了屋里。
完全没有搭理楚渊清的意思。
这气氛委实有些诡谲。
楚渊清的目光随之落到守在门口的几个年轻些的乞丐身上,其中有个精壮的,也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人见楚渊清看过来,便迎着他的视线向外走了几步,扬头道:“这位尊驾,可有事吗?”
楚渊清和善地笑了笑:“楚某并无恶意,只是前日遇到这孩子,觉得合缘,便约好了来此地探望他,今日前来践诺罢了。”
那汉子的目光微微一动,缓颊道:“原来是楚大侠。在下丐帮唐故,小虫和我们说过你,说你抓了他个现行,却不举官,还给他买东西,给他钱,是个好心的大侠,唐某在此代为致谢了。”说着,便朝他拱了拱手。
楚渊清也回了个礼:“不必客气。”
顿了顿,他又道:“楚某悉知,丐帮亦是天下闻名的正道帮派,何以……”
楚渊清踌躇了一下,隐了后半句未说——他感觉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难免有些失礼。
唐故却未顾忌,笑笑道:“何以叫娃儿出去行窃?楚大侠不必迁就,有话直说,我们都是敞亮人,也的确有苦衷。”
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虽然组织松散,但架构严密,常能一呼百应,因此颇为其他势力忌惮。但六爷庙地处锁天关,殊为僻远,虽有据点,却势单力孤,遇到祸事,很难及时获援。
六爷庙里除了丐帮分派来的唐故和几个弟子习武,其他人都是被收容的各地逃难来的老弱病残,由于人数渐多,竟被左近穆山上的通天寨给瞧了上,月月迫他们按人头交份钱,他们无力抵抗,连月下来,本就微薄的乞讨收入更是所剩无几,愈发养不起庙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不得已,才迫得娃儿走上了行窃的歪路。
言毕,唐故还诚恳地请求楚渊清帮忙。
楚渊清避开了他的大礼,又坚辞了他的谢银,问明了具体位置,便转身离开了六爷庙。
夙玖这时才从屋子里踱出来,笑盈盈将一锭足重的十两银扣在唐故手心,真心实意夸赞了一句:“干得好。”
唐故冲他眨了下眼睛,美滋滋地将银子揣进了怀里。
夙玖循着唐故给的小道抄了捷径上山,赶在楚渊清之前偷偷潜入了通天寨。
如入无人之境似地在寨里四处逛了一圈,在靠近后堂一个偏房的地窖里,夙玖发现了几个被捆成一团、蓬头垢面的商人,老少都有,身上华贵富丽的绸缎锦衣已变得灰尘扑扑,还溅着些已干涸了的暗红发紫的陈旧血迹。
商人们见他掀开窖门,顿时惊惧地缩到一处,战战兢兢地盯着他瞧,看清他的模样后,又显出些疑惑的表情。
夙玖冲他们笑了笑,小声安抚道:“别慌,一会儿就有大侠来救你们了。你们且安心等着,离洞口远些,我先在这儿做些布置,免得那帮匪徒又来找你们的麻烦。”
说着,便掏出来一个小白瓶子,屏气凝神,沿着洞口四缘细细密密地撒了大半瓶,又把木板门稳妥地合了上。
做完这些手脚,夙玖转身寻了个合适的角落将自己藏好,耐心坐等大侠上门。
——实际上倒也没有那么轻松。
那边厢夙玖正忙活着处理偶尔一两个想来掀木板门的倒霉家伙,这边楚渊清终于抵达了通天寨的大门外,正仰头望着木寨门上高悬的硕大的“通天”二字。
旁边还有人冲他喊话:“喂!你什么道上的!来此作甚?!”
楚渊清望了他一眼,大略判断了一番这寨子外围的守卫布置,心中有了成算,便对那人微微一笑,道:“来行侠仗义的。”
话音未落,人已倏然跃上近八丈高的瞭望台,抬腿一脚点在那土匪的下巴颏上,将人直直掀下了台顶。又借力扭身,连地都未点,就拐了个异常锐利的角度,笔直地扑向对侧还未反应过来的另一个,将那人也踹了下去,自己则就势后仰翻身,轻盈地落回到方才站立的位置,随即左右一前一后,传来两声□□砸地的闷响。
这便是天山派驰名天下的上乘轻功“扶岚纵”,要想成功施展,除极深厚的内功基底之外,还需要对身侧流风足够敏锐的感知和对自身筋肉异常精妙的力道把控,由于难度委实太高,即便天山派弟子人手一本图文并茂的秘籍,最终练成的也寥寥无几。
因此虽然流传的名号响亮,但江湖上真正识得扶岚纵的人仍屈指可数,更多的还是看见了却认不出的。
——比如眼前这个偶然路过,已顿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土匪。
土匪的手上还捧着一个木盒,似乎正要出寨。在此人身后不远处,另一个执刀巡逻的守卫正要转进入口附近的这片空地上来。
楚渊清抓住时机,瞬息暴起,眨眼间已趋到他面前,一指叩断了他的心脉,一手接过木盒,一手揽着人向旁侧避去,刚好避开了正转头看向这边的巡逻守卫的视线。
把尸体无声地平放到草后,楚渊清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竟是厚厚的一沓银票,也不知是要送去哪里。
楚渊清没把它放在心上,只将木盒留在寨门旁边一个隐蔽的角落,而后翻身上檐,从外围开始,一点点向内清剿起仍对他的存在一无所察的土匪来。
确认寨中最后一个匪寇都被他处理干净了,楚渊清又反身查探了几处方才疑心还有其他密室的房间,果真在靠近后院的某个偏房内发现了一个被掩盖在茅草垫之下的活板门,门里还隐隐传来什么人交谈和啜泣的声音。
许是被土匪掳来的路人,楚渊清想着,边一把将活板门掀了开。
门板扬起的尘土霎时扑面而来,楚渊清全没设防,被土气灌了个正着,他赶忙捂住口鼻,却还是被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奇怪……除了单纯的土腥气,似乎还混杂了些别的药香。
楚渊清刚想仔细分辨,却蓦地感到一阵头重脚轻,整个人倒栽葱似地跌进了洞口,滚落了十几级木梯,直愣愣地陷进了下方软塌塌的茅草堆里。
楚渊清陷在草里晃了晃神,勉强挣动着从茅草中露了头,抬眼就看见了忽然出现在洞口,正笑眯眯瞧着他的夙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