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加入我们!”人影齐齐开口,“加入我们!忘记烦恼!”
“来吧——来吧——加入我们!忘记烦恼!”
夏油杰怔忡原地,不知不觉松开了手,眼神迷蒙起来。
论一个人可以倒霉到何种地步?
比起毕业典礼被卷入灵异事件,可能摔倒在地然后不小心用头撞到了地上的狗屎都称得上幸运。
当迟到的夏油杰好不容易摆脱门卫大爷盯嫌疑犯的眼神,攀着湿滑的砖石优雅翻进去,却看到学校礼堂被黑色大碗扣住的那一刻,恐怕华罗庚再世也计算不了他心里的阴影面积。
操场方向传来校长激昂的陈词,兜内的手机疯狂震动,夏油杰郁闷地关了机。
棘手的并不是的怪物。
整个剧院俨然是一架结构精巧的钢琴。
台上的少女垫脚旋转,裙摆划过完美的弧度,也带起指尖射出的银丝凌空飞舞。
缠满绷带的黑影身着同款舞裙吊在台顶,在空中晃悠。银丝蜿蜒兜转,分散着系到它的四肢。
台下坐着的学生后颈牵连着同样的丝线,被无脸的黑影攥在手里。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暴力割断,但割掉的丝线就像一心找妈妈的蝌蚪,在空中躁动地蠕动,很快便与另一半水乳交融合二为一。
“咔嗒”一声,室内响起了欢快的《天鹅湖》乐曲。
泠泠银丝被拨响,钢琴运作起来。
观众席上的学生齐刷刷转头,他们抄起手边的道具,餐盒里的刀叉乌压压的集体暴动!
黑发少年无奈的伸出手指,一只蜘蛛跃到空中。无数蛛丝精准吸附,有一个算一个的将人捆成阴暗爬行的长虫。
夏油杰踩着魔鬼鱼冲上舞台,怪物咧到耳根的嘴猝然勾起,铺天盖地的银丝暴戾飞射,如迅疾的暴雨。
乐曲节奏加快。
乘着夏油杰闪避的空档,银丝将黑影撕裂!
每一部分夹含丝线汇成新的个体,于是十二具黑影从天而降落到舞台。
它们围着少女旋转、跳跃。
好脾气的夏油杰也忍不住骂了一声。要不是空不出手,他好歹要竖个中指以彰显他对对方不讲武德的愤怒!
前有人质,后有分身,耳边又响起了环绕的魔音。
“来吧!加入我们!”
“来吧!加入我们!加入我们,忘记烦恼!”
乐曲激昂欢快,舞姿慷慨昂扬。魔音……魔音也很鼓动人心。
夏油杰怔忡原地,眼神迷蒙起来。
剧院空旷的穹顶兀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洋洋洒洒落下。
“少年人啊……”
刹那,世界好似一台卡顿的老旧电视,陷入囧怪的沉默。
远方有人抬头,苍蓝的眸光流转。电视机滋滋的雪花退却,世界恢复它的运转。
一切稍纵即逝。
至少在回过神来的夏油杰眼里,那更像声音的主人被口水到了。
“少年……”那声音继续说,“我见你骨骼清奇品相优越,你愿意加入我们,开启一段拯救世界的旅程吗?”
夏油杰警惕道:“别躲躲藏藏的,快出来!”
祂笑了两声欲要再启,却突然如被捏住的蚂蚱,闷哼一声后不再响动。
“阿达!”
一只熊猫玩偶撞开银丝网,一脚踹在还在四处寻找的黑发少年脸上。
“什么鬼!”夏油杰捂住脸回过神来。
玩偶的针脚歪斜,它左眼的塑料纽扣早已不知所踪,露出棉花填充的窟窿。小小的一个,右爪却精准撕开围住夏油杰的银丝网。
银丝咻的穿透过它的身躯,熊猫腹腔的弹簧装置弹落出来。
“因自由的渴望诞生的咒灵,那个女孩是胜利的关键。”
成熟的男声传来,夏油杰骇然一惊,他稳住心神先专心应对眼前的困境。
原来如此!不是怪物控制了少女,而是出于某种机制怪物依赖于舞者!
这就好办了!
