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傍晚,楚渊清决定在过路的小镇暂歇片晌。
这七天里,除了必要的睡眠、补给和应对突如其来的狙杀,楚渊清几乎没有停下步子,即便有雄浑的内力支撑,他亦感到身体有些疲惫和麻痹,尚未完全愈合的筋脉骨骼上的伤口都在叫嚣着要他休息。
左右已进入了中原武林的地界,那些因域外纠葛而起的埋伏暗杀或许会消停一些吧。
楚渊清想着,从粮店出来之后,又拐进了街对过不远处的客栈。
客栈底层摆着几张木桌,正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位客人,楚渊清随意寻了一个空桌,刚刚靠近,正守在柜台旁和老板扯闲篇的小二就殷勤地迎了上来,一边利索地给他倒茶,一边笑呵呵问:“客官请好,打尖还是住店?”
楚渊清正想问楼上还有没有空房,脑子里忽而转了个念头,改口道:“先上几道下酒的小菜,挑你们最拿手的就行。”
小二立刻应了一句,起身高声报了几个菜名,人也勤快地往后厨方向去了。
楚渊清端起茶碗来,顺着饮茶的姿势仰头,眼角余光扫了眼二层临空的木廊,那里正三三两两地站着数人,看似放松地倚靠着木栏杆,但腿脚肌肉紧绷,显然十分紧张。
坐在一层的人里,刚刚也有五个曾侧目斜觑过他。
竟然连这里都安排了人手。那个布置伏杀的幕后之人委实下了番大功夫。
楚渊清不疾不徐地把一滴未动的茶碗又放回了桌上,小二已端着两盘小菜一一布在他面前:“卤煮花生,剥好的!这道凉拌黄瓜,加了小店自种的花椒,这都是下酒的好菜,客官慢用!”
楚渊清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在小二殷切地瞩目下拾起筷子来,先夹了一粒花生。
快递到嘴边时,却蓦地手腕一抖一甩,一股巧劲便顺着木筷将那粒半悬在空中的花生击飞了出去,流畅地打入了一旁小二的咽喉。
这一击仿似一个讯号,楼上楼下暗伏的杀手俱都一跃而起,向着楚渊清猛袭过来。
楚渊清左手重重一拍木桌,一整盘花生米都被高高震至半空,右手执筷一扫而过,前方数人应声倒落。
只这一击的空当,身后冷锋已近,楚渊清正欲回身反挡,却骤闻一声断喝——
“在我青城地界,贼子休得猖狂!”
随即眼前突现一阵绚烂纯净的剑光,以相当潇洒的姿态切入了他和杀手之间,将最迫近他背心的刀身一剑斩断。
好剑!
楚渊清忍不住在心里喝了句彩。
手执名锋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丰神潇洒,英姿挺拔,一袭青衫松垮地披在肩上,扬起的衣角正缓缓落下。
男子横眉怒目地叱了一句“恶徒休走”,便挺剑而刺,一柄银锋左右挑旋,轻易又缠住了两人。
还余最后一个见势不妙,悄悄往门边退去,楚渊清眉头一挑,手中长筷一掷,那人立时惨呼一声,伏倒在地,再无声息。
青年也已轻松结束了战斗,侧头转眸瞧了眼抱着脑袋战战兢兢躲在柜台后的客栈老板,露了个颇为舒朗俊气的笑容:“莫掌柜的,这群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语气听来颇为危险,姓莫的掌柜扯着嘴角硬笑了一下:“这……这,李少侠……我,我也是被迫的……”
青年冷哼一声,似非常不满,却收剑归鞘,只放了句狠话:“给爷记住了!不该赚的钱就别赚!事不过三,再有下次,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莫掌柜感恩戴德地拜了三拜,一边忙不迭向后厨避去:“我这就给二位侠士送酒来,小店特产自酿,免费赠送,绝不图财!”
但客栈的大堂已变得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横卧的尸体和倒翻的桌椅酒菜,混着四处漫流的鲜血,菜香酒香杂着新鲜血液的咸腥味道,让屋子里臭气熏天,几乎没什么能下脚的地方,更遑论坐下吃喝呢。
楚渊清微微叹了口气。
他一直避开城镇、露宿野外,就是不想见到这样的情景。
这边楚渊清的心情还沉重着,那边厢青年的手已大喇喇搭在了他的肩上,还弯着眼眸对他爽朗地笑:“这位天山派的师兄,一手好俊的‘摧枝’,之前竟无缘相识,却不知尊姓大名?”
