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晴朗 第6章 同桌

老李腋下夹着一个保温杯进来了。

露在外面的皮带挂着串钥匙，带着他特有的标志性出场配乐——伴随着钥匙叮叮咣咣的声音几步跨到讲台上。

他镜片下永远睁不开的小眼睛扫视了一圈教室，绷着脸，开学第一天先挑刺。

“不做题，都抬头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题啊，还是我找的题太简单了。”

说完，老李原本严肃的脸皮一垮，毫不夸张，脸色来了个180°的转换。

他斜过身子冲着门外招手，语气堪称春风化雨地说：“来来来，进来吧。”

居然真的有新同学来，班里的大家纷纷放下笔，神思从题目游离，聚精会神地齐齐盯向门口，眼睛炯炯有神。

他们中不少人都从叶霜林那里听说了转校生的消息，座位离教室门近的人恨不得把脖子伸出窗外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去，还真转到我们班了。”

“男的女的啊，看不见。”

“男的男的。”

叶霜林愁眉苦脸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啧，我这嘴该不会是开过光的吧，好事不灵验偏偏挑坏的……”

孟津禾抿抿唇，抬起头看着讲台上身姿如松的男生。

看清楚转校生的脸后，叶霜林硬生生把话拐了个弯，“额，我收回我的话，说这是好事好像也没什么错哈。”

她刚准备回头夸赞一下“这哥们长得挺牛逼”，余光瞥见孟津禾神情有些微妙地注视着讲台上站着的转校生。

这幅反应，倒像是认识。

她靠过去：“怎么？这转校生你认识啊？”

孟津禾闻言心里一紧，立马否决了：“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他从京市转来的，我怎么会认识。”

她不擅长说谎，放下水杯，心虚地低头在抽屉里翻捡课本。

“也是。”

叶霜林专心琢磨着转校生的事，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单手撑脸，有些烦躁地捏起衣领举着小风扇对准自己吹。

因为转学生的到来，原本还比较安静的教室隐隐躁动起来。

“好热啊，怎么觉得班里这破空调有一种马上就要罢工的架势，真的一点也不凉快。”

孟津禾也下意识瞥了眼墙上挂着的空调，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古董型号了，瞧着就陈旧。

“其实我上学期就跟学校报备过了，没想到过了一个暑假都还没修。”

叶霜林嗤之以鼻：“学校的德行你还不知道？只要空调一天没坏，就不会有工人来修。”

孟津禾叹气，只觉得后背的汗快要把薄薄的校服布料沁透了。

闷热的教室，躲不开的开学考，更别说讲台正中央老李还在喋喋不休，叠加起来，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悲惨了。

“这位靳陆同学，是从京市转学到我们附中的，时间有限，我也就不多介绍了啊，下了课你们有的是机会了解新同学，大家好好相处。”

老李目光堪称慈爱，拍了拍男生宽阔的肩膀，递过去一张空白试卷。

然后眼睛在班里逡巡了一圈，大手一指：“这样吧靳陆同学，你呢，就先坐在那里，一周后我们就要重新排座位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孟津禾旁边的空座位。

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们班有个男生转到体育班去了，这个座位一直闲置着，坐在周围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把它当做堆放杂物的地方。

此刻抽屉里、桌面堆了满满的杂物，俨然充当着垃圾堆的作用，书本、教辅，连空的汽水瓶和零食都有。

“上面都谁的东西，赶快收拾出来，看看乱的像什么样子。”

在老李的发号施令下，用这张桌子放闲杂物品的人纷纷起身，动作迅速地把书搬了个干干净净。

纪枫也弯腰，若无其事地从抽屉里掏出几个空汽水瓶，扔完垃圾，又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俯身抱走一堆零食。

一袋烤肉味薯片还不慎掉在过道，被孟津禾捡起还给他。

纪枫笑嘻嘻地接过，“谢啦班长。”

老李一张脸吊得很长很臭，和纪枫的嬉皮笑脸形成鲜明对比。

他忍无可忍：“纪枫，你说说你，你来附中究竟是来学习还是来搞零食批发的，等毕业了boss直聘直接入职是吧，是准备自己在班里新开一个小卖部？”

面对老李的批评，纪枫混不在意，“哪能啊李老师，我这叫学习工作两不误，那就请同学们多多关照鄙人的生意，童叟无欺啊各位！”