夏油杰少了顾虑,他不再去找寻四面围堵的黑影中到底哪个才是真身了,而是三下五除二的撕破重重阻碍,一鼓作气的将少女指尖的银丝齐齐割断。
没了舞者的怪物像个失去动力装置的玩具,卡顿两下不再动弹。满天挥舞的银丝落回地面,缓缓散去。
“啪、啪、啪。”
掌声传来,鼓掌的人踩着皮鞋从暗处走出。
眼前的男人满身腱子肉,穿着熨帖的黑色西服,面戴黑色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锐利而又赞赏的看着他。
有杀气,夏油杰敏锐察觉。
这杀气不是冲他而来,而是久浸杀伐无法随心全然隐匿的结果。
这人难道是混极道的吗?黑*道大佬?现实版夜王凤仙?
即便刚得了帮助,夏油杰也并未放下警惕,戒备的看着他。
直到眼前的人从西服口袋中掏出什么递到他面前。
“不看看吗?”
夏油杰皱眉看去,瞳孔紧缩——是三天前他在调查过程中遗失的胸牌!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夏油杰声带紧绷,克制发问。
“这是我的任务,我只是在追查连环咒杀案时碰巧捡到的罢了。”面前的男人努力面部肌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一些。
任务?咒杀案?
夏油杰满脑子问号,他按兵不动,死死盯着他。
夜蛾心中赞叹,遇事冷静审慎,富有正义感责任心,天生是做咒术师好苗子,今年的生源总算是有眉目了。
“那只蜘蛛,看来你用的很顺手。”他伸手点了点少年身后。
“小猪?”
夏油杰看去,那是他在调查离奇命案的时候碰上的。
第四起案件的受害者身上被他提前放置了式神,小猪上门的时候触动了它,被夏油杰逮住吃掉了。
小猪……夜蛾正道看着那只浑身刚毛倒刺的巨型多眼蜘蛛,陷入了诡异沉默,选择了勉强尊重。
“我是夜蛾正道,一名咒术师,也是东京咒术高专的老师。”
东京……咒术高专?咒术!
夏油杰攥紧拳头,推敲了一番词句,缓缓开口试探:“怨灵、怪物。”
夜蛾正道顿了一会,明白过来:“怨灵......没错,我看的到它们,我们都是咒术师。”
夏油杰双眼噌的亮起:“咒术师?我和你都是咒术师?那你也有式神吗?”
“你的术式是契约?”看似询问,夜蛾正道的语气却很笃定。
身后的蜘蛛和他收起的魔鬼鱼都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能召唤已有的所有式神给我看看吗?”
契约这个术式的可操作性极大,但也很容易被浪费。
契约者往往能拥有的式神有限且不可解约,若是没有自小引导极易选取随处可见的弱小咒灵成为式神。
看样子这孩子至少已经浪费一个名额了。
想起那条鱼,夜蛾正道有些担忧。
“有点困难。”夏油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伸出手,十指微曲,尽力一试。
身后的空间撕裂,紫色的幽缝横亘,古怪的咒灵鱼贯而出,包围了整做剧院,期中便有那条鱼。
“老师,剧院塞不下了。”
少年无辜道。
“……”
这小子……要不是知道他真的没有恶意,称这是恐吓威胁下马威也不为过吧!
夏油杰见他面色有异,小心翼翼的问:“难道......咒术师不都是这样的吗?”
夜蛾正道:......
咒术师都是这样?那我怎么不会。
他张了张嘴,艰难的的说:“不,每个咒术师的术式不尽相同。你的事我大致清楚了,不过这种能力......”
夏油杰又无辜追问:“不是契约吗?”
夜蛾正道登时有些尴尬,刚刚显得高深莫测很有学问的话甩回来,打的他脸疼。
不过,契约的说法,莫种意义上也是正确的嘛。
他回答道:“契约也分不同种,你的术式我在一本古籍上瞥见过,你可以先演示一下调伏方式吗?”
夏油杰乖乖向黑影伸出手虚空一握,半个巴掌大的黑玉便躺在了他的手心。
夜蛾正道接过沉郁的黑玉仔细瞧了瞧:“没错了,咒灵操术。”
他只隐约记得,这是一种强力但断代了千年的术式。若不是他成为老师后为了招揽某人时常往某家跑,还真不一定能有幸阅览那本古籍。
“更多的细节我还要查阅书籍才能确定。”
他思索片刻抬起头来郑重道:“不论如何,夏油同学,我希望你能郑重考虑加入高专一事。你的天赋举世罕见,这个世界需要你的才能!”