楚渊清忍不住稍稍一僵,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半步,拱手道:“天山派楚渊清,多谢少侠义助,请教是青城派的哪位师兄?”
青年也随意拱手还了个礼,叉腰道:“青城派李心象,巡逻到此,出手也是分内之事,楚兄不必放在心上。”
楚渊清看了看四周,笑笑道:“李兄可否再帮楚某个忙?”
二人和客栈掌柜一同忙活到入夜,总算把堂内清理一净,在一张仅存的完整木桌旁相对而坐,楚渊清主动执壶给李心象倒了杯酒:“今日委实辛苦李兄,今夜便由渊清请客,不劳李兄破费了。”
李心象正在揉肩捶背,闻言正要开口,就听一旁上菜的掌柜连连辞道:“不敢不敢,两位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店感激不尽,怎敢再让大侠破财,两位客官今日食住当然是小店全包。”
楚渊清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直接塞进了老板手里:“酒算掌柜请的,其余楚某该付的,莫掌柜放心取用便是,只是需记着今日教训,他日莫再助纣为虐了。”
面对刚刚轻松手刃了十余人的两尊“杀神”,莫掌柜哪敢再多言,只感恩戴德地收钱下去了。
李心象望着他消失在柜台后,回眸笑道:“楚兄乃真君子也。江湖人一贯不拘小节,能顾及到这些细微之处,我也就在楚兄这里见过。”
楚渊清道:“本就是楚某带来的灾殃,出资料理后事也是应该的。”
李心象又好奇地问:“说来……楚兄何以发现那店小二有问题的?我只当是这店里刚收的勤快新人,全没想到居然是杀手的埋伏。”
楚渊清笑起来:“也是楚某这些天被伏杀惯了,总提着警惕。那人说着官话,却满嘴关外口音,姿态步伐虽刻意掩藏,但躁急之处还是能看出逍遥宗惊掠步的影子,手心虎口还有长年握持兵器留下的厚茧。种种异常,不言自明。”
李心象忍不住赞佩道:“楚兄不仅武艺高强,还心细如发,实在令人佩服。”
楚渊清回捧了一句:“李兄仗义援手,亦不坠青城侠士之名。”
李心象被夸到了心坎里,不由坐直了身体,抬头挺胸道:“楚兄放心,在我们青城地界,这种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楚渊清忽想起方才听到的半句,也生出些好奇,遂问道:“李兄所言巡逻到此,难道贵派日常还有巡逻任务吗?”
李心象道:“这是我师父,啊,也就是我家掌门,他说自己作为武林盟主,理当为中原武林之表率,我等习武之人不能日日闭门自修或者喊打喊杀的,还是要为民众做些实事,所以安排弟子们分批定期下山巡逻,既能协助维护一方平安,对我派弟子来说也是一种训练。”
联想起在锁天关遇到的那些腌臜事,楚渊清深感赞同:“尊师所言极是。天山派远在西陲,一心钻研武道极境,在这方面的确有所欠缺,远不及中原武林各派。”
李心象安慰道:“追寻武道也是武人本分,诸门诸派各有所求,也不必非要较什么短长。咱们青城派算是中原武林距离西域最近的门派,天山派的师兄们我也常见,都是个顶个的侠义好汉,为人也洒脱豪爽,我都挺喜欢。”
楚渊清感念李心象好意,举杯笑道:“今日结交李兄,楚某也深感幸甚。”
李心象哈哈一笑,和他碰了个杯,又奇道:“那帮人究竟为何伏杀楚兄?听师兄的意思,似乎是从关外一路杀来的?”
楚渊清不欲拖旁人下水,只含混道:“楚某初次下山,大抵是哪里行差踏错,招惹了麻烦。”
李心象心领神会,转而又问了句旁的:“那楚兄打算往哪去?”
