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熙的疗养院在离市区二十公里外的郊区,被湖泊和森林包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环境优美,适合修养的地方。
现在是春水消融的季节,树上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但因为河面上的波光粼粼有了些活力。
王知然收到疗养院的电话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他没有带王鹤立,担心梁熙看到那个孩子之后会变得更激动。
“王先生?”护工在登记牌上翻了一阵之后带着他往里走,低高跟在走廊里咯噔咯噔的回响,“您太太并不好,她从昨天开始一直说中文,所以我们才通知您来的。”
“她还能和我回去吗?”王知然跟在身后,走在疗养院的走廊里,走过的房间或过分吵闹,或过分安静,像在天堂和地狱之间不断穿行。
护工的鞋子停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回头看了眼这个中国男人:“这要看情况。”
王知然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见到梁熙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
她的面容始终没有变化,没有衰老,也没有丑恶,但头上白发闪着不可忽视的光。
疗养院对待临终的病人是充满关怀的,他们没有再对她用药,所以梁熙没有睡觉,坐在床上打眼一看甚至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王知然小心翼翼走到她床边坐下,从西装外套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手边:“鹤立上个月长牙了,妈把他照顾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房间里一片沉默,王知然也无知无觉的继续说:“你快好了,我在外面租了房子,等你回去,就能住了。”
“鹤立可以放在我妈那儿,你不喜欢见到他,就不让他回来和我们一起住……”
“你来的时候看到鸟了吗?”梁熙突然开口,这是住进疗养院之后她和王知然说的第一句话。
“才刚开春,或许再等几天就能有了。”王知然偷偷观察着她的神情,“你记得我吗?”
“王知然。”梁熙准确无误喊出他的名字,甚至还笑了笑,“不过你怎么来了这儿,我哥呢?”
“你哥?”王知然被她的问话止住没说出口的话,转头身后却空无一人,“你怎么想起找你哥了?”
“你找我不会是要问钟楼的事吧,学校里有人向你告密吗?”梁熙面色警惕,脸上的表情像被惊动的某种小动物,“我最近其实发现了,有人在跟踪我。”
“梁熙,”王知然看着她,意识到这又是她的幻想,“我们结婚了,我不是你的学长,我是你丈夫,我们的孩子已经快一岁了,我们现在在英国,国内战乱,回不去了……”
梁熙看着他,目光有一瞬间呆滞,然后就在王知然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疗养院的护士闻声迅速赶来,她们手忙脚乱的急救,全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的王知然。
他站在病房里,突然蹲下身抱头痛哭了起来,手里捏着十字架念念有词。
他依傍的太晚了,所以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
活着多苦痛啊,所以他来做撒旦吧,一手毁了之后再亲手斩碎她的幻想。
“王知然。”梁熙突然喊他,苦痛使她的声音变形,扭曲但清晰,脸上也突然出现一种可怖的神情,“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宋殃……”
那是春天来的季节,万物萌生之前,梁熙悄无声息的在异国他乡,死在了属于疗养院的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