“我愿意!”夏油杰挨着他的落音立马答道。
男人劝道:“这是关乎你未来的事,别急着做决定。事实上,咒术界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总之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谨慎考虑。”
虽然他很想有学生,但也不希望小孩贸然闯进这个世界,最后后悔白白丧命。
夏油杰抿唇不答,他已经下了决心。
对于夜蛾老师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次寻常的招揽,但对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
夜蛾正道接到电话,留下一张入学同意申请书便匆匆离开了。
夏油杰蹲在礼堂台阶上研究这张薄薄的纸张,翻来覆去,爱不释手,视同珍宝。
“夏油同学对吧?”穿西装的男人从樱花树下走来,很偶像剧的一幕却全被他刻薄傲慢的嘴脸反转成反派挑衅的无脑剧。
“刚刚操纵咒灵的姿势还过的去,我勉强代替大人们同意你入学京都校好了。”
少年把申请书仔细叠好放进口袋:“不用了,我已经答应夜蛾老师的邀请了。”
“我奉劝你放聪明点,东京校的师资可远不比京都。”
夏油杰抬眼道,“不用了吧,看到您我估计会把学校炸掉后连夜退学,也谈不上师资对比了。”
颐指气使被他怼了回去,这个小插曲一点不破坏夏油同学今天的好心情。
他拿到了进入属于自己的世界的“入场券”,没有比这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如若不是顾及熟人太多怕社死,夏油杰兴致高的能站到东京塔顶放声高歌一曲。
这种心情今天不会被任何破坏,即便打开手机迎接他的是班主任的暴怒咆哮。
“夏油杰,你胆肥了?!”
*
“校长今天发病了?非要做那么长的演讲,站的我脚都麻了。”
“遭报应了吧,你看没看到他假发被吹走的那一幕,笑死我了!”
“哈哈哈!他追在后面捡不到,最后捂着头跑了!”
毕业班的学生放肆大笑,特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大笑了一会才走。
老师拿他们没办法,只能黑着脸把窗户关上。
“听说你是为了帮校长捡假发才没接到电话的?”
站在他身前的少年细眉窄目,鼻挺唇薄,长相古典,是一派合格的公家颜。
此时他低垂着头,一副娓娓道来又乖顺道歉的乖乖崽模样,倒叫他生不出责备的心思。
“假发卡在了树顶上,我爬了二三十分钟才拿到的——给您。”
他嫌弃的拎着那顶灰白色的假发,又不经意间露出袖子的破洞。
袖子是搏斗时割破的,假发是他在树上看到顺手拿下来的,假发的内侧还粘着稀稀拉拉的鸟屎。
班主任用两指拎过,木着脸拉远,将它丢到了垃圾桶里:“……你当没见过好了。”
夏油杰顺势滑道:“好的,老师。”
一副您是对的,都听您的的表情。
班主任脸皮抽了抽,定定看了他一会。
“杰啊,有些事,愚蠢的人会探寻,聪明的人会藏起。大部分人不管真相开心活,小部分人钻牛角尖痛苦活。”
他语重心长,意有所指。
“老师希望你是前者。”
班主任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背着手悠悠离开。
夏油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世界聪明人很少,但不蠢的人很多。这三年,老师帮了他很多。
“谢谢您,但我是甘愿做后者的。”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作为一个不普通的孩子,夏油杰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
——看似干净繁华的世界表象下,那些肆虐、狂暴、会带来大大小小的危机、在各个角落游离的怪物是他司空见惯,视为常物之物。
世界很奇怪,光怪陆离的在他面前展开,殊形诡色到扭曲。
站在他身边,只有母亲。
怀着好心情推开家门,白毛蓝眼的布偶正蜷在门口打哈欠,见到他便来了精神,一跃窝到了他怀里。
小林美和蹲在书架前整理资料头也不抬:"小杰回来啦,妈妈煮了红豆年糕汤哦。"
夏油杰抱着球球走到沙发上,瞥见摊开的相册,最上面一页贴着最新的往返机票。
母亲起身盛汤:"'会说话的稻草人'的传说是假的,小杰,我们……
“妈妈,我找到了!”夏油杰打断她,“我找到同类了,我要去咒高读书!”
美和女士盛汤的手顿了顿:"真好呀,那我要去浅草寺为你换新的御守了。"
“爸爸那里……”
“不用管他,我会签字的。”
她哼着歌打开冰箱,转过去的瞬间眼泪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