楚渊清道:“幼时喜好读书,素慕天一阁之名,因此想去一趟明州。”
李心象笑道:“天一阁尽揽藏书,连我都有耳闻,可惜我对那些曲曲拐拐的文字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虽不同路,我还是可以送楚兄一程。但巡逻期间,我不能离开青城地界,只能送到江边,不知楚兄意下如何?”
楚渊清欣然拱手:“那便托劳李师兄了。”
许是幕后之人多少忌惮青城派威名,李心象护送一路,果真没再遇过伏杀。
虽然速度较独行时慢了许多,但有李心象在身边,楚渊清时刻紧绷的心弦得以稍微放松,五天来晓行夜宿,规律饮食,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泰半。
在江边分手时,还约了来日再聚。
楚渊清拒绝了李心象给他租条船渡江的好意,转身轻点驳岸,人已高高跃起,脚踏或停或行在江面的船顶轻巧借力,顺着流风的方向轻盈而迅捷地向对岸纵去。
渺渺数百丈江面水雾漫漫,远远望去,楚渊清竟似浮空而行,几个纵落间,背影已渐次消隐在水天一线。
“好俊的扶岚纵!”一声赞叹让李心象回神,转头看去,一位身披袈裟、仪态端庄的中年女修正手持佛珠,专注地眺望着楚渊清离去的方向。
旁边扶搀她的年轻弟子也一脸难掩的歆羡之色,还好奇问道:“师父,此人身法委实绝妙,这轻功就叫扶岚纵吗?”
修士点点头:“扶摇而上,冯虚御风,故名扶岚。此乃天山绝学,多年前为师有幸一见,自那以后,念念未忘,不想今日竟有缘再见。看来天山派又出了一位天骄啊……”
是师父提过、近日要来拜访的衡山派师徒。
李心象想着,边迎身上前,笑着同二人作揖:“晚辈青城派李心象,拜见慧明大师和这位师姐。”
慧明回身同他还了半礼,简单寒暄了两句,便问道:“方才横空渡江的那位天山弟子,李贤侄可识得?”
李心象笑道:“巧得很,正是晚辈刚刚送别的师兄,天山派的楚渊清。”
慧明点点头,目光不由又投向了江面。
如此天骄横空出世,不知又会在中原武林掀起怎样的风波?
楚渊清并未留意身后的瞩目。他还有九日时间赶赴明州,虽然还算宽裕,但辞别李心象之后的半程,恐怕要再起波澜。
果不其然,又处理了两波狙杀之后,在独行的第四天,楚渊清遇到了第一个让他稍微感到有些棘手的敌人。
那人的武器非常奇特,是三个嵌并在一起的钢圈,外侧是锐利的刀锋,左右手各执一套。
其人先执双圈与他近身过招,近战不利,遂迅疾远退,双手一甩,钢圈便一前一后疾速飞旋着朝他攻来。
楚渊清先轻松避开了其中一个,但两套钢圈却骤然二分为六、前后夹击而来,竟转瞬封死了他身周各处退路。
上下左右躲无可躲,间不容发之际,楚渊清一解胸前布带,反手握住玄铁剑柄,旋身重重一扫,借重剑雄浑的力道,将飞速旋转迫近的钢圈尽数击碎。
只刻意余留了一个完整的,被他击得倒飞出去,遥遥绕了一个大圈,深深扎入了那人背后。
那人原本胜券在握,全未料到有此一招,被自己的兵器正中胸腹,挣扎着向前走了两步,便脱力跪倒在地。
人倒未立刻死了,还有力气朝楚渊清哼笑,边呕血边说:“……竟如此厉害……哈,果真是夙玖失手,叫你跟去了幽兰谷……看来他突然被交易也不冤枉……”
楚渊清正谨慎地向他走近,闻言微微一顿,立刻问道:“什么交易?”
