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宇一直觉得,如果非要拿一个例子比喻他和林矣晨的关系的话,那就是鱼水之欢,各取所需。
兴许对于苏梓宇来说不仅于此,但对于林矣晨来说却是个相当恰如其分的答案。
夜里林矣晨给他发了一条"出来喝酒"。他就起身打了个很轻的哈欠,找了一件稍微厚一点的衣服换上,晚上很冷,月亮开始瘦了,冷白得像二两白银,将墨色的夜里映亮。
天气开始转凉了啊,他抬了抬头看明亮又雪白的月,笑着叹息晨哥肯定恋爱上又出问题了。其实叹气和叹息一直一直是两件事,叹气无非是受挫的无奈之举,而叹息像一潭秋水,看尽了桥上人的悲欢离愁,国破家亡或烽火狼烟,以及破碎的物是人非,山长水阔。
这就是叹息。
他安安静静的咽下一口老白干,辛辣味弥漫。目光朝林矣晨那边看去,看起来有几分好奇的意思。林矣晨的第二瓶,喝得他有那么一点晕,苏梓宇并不傻,在某些事上算聪明的。
"所以,晨哥,遇见什么事儿了呢?"
语气在冷夜里带点温热。
林矣晨揉着太阳穴,显然喝得过量了。他回忆起江钰言那件该死的外套,江钰言外套忘在了他家床上,要说实话的话,林矣晨的确有那么些好奇江钰言什么气味,平时闻着有股很浅的红茶味,不知道是不是洗衣粉。然后呢...然后,林矣晨闻着闻着自己起反应了,解决的时候江钰言刚好回来。或许是酒精,或许是别的。
"他衣服扔我家里了,闻着闻着没忍住,结果他回来了。"
唉。看样子晨哥没少喝。
但他认真在听。
或许很少,又或是说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林矣晨这个人。林矣晨是个相当糟糕的人。苏梓宇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或许林矣晨的眼睛比现在更冷,更有戾气,像黑暗里一片闪光的小刀。
林矣晨帮他揍过人。苏梓宇可能比林矣晨想象的胆子小点,他是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找事的人因为什么找事呢...?忘了,不重要。总而言之要挨揍的时候,林矣晨一掀桌子就往找事的人身上砸,眼神像匹孤戾的野狼,他好像那天心情挺糟糕的。
林矣晨把人浑身弄满爪印、咬印、刮痕、血迹、淤青、甚至是脱落的皮肉,一地的血色。那种要将人剥皮剔骨的戾气让苏梓宇暗中轻轻打了个寒颤。
事后道谢林矣晨却说只是当天心情不好,冷淡得不像说谎。
在苏梓宇这里林矣晨好像一直冷静、自持、高傲、矜贵。大夏天的话如果朝他扑去,他会把转身后撤一套动作用得行云流水,连手里的汽水都不会洒。
...不过也不是无时无刻都那么冷静自持。
他回忆起这里,看着喝酒的林矣晨不由得叹气着笑了。凑过去拍拍林矣晨的后背。
他知道林矣晨是个相当任性的人,只要有一点不顺心就会对这个世界献上恶毒的诅咒。那天参加比赛的摄影作品落选了,林矣晨就拉着他逃课,带着相机,翻墙。
林矣晨的要求再过分他也没拒绝过。
学校的墙红砖白瓦的,栽着大片鲜红的的三角梅。
拍到了黄昏也没拍出合适的照片,林矣晨就那么把相机砸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他不觉得林矣晨的世界里空无一物,那样的人是没有情绪的。
林矣晨有时会看向窗外,赶上太阳正正好的时候光线倾洒,风吹拂窗帘,林矣晨笑了。托着腮帮对着天空笑,他笑起来很平常,但莫名的动人。
晨哥,你这不是会笑嘛。
苏梓宇再次落下叹息。人只会在重要的事物前失态,苏梓宇也懂这个道理。而林矣晨在他这里却永远冷静自持,高傲得像盛世的诗人。
可无论林矣晨无数次推开他,他仍旧会乐呵呵的凑过去找骂,无论林矣晨怎样终年不化,他也依旧会注视着林矣晨身上的雪。
想为他掸开。
虽然他清楚的知道,林矣晨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他拍着林矣晨的肩膀,问他,江钰言怎样看待这件事。
"他没怎么。但我想让他滚出去。"
哈。也对,林矣晨就这么自我中心。
苏梓宇看看惨白的月,又看看林矣晨,问。
"那晨哥是想和他和好对吧?"
