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物语 第60章 自白·假人有意

雨在下着。

“痛……救……”“救我……爸爸在哪……好痛！”

转运床被推了过来，担架上的两个病人持续挣扎着。天蓝色的蜘蛛人不断痛呼，不受控的咒力从她身上流出，像是失禁。娇小的老鼠女这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挣脱了束缚。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变了位置，分不清谁是谁了。

夏油杰伸手拽住老鼠长长的尾巴。

病人那一只猩红的眼睛含着泪花。“好痛……好痛……”她这样呻吟着，四肢乱抓。裸露的血红色皮肤渗出液体。病人转过身，扑过来，裂开嘴，漏出满口利牙。

墨绿的藤蔓从咒灵操使手里钻出，把老鼠捆成了粽子。提起粽子，走到转运床边。

天蓝色的蜘蛛人旁边，一团小小的咒力凝聚成咒灵。夏油杰轻轻拂过那没了人形的脸庞，顺手捋走那一团小小的咒灵。

看来是普通人。

“对不起，麻烦了。”忙乱的人群又重新规整起来，但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他们不断鞠躬道歉，又把病人重新安置在转运床上，盖上白布。队伍重新开始移动。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转运床。白墙上，红色的箭头指向目的地。不知哪里隐隐飘来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四周移动的门有开有关，白色的仪器一闪而现。

通道的尽头传来了人的低语。

“……脂肪分布合理，不厚不薄。心脏也是这样标志……长得和书本一模一样。啊……美人不愧是美人，里里外外都是那么漂亮。如果我死了以后也这么漂亮就好了。就是可惜了，可惜了，还没长大啊，就……处刑呐……家族纷争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小林医生带着圆框眼镜，对着台上面目全非的血肉如是感叹。那东西隐隐看得出是个留着长卷发的人。不知为何有点熟悉。一旁的硝子盯着台上的人，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随后，周围的人开始了如同流水线般的动作。新转运床留在了这里。各种设备一一摆放起来。奇怪的光线从天花板倾泻，扫过房间。但屋里意外地没有任何影子。刻在四壁的符文闪了一下。运送的人沉默地离开，最后只留下了一人。

“夏油，你这么过来了？”

硝子移开视线，看向来人。白大褂披在她身上，白色的面料上不知何时染上了别的颜色。从袖口伸出的手拿着一把短刀，不知为什么微微颤抖。

“是硝子酱的同学吗？啊，原来外面还在下雨呐。记得带伞，可以在门口架子上拿一把——不要以为咒术师就不会生病。别到时候生病了再找我，很烦。房间是消毒状态。你可以过来坐下。不过不要碰坏台上的东西，那是教材。”

小林医生嘱咐了几句，走到那两个病人边上，认真观察。

“硝子？”夏油杰发现硝子还是对着那团有点熟悉的血肉发呆。

“没什么。就是在这里不能抽烟，挺讨厌的。而且原来不喝酒，手也会抖呐。”家入硝子转过身，“不过记得别死了。”

“知道。”

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另外两个人不断操作。白布已经被掀开。两个病人的样子显露无疑。“痛……好痛……”“妈妈……救我……”她们还在呻吟着。

家入硝子上前，试图使用「反转术式」。正能量的咒力附在病人身上，但她们发出更加惨烈的喊叫。老鼠女的尾巴长了一截，裸露的皮肤不断渗出液体。蜘蛛人的四只脚变得更加乌黑亮丽。

硝子愣了好久。她又试了好几次，但……

小林医生对着硝子说了几句。硝子迟疑一会，从柜子里取出一罐药，上面写着“唆麻”。药瓶里倒出几颗糖果一样的东西，和野泽先生给的糖果一模一样。两个叫痛的人吃了药，不叫痛了，反倒很开心地笑起来。

靛蓝色的火焰燃起。

目光被火焰吸引，却发现那不是真正的火焰。它没有温度，只是冰冰冷冷地漂浮着。

“妈妈，柰子看到星星了。是爸爸住的星星！”“哈哈我有钱了！我要到那里去，把他赎回来！琉星，琉星我爱你啊！”

两个人都笑盈盈的，不再挣扎，不再痛呼。她们躺着，眼里一片浑浊，似乎都遇上了美好的事情。

她们笑着笑着，忽然喘不上气来，然后张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费力地呼气。脸上，那天蓝和血红的色泽变得更为浓厚。裂开的嘴笑着，却不断叹气。呼吸频率逐渐减缓，直到最后干脆断了气。