那人嘲弄似地讽笑起来:“哦……听说,你图夙玖的色是吧?……那你可得赶快……咳咳……不然,六月十六,夙玖的初夜可就是别人的了……哈哈,哈哈哈——”
楚渊清不欲再听他恶意的狂笑,干脆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总之,他现在知道自己到底该去明州做什么了。
在距离明州还有三日路程的地方,一处空旷的野地里,楚渊清遥遥望见了一个男人。
那人一袭墨衣,身形清癯,面容清隽,一头白色长发被松散地束在背后,正不丁不八地立在那里,平视着楚渊清来的方向,绑扎着厚厚一层绷带的手里虚虚握着一柄薄刃斜指向下。
——人只是表情平淡地站在那里,身周已弥漫出摄人的杀气,甚至触到了距他尚有数十丈远的楚渊清。
楚渊清顿时缓下步子,边将身后裹缠着玄铁剑身的长布条解了开。
迎着对方蕴藏了浓烈杀意的冷淡目光,楚渊清持剑缓缓驻步在距离那人十余尺的地方。
虞弋之轻缓地勾起唇角,露了个笑的模样,哑声道:“天山派,楚渊清。”
非常笃定的语气。
嘶哑粗粝的声音如锈蚀的铁棍磨过凹凸不平的石板,楚渊清莫名地心里一寒,身上寒毛乍起,下意识握紧了剑柄。
却又在逼命的杀机中迅速定住了心神,将被对方故意激起的那阵恐惧强行压了下去,身体也重新放松了下来。
这是楚渊清在许多次绝境历练中磨炼出的心志,遇强,则愈强。
虞弋之眼中几乎流露出了一丝激赏,他执着手中的薄刃,猛地俯身朝他攻了过来。
楚渊清沉心立定,稳住下盘,似运足了全身力量,挥了一剑。
“呯!”的一声,是薄刃交击玄铁的脆响。
那不是虞弋之挥剑袭向的方向。在楚渊清内力足运的情况下,他的兵器竟不自觉地被引偏了三分。
那柄重剑亦舞得似慢实快,眨眼之间,便在最合适的地方抵住了这原本千变万化的一剑——甚尔还积蓄了足够强劲的力道,在交击的瞬间,震得虞弋之手臂发麻。
这是连虞弋之都忍不住暗暗为之喝彩的,十分妙绝的一招。
一击不成,他已远遁后退,丝毫不差地落回了方才的原位。
“看来齐柒只是逼出了你的兵器,还远未逼出你的绝学。”虞弋之微微摇了摇头,道了句,“很好。”
便又迅捷如风地欺了上来。
这一次速度奇快,虞弋之整个人几乎化作了一道墨色的光,汹涌地直袭而来。
楚渊清屏息凝神,以静制动,仿似一块坚硬的玄铁,在杂乱密集、火花四溅的兵器交击中不动如山。
虞弋之久攻不下,便作势欲返,在后退的一刹,瞄准了楚渊清换招瞬间露出的破绽,从一个极其诡谲刁钻的角度斜刺了进来。
但那处破绽,倏忽竟消失了。
陷阱!
虞弋之惊觉不妙,却已彻底失了回退的机会——楚渊清的剑势忽然变得极为轻灵,手中的重剑好似没有重量一般,密密匝匝地围裹住他的兵器,让他不得不拆招应对,又在应对中被迫向前、与对方愈趋愈近,不知不觉,整个人都陷进了楚渊清的剑围之中。
如今摆在虞弋之眼前的,只有两条死路:力竭而死,或者一着不慎、失手受击而死。
随着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二人已互拆了近千招,在楚渊清的眼中,虞弋之似已渐渐脱力,剑式逐渐慢了下来,暴露的破绽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掩盖不住。
差不多是时候了。
楚渊清谨慎地又等了三息,在下一个破绽出现时,立刻变招直刺而出。
虞弋之果然没有及时回护,被他一剑击中心口,口中血出如箭,人也直直倒飞出去,跌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兵器脱手,软软地趴伏着不动了。
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楚渊清警惕地等了片刻,持剑缓步向他靠近,直到确认此人已呼吸心跳全无,才稍稍放心,拾起被弃在一旁的薄刃打量起来。
他刚刚就有些在意,这似乎只是一个两面开刃、宽约寸余的铁片,此刻失去了内力的支持,刃身正微微蜷曲着,看着锋利却无害。
有意思的兵器。
楚渊清想着,将它轻轻放回了虞弋之的手边。
这个白发男子是他毕生所见最厉害的对手,值得一个体面的告别。
虞弋之脱离龟息的状态、重新恢复呼吸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飘浮在江心的竹筏上,手边还稳妥地放着他的兵器。
呆呆地愣了片刻,虞弋之咳了两声,抚着仍余留了些许钝痛的胸口缓缓支坐起身。
好凶狠的一击,幸好他早做了准备。
竟能迫他若此……
好一个楚渊清。
虞弋之想着,掏出怀里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简单调息片刻,恢复了少许,便旋身向北方驰去。
入夜时,他已单膝跪在了半敛起的素白的帷幕前。
听完他的回报,帷幕后的男人低低笑了两声,感叹道:“连你都不敌啊……那便没有什么办法了。”
虞弋之垂眸不言。
沉吟半晌,那人似临时起意,忽地问了一句:“弋之,依你看,他有没有做武林盟主的潜质?”
