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里醒来时,夏油杰的咒灵已经把他带到了自己家的上空。
更深露重,早冬的寒气吹拂在他面上,带起微微的刺痛感。
夏油杰微微攥紧了一点手。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水痕。他在这场难言的幻梦里,只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裂成了两半,一个满心漠然的夏油杰,一个悲恸不已的夏油杰,他们在两具不会哭、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尸体面前的争吵,只能让现在的这个他察觉出叫人发笑的荒谬。
如此可笑。
在这个梦里,父母的死变成了一个简单的主题,一个突发的事件,变成一个抽象的、仿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变得只和梦中人的意志有关系,和死去的人没关系。
原来人命不值钱到这种地步。
从口腔里逸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弥漫在眼前,世间万物都随之扭曲起来。
夏油杰坐在咒灵上近乎失神地往下张望,看见自己的家,看见旁边伏黑家,此时新年气息犹在,街道上还有装饰——
然后,他看到了什么?
夏油杰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伏黑甚尔。
夏油杰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3:51。这样一个凌晨,他竟然站在街道上玩手机?所以不是他疯了果然是世界疯了——街道上,已经察觉到他目光的男人抬头,冲他招了招手。
完全没动脑子的夏油杰通过这个举动后知后觉地猜到,对方是察觉到咒灵气息后故意出门来等自己的。他没有立刻动作,而这明显惹怒了伏黑甚尔,对方原本就不耐的神色霎时阴沉了下去,周身蓦然燃起一层怒火来。
“你再不动我还以为你是死了,咒灵驮着你的尸体来见父母最后一面。”等夏油杰下来了同他站在一起时,伏黑甚尔迫不及待地讽了他一句。
“……”然而此时的夏油杰对待这种程度的讥讽,依然很沉默:他这趟回来,只是一时的冲动。他本不打算见任何人。
此时见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伏黑甚尔看着他这样子厌烦道,“哑巴了?还是聋了。”
“明日香消失了。”完全没过脑子,这样一句话就冒出嘴边。
“噢。”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伏黑甚尔盯着他嗤笑一声,“你要是在她死的那一天告诉我,我想我会的。”
这事是他做的不好,夏油杰无言。片刻后,他反驳,“她没死。她说自己还会回来。”
甚尔对此反应淡淡:“哦。随你怎么想。”
他们就这样站在门口,又陷入无话可说的阶段。还是伏黑甚尔被冷风吹得忍不住,骂了一句,告诉他:“你再不说话,我就回去了。”
“……我父母最近怎么样?”
“她最近喜欢过来跟惠、津美纪玩。”
夏油杰压根没想到甚尔竟然仿佛早有预料一样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他预想中,伏黑甚尔应该说的是:还不错,不太好,我不知道。从他口中冒出来的这个点是如此突然、如此具体,以至于他愣住了,花了点时间去处理这句话的信息,然而到最后,却还是仿佛听不懂一样问了句傻话:“什么?”
“她,晴子,几个月前过来串门找孩子玩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伏黑甚尔重复一遍,“之前有明日香,你不是总打电话过来吗?现在没有了,不管是阳葵,还是你妈妈,她们都不适应。”
“明日香离开了,难过的不只是你。”
夏油杰闭了闭眼。他能感觉到伏黑甚尔对他的不满,但是他——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
他从下到地面上以来一直在回避甚尔的视线,此时却想要去找对方的眼睛。他想要说,自己并不是不知道父母也在难过,但他——
然而,伏黑甚尔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惊到了他。
如此冷静,几乎到了一种冷淡的程度。
这和他想象的怨责大不一样。
从明日香出事以来,从他开始做那些古怪的梦,各种各样的熟人们都对他投来各形各色的神情,多是担忧,掺杂着隐藏起来的痛苦。
而在伏黑甚尔展现的这种冷淡里,夏油杰恍惚间有了一种错觉:对方虽然嘴上在责怪他,但实际上是理解的。站在阳葵角度的甚尔,指责他不管不顾家里人的情绪;和他毫无关系的甚尔,却近乎慷慨地置身事外,对他的这种行为致以了诡异的尊重。
啊,他想起来了。夏油杰回忆起来那场阳葵阿姨出事的车祸,伏黑甚尔那时候把惠丢在了家里,把明日香忘在了路边。也许对于伏黑甚尔而言,世间人都可以非常干脆利落地列出一个地位表,每个人在他这里的价值都被标的清清楚楚,在天平上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伏黑甚尔对他的这种行为情绪如此稳定,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但是——但是,夏油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一句话悄悄溜出嘴边:“我今天回来,不是因为明日香。”
夏油杰知道,自己不是。他并不是和伏黑甚尔一样的人,他一直回避,固然有明日香的缘故,但也因为那些——那些无穷尽的噩梦,让他胆怯了。
伏黑甚尔从鼻腔里嗯出一声,没接话茬。
在急于澄清的反驳欲驱使下说出口的一句话,也让夏油杰想起来更多其他的细节。明日香曾说过,她是阳葵在别的世界里养的她。“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伏黑甚尔毫无反应,“梦里……”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而是转而说了另一个简单的细节,“梦里我小时候,好像并不认识你。”
伏黑甚尔点点头。
夏油杰察觉出他的态度过于平常,——“你知道些什么,是吗?”
他思索间,有了更多的猜想:“阳葵阿姨之前从来不认识明日香,但你,”从一开始甚尔就展现出来的对明日香的纵容,“你之前认识她,是不是?”
“不是之前,”甚尔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你梦见的那个世界里,阳葵养的它,不是吗?”
夏油杰没立刻回话。而伏黑甚尔用那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片刻后他面上勾起一个不明显的笑来:“你并不知道。你好像看见了一点什么,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不,那很重要。”
“好吧,但看起来那与我无关。”伏黑甚尔耸肩,然后他问了另一个问题,“惠呢?他在你梦里怎么样?”
“我不知道。”
甚尔嗯了一声。他想了想前世的发展脉络,那个枉死的女孩,随后才慢慢的有了点无所谓的愉悦:“我有点期待了,在你全部想起来的那天——你会回来找我吗?”
“你什么意思?”
甚尔并不打算为他解惑,转身就想回去,“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回去睡了。”
夏油杰想拉住他,然后被人躲开,“快到时间了,你偷偷摸摸来,恐怕并不想让晴子和莲看见吧。”
伏黑甚尔一针见血地看出了他的躲藏,夏油杰也只好目送人离去。最后他赶路回了高专,竟然卡了一个很不错的时间还正常去上课了。没有人发现这件事。在这个时候,夏油杰才发现,原来在家和高专之间往返,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可是在这一夜来临之前,他却从没这样做过。
也是从这一夜开始,他做的梦——每一个,都安静的慢慢浮现在了他的记忆里。
*算是给我自己的免责声明:
【和他毫无关系的甚尔,却近乎慷慨地置身事外】慷慨这个词是夏油杰的想法,不是作者的想法
*人的热情总是一阵一阵的,如果不是看时间我都难以想象我是在两年前开的这篇文
我可以大胆期待自己在这个春节把这篇文给结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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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