靛蓝色的火焰熄灭。

“死了？”

“死了。”

走上前，叫着“妈妈”的老鼠女和喊着“琉星”的蜘蛛人躺在上面，怪异的脸庞露出可以称得上“幸福”的表情。也许她们也已经得到了幸福。毕竟，人类的社会是容不下她们的。

……也许也容不下自己。

“不要看。不能吃。多了会死，少了容易上瘾。刚开始那家伙还说是从意大利的特殊弹改造的，可以镇痛，无害。确实——很无害。对吧，夏油？”硝子小心地把药罐放回去，转身说道。

“……”

“据说，京都那边已经有人上瘾了。你们可不要随便嗑药。记得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别被野泽那样的人渣糊弄了。”小林医生这样说着，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夏油同学有什么事情吗？可以一块儿说。”

“没什么。就是……她们是从哪里送过来的？”

“新宿中心的歌舞伎町，就是那个关不掉的红灯区。有很多专骗女人的牛郎……不过，那里有别的怪物，不是咒灵。上面好像都不管。它们袭击了很多人。这两个是我私下请求抓过来的第一批样本。现在正新鲜，方便术式运转。”

耳边的雨声依旧嗡嗡地响着。

“那我先告辞了。”

“再见，夏油。”

“记得注意身体，以后不要老是见面。”

＊

拿起一把透明的雨伞，水珠在伞面上兜兜转转，最后坠入地上。迷蒙的雨笼罩四处，如同漂泊的雾。

“嗡嗡有嗡嗡趣翁嗡嗡——”

脚踩在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校服和长发挂在身上。意识飘忽。时常感觉不是自己在走，而是一个很奇怪的玩意控制着这个自己在动。只是操作者的手段高超，所以目前别人都没看出来。

踏上宿舍的石阶。门口的舍管员打了招呼。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也打了招呼。

走在木质地板上，照着记忆走到了自己的宿舍，关掉门，丢掉身上淋湿的校服。用毛巾裹着头发，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

明明什么事也没干。却奇怪地十分疲惫。

“嗡不嗡嗡那里嗡去嗡吗嗡嗡嗡嗡……”

“会去的。会去的。不要催了。”

十分敷衍地回复一下雨声的问话。继续盯着天花板，继续发呆。不着急，之后再洗漱一下。干净了再出去。

天花板上有一块斑点。雨天总是阴暗的。这块阴暗的斑点在天花板上慢慢蠕动，留下一段黏液。斑点似乎在找些什么，在这个夏季雨天里，一个普通男子高中生宿舍的天花板上找什么东西。是什么呢。是什么宝贝吗。但自己应该没有在天花板上藏什么东西。

“嗡嗡快嗡嗡翁嗡去嗡……”

这块斑点是凸出来的，而且也不是一个正圆的斑点。仔细看看，好像还有两根细线从斑点上长出来。是什么。不如把它拽下来。天花板会被连着拽下来吗。没关系，豆腐渣，这里不至于搞豆腐渣天花板。真拽下来也没关系。

一只小咒灵扑打着天使般的小翅膀，用力拽下了那块斑点。斑点发出“喀”的声音。咒灵送了过来。

一滩固液混合的奇怪物质，散发着腥气。也许是拽的太用力，把这东西拽碎了。碎片里有硬质的壳的碎片，也有冒着腥气的流体和褐色的软肉。

是蜗牛。死了，该丢垃圾桶。不，直接用咒力销毁。这更方便。也许还应该对房间消一下毒。毕竟蜗牛爬上了天花板。

咒灵销毁了蜗牛的残骸，变回了咒力，回收。人继续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

“嗡嗡起来嗡嗡翁走嗡嗡……”

“知道了。不要催。”

继续敷衍地回复一句。但也该起来了，洗漱一下，就去睡一觉。

衣服放在衣柜里，裤子放在衣柜里，浴巾挂在……是不是应该整理一下，都放在同一个地方，似乎不好。不对，又不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而且肯定没人会偷普通男子高中生的衣物。就随便了，方便就行。

漫步到公共浴室，打开花洒。水从花洒下来。又是一阵嗡嗡声。但没关系。就是一冲水，头发就掉，堵在出水口。水有点下不去。

有点担心会不会提前变成乐岩寺校长，变成一个秃头。会被悟嫌弃的。

“嗡嗡嗡嗡走嗡啊嗡——”