虞弋之顿了一顿,直言道:“若论武功,绰绰有余。”
那人颇有兴致似地轻笑起来:“好啊。那我们就试试看吧。”
“——不过么,”他转而又道,“孤听说,你养大的孩子有几个死在了他的手里?你若是想要杀之复仇,孤也不拦你。”
虞弋之摇了摇头:“死生有命。譬如夙玖,价码合适,一样可以交易。”
那人不禁笑出声来,似夸赞、也似低声自语道:“说得好啊……”
继白发男子之后,至明州的一路上,楚渊清再未遇到一次伏杀。
想来那人已是阁外楼的最后一击了。
六月十六夜,楚渊清已顺利潜入明州,伏在了吕府正堂的檐后。
吕府处处张灯结彩,红绸满堂,里里外外摆了数十桌,桌桌宾客满座,处处欢声笑语,人人都在恭贺吕姥爷千金买美、喜得良缘云云。
楚渊清没有停留太久。他确认了夙玖不在此处,便转身向后房寻去。
在吕府后堂另一处挂满了喜字红绸的房外,楚渊清利落地击晕了两个守门的护卫,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间里浓郁甜腻的馨香扑鼻而来,楚渊清皱眉屏息,向里间探去。
低低的呜咽声和衣料摩挲绸布的声音愈发清晰,确认再无他人,楚渊清快走两步,一把掀起垂落的床帐。
上上下下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夙玖正拼命在床上蛄蛹,却似乎不是在挣开绳索,而是不停左右翻滚、想要甩开某些不知名的束缚似的。
楚渊清低低唤了两声,夙玖理都不理,好像全未听进耳里。
前厅的宴会方才便已进入尾声,楚渊清不敢多留,索性先把人抱起来扛着,循潜入的路线出城,径直向郊外纵去。
但夙玖的情况很不对劲。
他的呼吸很烫,全身都在发抖,又不似高热,反而精力充沛地不断挣扎。
楚渊清几乎抱之不住,只得在明州城数里外某个山地野林的隐蔽避风之处把人放下,先伸手去解他身上紧紧绑缚的红绸。
夙玖被解放了手脚,失神的目光在楚渊清身上晃了片刻,低声喃喃了句:“元卿。”
楚渊清顿时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被夙玖四肢并用地缠了上来。
夙玖似乎已神智全失,只一味拼命地朝他靠近,仓猝混乱中,炽热的嘴唇也抵上了他的脸颊。
楚渊清骇了一跳,立马使力压住夙玖的手脚,把人牢牢拘在了地上。
夙玖脸色嫣红,表情狂乱,嘴唇微张,气喘吁吁。肌肉紧绷、似在拼命使力,却被压制着动弹不得,只得将目光死死凝在楚渊清身上,眸中渐渐流露出不解、委屈和痛苦的神色,水雾积聚又剥离,结成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楚渊清被他看得心里一软,忍不住犹豫起来。
看夙玖的反应,很明显,恐怕是中了话本故事里描写的类似“春药”的东西,若药性不泄,可能会被逼到心智昏聩,疯乱而亡。
可楚渊清没有解药,也没有……
……
……不,他或许……
楚渊清心里挣扎不已,默默望着夙玖茫然失神、狂躁无措的眼睛,望着其中深埋的痛苦与渴求,终究慢慢放松了束缚。
夙玖立刻攀缠上来,不知哪里来的巨力,竟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楚渊清仰躺着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他实在爱夙玖,实在不忍心,实在……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