老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座位被收拾干净，靳陆走到最后一排，在孟津禾身边站定，拉开椅子坐下。

全程目不斜视，没有往孟津禾的方向瞥过一眼，把两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饰演得淋漓尽致。

孟津禾暗自松了口气，很好，就这样保持点距离就很合适，特别像陌生人，她忍不住在心里给靳陆的演技点了个赞。

安排好转学生，老李在讲台正中央站定，两条胳膊往讲桌上一撑，扩音器都不用戴，嗓音浑厚响亮余音绕教室一圈。

“知道你们嫌我啰嗦，我也就不赘述讲那些所有人都懂的大道理，还是那句话，学习不是给老师学的，开学第一天，都收收心，把精力放到学习上来……”

说完，他看了眼教室后面墙上挂的时钟，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

“剩下的时间够你们做完这套题了，下课交上来，课代表记得把作业整理好，谁没交名字记下来送到办公室，叫我看看过了一个暑假，你们能忘掉几个知识点。”

孟津禾叹了气，漫无边际的思绪回笼，捏起笔继续列公式。

一旦开始做数学题，时间流淌得就格外快，她刚做完选择题，只剩下一道圆锥曲线的大题。

老李挑的选择题比较基础，看得出来没有故意为难他们，只是开学了摸摸底。

孟津禾答完大题的第一问，不经意往身侧瞥了眼，发现靳陆刚停下笔，压轴题版面的空白处列着整齐的答题过程。

她握笔的手一顿。

忽地脑海里响起叶霜林的话。

成绩据说是真的牛，顶尖级别的那种……

男生仿佛是注意到她明晃晃的视线，脸微侧，往她这边偏了下，狭长眼梢带起凌厉弧度，脸上刻着两个大字：有事？

孟津禾面不改色地低头，不再看他，继续想解题思路。

压轴题的第二问对她来说难度还是有点超纲，做不做得出来全看运气。

当然，运气是很玄乎的东西，且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说到底，她还是不会。

但靳陆看起来数学很好。

一出神，她下意识地摁了下圆珠笔。

下课铃一响，在唉声叹气中，孟津禾有些没精打采地把没写完的试卷传给前面，课代表断断续续地把题收了上去。

最后第一组只剩下纪枫还没交。

课代表姜濛还在焦头烂额地整理交得乱七八糟的数学作业，没空管这边。

帮她收随堂测的是个戴眼镜的文静妹妹头女生，跑到纪枫座位旁边催人。

“纪枫，就剩下你还没交了。”

“等我一分钟，马上！”

纪枫双眼无神神情呆滞，像是灵魂都被数学吸走了，试图再挣扎一下，“能不能让我做完这一道选择题，马上就好。”

女生为难地看了看时间。

下课时间就那几分钟，老师们的办公楼离得远，她怕耽误下一节上课。

叶霜林看一眼他卷面，啧啧称奇，“你暑假别是吃了什么健忘药吧。”

又等了会，女生忍不住催促起来。

纪枫压住卷子，“马上马上，真的。”

叶霜林：“行了吧别写了，就这道题的难度，别说等到给你十分钟了，你就算酝酿到下一节课下课，你也做不出来。”

女生顿时投去感激的一眼。

纪枫只得焉头焉脑地把试卷递过去。

“我怎么觉得时间一点也不够用，确定这是三十分钟的题量？真的有人能写完？”他语气透出点怀疑。

叶霜林转身趴到孟津禾课桌：“最后那道压轴题你解出来了吗？”

“第二问写不出来，太难了。”

“你同桌呢，他写出来没？”

孟津禾下意识往旁边瞥，才一下课，靳陆就被老李叫走了，因此座位上没人。

“写出来了，不但写出来了，还写得很快，大概在我刚把第一问解出来的时候，他笔就放下了。”

叶霜林长叹一口气，感叹班里又来一位学霸。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嗤：“写是写出来了，又不一定对，万一是人瞎写装逼的呢？你们还真信了。”

孟津禾往声音的发出者看去，是班里数学成绩比较好的一个男生，他拿着杯子从后门经过，语调有点阴阳怪气。

“就算写出来也证明不了什么，数学好又不代表其他科也优秀，不就一小白脸，有必要一直夸吗？”

叶霜林一拍桌子，“嘿，不信就信呗，你那是什么语气，人长得帅你嫉妒了是吧。”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陈项川往这边看了眼：“新同学刚来，你不要这么背后说人家。”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男生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