"想。"
苏梓宇轻轻吸了一口气,夜晚的凉温就这么蔓延在肺泡里,与温度碰开。
"晨哥,他没说你什么证明他对你这个人好感还不错的,你得记住这点,感情上耍点小花招没啥的。接下来我要说的是重点,你听好。你得学会拿捏人的软肋,利用他对你的好感掌握他的选择。让情绪像雪球一样滚动,别太被动。理解我说的吗?晨哥。" 苏梓宇这人好像不是光会吃薯片。他在说只有聪明人才听得懂的东西。蠢货只搞懂了字面意思,掌控大局。但其实苏梓宇没把话说得太绝对,这点很聪明,抛出一个选项,只让聪明人接。让你自己去悟好好学习意义的老师远比逼你学习的老师聪明。
林矣晨听出来了。
苏梓宇轻轻舒出一口气,他的确没那么阴暗,但又的确聪明。
除夕夜冬雪的白烟中,苏梓宇约林矣晨出来玩。这个地方雪下的少,一下雪就稀奇得不得了。苏梓宇戴着鲜红的围巾,被暖橘的烟火映得暖暖的,绒绒的围巾上映着一圈黄,轻轻的闪闪烁烁,夜里冷冷的,像一摊墨水洇满了整个天空,漫天的烟火,在头顶绽放,暖暖的光亮。
"晨哥,想跟你好一辈子。"
苏梓宇朝林矣晨这边转来,笑着吐着一圈圈白气,在冷夜里。热乎乎的,亮亮的。
林矣晨神色平静又自然,看了苏梓宇一会,把眸子搁上,吐出些气息化作白气。
"不要,太肉麻了。"
转身还把手揣兜里,迈开步子就走了,不带一点赘余。围巾的尾巴被轻轻拂起,轻飘飘,步伐却没一点回头的意思。
苏梓宇在原地等啊等,他好像一直扮演着等待林矣晨回头的角色,乐此不疲。
晨哥不会回头的。
没关系。我可以追上去。
苏梓宇喊着"晨哥等等我",就迈步追上去。
他习惯了没有回馈的追逐。
智商上他是很聪明的,但有且仅有一些方面他不那么的聪明。苏梓宇习惯了,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只是看着就足够了。
光是看着就胜过了所有言语。苏梓宇或许没林矣晨想的那么傻。
林矣晨让他帮忙的事他从来不会推辞,对林矣晨有害的事情他全能替林矣晨排除。浑身是伤,却又心甘情愿的为林矣晨提供他所拥有的一切。
在漫天飞舞的鹅毛雪中。。苏梓宇笑着和他面对面,面庞被大雪遮盖。
"——"
那句话被风雪吞噬。
...
林矣晨觉得手冷时,自己的口袋怎么也揣不热,或许因为他本身就是冷的,捂不热别的东西。苏梓宇想让林矣晨放自己口袋里试试,被林矣晨嫌肉麻直接拒了。
但苏梓宇捧起他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很暖和,从指尖蔓延到了心脏。
可林矣晨收回了手。
苏梓宇说,晨哥,我会不会太冒昧了啊。他把头抬起来,笑着。
真怪。朋友还说这种话。林矣晨想。
到现在也很怪,苏梓宇说:晨哥,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直到我变成一摊骨头这事儿也不会变,不管你遇见什么都记得要做你自己。晨哥。
苏梓宇陪他喝着。喝着。好像雪藏的那么一点烈火要被酒精点燃、破窗。
他一直在听,一直在听,把林矣晨的每一个字落入耳畔。
林矣晨说累了,把老白干放下。
苏梓宇也放下,问林矣晨对喜欢的定义是什么,林矣晨却仰头,反问他,你呢。
"他幸福就好了。"
林矣晨乐呵了,说了一句我俩不愧能玩到一起。跟他碰了个杯,清脆而响亮。
有些东西就和破土之竹一样势如烈火,欲要燃烧,而苏梓宇在这片原野上要与这片烈火共同燃烧,攀爬,焚尽于九月末的夏,一次次燃起,一次次熄灭,火光把天空点亮,烟火把眼泪熏干,苏梓宇想在这片热烈中尽情奔跑。
再戛然而止。
所有的念想都要倒流回海里,在一片燃烧的桔梗中,苏梓宇最后一次留恋的回头看了。
那么明亮。
那样炽热。
然后轻轻笑出来了,没有一次回头。
林矣晨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苏梓宇说。你想多了,我还挺想听你俩的故事了。
他笑了,笑得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