关上花洒，擦干。头发又掉了好多。但没关系，会长的。据说，泡温泉前也需要洗澡。算了，去睡觉。

拉上帘子。好像还不是睡觉的时候，但很疲惫，就睡吧。很累就睡嘛。就是这雨声好烦。

＊

醒来。

雨声依旧，被盯着的感觉依旧。有什么东西会专门每天盯着自己？算了，随便看，又没多少秘密。

外面还是亮着的，但看手机，睡的时间应该还是挺久的。又积攒了好多个99＋，需要一个个点过去。不过，悟那边真的很忙吗？那边好像没发消息。但也没关系。

“嗡嗡嗡走嗡嗡嗡吧嗡嗡……”

也是时候该走了。

＊

新宿中心的歌舞伎町。

一个咒灵很多，质量也高的地方。不过经常在这边走，风评容易被害。自己好像就这样，有一段时间好像被认为是玩得很花的海王……算了。没事。

灯红酒绿，人满为患。

身边的人好像比之前高了一点。是错觉吧。不过，最近的少女偶像是不是越来越高了。让人疑心，之后会不会也出现一个一米八的……不可能吧。自己目前都没有。

去了书店。

“谢谢光临。好久不见了。”

越过一大批青春小说和R18故事集，到了角落里的哲学栏目，发现上面变成了《贵在自知》《钝感力》《不设限の人生》《女人应有の品质》。

打开看了几眼，发现里面全变成了鸡汤，而那本《女人应有の品质》还带着一股子奇怪的腔调。而关于民俗神话的那部分直接消失。

“神话为什么没有了？”

老板说，神话就是封建迷信。而且那些外国的神一个个□□极了。那个宙什么的，天天找人开银.趴，他老爹又吃孩子，丧心病狂。禁了多好。

“国内的呢？”

老板说东瀛国的神，普通人怎么好意思写！那可是亵渎。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附近的人。

“最近查得很严。”他小声说。

翻了一会。买了一本《激光の疆域》口袋书。是千知子写的。

把书放进口袋，拿起伞，走到街上。大屏幕上的人搔首弄姿，和往常一样。忽然，插播了一条消息，在底部滚动。

“……移除……战后建立的慰灵塔、慰灵碑、纪念碑……用于建造游乐园、绿地、儿童公园……”

不过并不重要。因为有点饿了，这更重要。找个面馆吧。这边……应该有吧。

“嗡嗡嗡那里嗡嗡嗡去嗡嗡嗡……”

＊

根据雨声的指引找到了一家新开的面馆。点了荞麦冷面。坐在餐桌前等待。

“嗡真人嗡嗡到嗡嗡嗡了嗡……”

有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硝子的。接听。

“是夏油同学吗？那两个人是被术式改造的。根据我的术式，那家伙现在离你很近。小心。”是小林医生，她仓促说了几句，匆匆挂断了。

“铃铃铃——”电话又响了起来。

一个带着厨师帽的缝合脸走了过来。他端着一碗冷面。

“白石，好久不见。那时你带着花御走了。现在她在哪？”

“嗡嗡嗡真人嗡嗡嗡——”雨在下着。

“要遵守礼仪哦～白石。”

蓝色中长发分成三只马尾。两只颜色不一样的眼睛眨了一下。这个端着冷面的厨师长得莫名艳丽。连那一条条的缝合线也让他显得有些……妖冶不似人？

“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真人。你的灵魂在动摇～奇怪呢，明明已经碎成这个鬼样子了。当时看见——我都吓到了，不敢上前呢。现在好多了，好端端地坐着呢。来——你的荞麦冷面。”

真人把碗放在了餐桌上。

“救救我……救救我……”又细又长的面条人在碗里哀嚎。

拿起筷子，举棋不定。

“很厉害对吧？我练习了很多次。改变大小和形状不会马上死。虽然还是对于大脑——或者说意识——那方面的精度还不够高。看！灵魂的汗可以渗出来～美味加倍。吃吧！放心，我还有很多呢～”

真人颈部生出两只小手，扶正了厨师帽。而他原来的两只手托着腮，很是专注地盯着自己。

“虽然漏瑚和陀艮都走了……也没什么记得他们了。但我们终会相遇。而这里真的成了乐园呢。我也认识了许多新朋友。就像白石说的那个平安盛世一样呢～虽然范围受限。”

“嗡差嗡嗡强嗡人嗡嗡意嗡嗡——”雨依旧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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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自白·假人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