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芳其实打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给隔壁陶瓷厂梁家的独子,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沈玉芳是为两家的合作准备的一颗扣子,但她不像别的女孩一样为着命运自伤自怨,相反她感念父母的安排。
因为梁富成不喜欢小脚,左邻右舍的女孩们饱受缠脚苦痛时,她得了一双漂亮莹白的双足;因为梁富成不喜欢女子无用,她得以从父亲手中学了些上色技艺的皮毛;也因为梁富成不想早早娶妻,她在家里承欢父母膝下到了十七岁。
婚约定好成亲的那年,千里之外的梁富成寄回了一封家书。
沈玉芳手艺精通,但仍是大字不识,于是挟了弟弟来读。
那封信洋洋洒酒的写满了他的商业宏图的和情投意合。结尾他说:“我已不再是笼中鸟,再也不会回去了,还请沈家姑娘另觅良人吧。”
梁家祖父骂了他许久,最后只得拉着老脸冲沈家改口:“我养了个不孝的儿子,是我对不住你们家,日后玉芳来我这里画瓷瓶,若是她遇到了好人家我一定当亲闺女一样把她嫁出去。”
沈家父母无法,也只得接受。
沈玉芳二十三岁时已是远近闻名的老姑娘,她在梁家的工厂上班赚钱,却还是要受着家人的冷眼。
直到有一天,梁家祖父喊她来了家里,再温和不过的问她:“玉芳啊,富成在外面自己找的那个女人死了。如今剩着两个孩子,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问你,让你给富成做续弦,你愿意吗?”
沈兰芳当时并不觉得这话无耻,她怎么回的呢?哦,她说愿意,心里隐约有些同情那个早亡的女子。
她的婚礼也和别人不同,梁富成在当天赶了回米,带着尚在襁褓里的幼女。
弟弟很为沈兰芳不平,在家和父母争执,他总以为沈兰芳是被父母的央求绑住了。
沈兰芳换了婚服,坐在大红的喜床上喊他进来,对他说:“阿姊很开心,你不知道,我从小便是要嫁给他了。”
弟弟望着她,泪便流了下来,嘴里一遍遍重复着:“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傻子……”
红烛灼人,沈玉芳穿着一个月里赶工出来的嫁衣坐在喜床上,梁富成喝了酒,但看起来只是微醺的样子。
“玉芳,”他这么喊她,“娶你不是我的本意,我们的儿子才六岁,阿熙……我的小女儿才出生两个月,他们离不开母亲。今日我娶你,你只是他们的姨娘,却不会是我的妻。”
沈玉芳几乎要落下泪来:“想必先夫人是很好的人。”
沈玉芳不怪别人,欢喜一个人就像种了棵柑橘树,它从没开过花,又怎会结出甘甜的果子呢?
梁富成拜访过老师和近亲,被梁家祖父强留了两日仍是要走。
“你走吧,阿熙留给玉芳照顾,”沈玉芳站在工坊的窗边,听到梁家祖父这么说,“她一个女人家,你总要给她留点念想。”
阿熙便是这样留给了沈玉芳照顾,她是很乖巧的孩子,虽然常常生病,但不像邻家的孩子一样彻夜号哭,只偶你像小猫一样嘤咛,不病时更是像个洋娃娃一般讨人喜欢。
阿熙长大了一些便很粘人,终日坐在门口等沈玉芳和祖父忙完瓷器厂的事情回来,还离老远便看她张开手扑过来,用很大的声音喊:“阿公!姨娘!”
她那么爱沈玉芳,连学堂发的糕点都要留下带回家,说一半给阿公,一半给姨娘,没有小孩会像她那么乖巧了。
直到梁家祖父病逝之后,他们举家去了苏回。
阿熙很怕梁富成,对梁思齐却是很亲近。那一个月,她被梦魇缠身,终日混沌着,好不容易好了些,又要回到学校。
她总是破晓前醒来,双手拥着沈玉芳的脖颈,像寻求庇护的小兽,又怕又倔:“姨娘,我不想念书。”
沈玉芳心疼,找了梁富成,他在书房发了一通火,开门时阿熙站在门边:“我去读书,你别凶姨娘。”
沈玉芳明白的,这个家只有阿熙需要她,但重要的她也还年幼。
战乱来临,梁思齐和梁富成一起回到苏回时沈玉芳已经猜到了几分。
幸运的是沈玉芳确实回到了故乡,不幸的是到达的第二个月她便急病去世了。
沈玉芳直到死去也没再见到梁富成,但这也不甚重要了。
她的阿熙,琉璃一样透亮的小人,她的女儿,千里之遥,生死之隔,她仍盼望着能有人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