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晴朗 第21章 吵架

“外婆，你这炒的菜也太多了，我们吃得完吗？”

周平淑解着围裙拉开厨房门，带出一身饭菜香味。

“你们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一点也是应该的，吃饱了才有精力好好学习。还有啊，小陆你也太见外了，就吃了顿饭，我顺手的事，以后别买那么多东西了，费钱。”

“应该的。”靳陆说。

所以今晚上做饭的食材是靳陆买的？

“赶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周平淑催促。

孟津禾走出去到院子里，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流水在掌心掬成一捧，慢慢往脸上泼，听见外婆问：“院子里怎么就只有小陆的车，你的车停哪去了。”

“车链子断了，在修车铺那停着呢，我过去的时候修车师傅太忙了，等的时间太长，我嫌热，就先回来了，还是坐靳陆的车回来的，是吧。”

孟津禾朝身旁正洗着手的靳陆使了个眼色。可千万别把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啊！

好在靳陆还算仗义，没有揭穿她，意味不明地盯她片刻，“嗯”了声，坐实了她的话，随后垂眼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这理由也算合情合理，外婆不作他想，只催促他们进屋里吃饭。吃完饭，孟津禾溜到冰箱前，拿了一盒冰镇过的冬瓜汁，边喝边悠哉游哉地上了楼。

旧手机电池不耐用，即将因为没电关机，她坐在书桌前给手机充上电，从书包掏出作业摆好。

孟津禾一旦沉下心学习就格外心无旁骛，等她再从书桌前抬起酸痛的脖子，一边揉着后颈往窗外看去，暮色沉沉，天彻底黑了。

手机电也早已充满，离她开始写作业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她打了个哈欠，满眼泪花地拿起手机，有人通过手机号添加她的微信。

孟津禾点进这个人主页面看了眼，完全陌生，知道她手机号的人不多，她瞬间就想到了陈珈，于是通过申请。

刚放下手机准备去楼下洗澡，手机嗡嗡响起，是新加的好友给她发了个红包。

她刚点开聊天框，有电话打来，是备注过的陈珈妈妈：“你好，是津禾吧，我是陈珈的妈妈，下午给你打过电话的。”

“阿姨我记得，是有什么事吗？”

“你、你明天有时间吗？我和珈珈想当面感谢你，我听说附中每周都要补课，担心耽误你时间，就来问一下。”

“不用不用，小事情，换成其他人看见也会帮忙的，不用特意跟我道谢。”

“应该的。”在这件事上，陈珈妈妈格外坚定：“只是当面感谢你一下，不做别的。”

“我听警察讲当时他们中间还有人拿着刀，太危险了，我想想就后怕，我其实文化程度不高，但最简单的道理阿姨还是明白的，你可以不接受，但我作为珈珈的家长不能拎不清，当白眼狼，把你的勇敢当作理所应当。”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孟津禾心里有些感慨，说：“那好，阿姨你定时间吧，明天一天我都有时间。“

“奥对，津禾，阿姨不清楚你方便不方便，如果方便的话，我和珈珈打算买些礼物给你送过去，”似乎是担心孟津禾拒绝，她连连说道，“不是贵重的东西，就是一些你们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

“啊，可能不太方便，”孟津禾的脑子在这一刻比写数学题的时候转得还快，“我家明天有亲戚来做客，我比较害羞，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还有，礼物就不用买了，心意我领了。”

一想到那个双方互相客气的场景，孟津禾头都大了，最主要的是，要是陈珈妈妈专门跑来感谢她，那岂不是之前撒的谎都要在外婆面前露馅了。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陈珈妈妈难掩的失望。

最后两人把见面的时间约在了这周日上午九点，地点在市图书馆大门口。

挂断电话，孟津禾后悔不迭，早知道一个谎话需要这么多谎来圆，她当初就老老实实跟外婆交代原委了。

第二天一早，孟津禾七点钟准时出现在楼下，刚走到客厅坐下，一楼主卧的门就开了，见她衣着整齐，外婆诧异地看过来：“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居然没睡懒觉。”

门口传来声响，靳陆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裤运动服从外面进来，一边摘下发带，微有些喘意，一看就是刚跑完步。

真是自律。

孟津禾打了个哈欠，拿起杯子接水喝，她是那种能躺着就绝不会坐着的懒人，叶霜林曾经试图同化她把她变得爱上运动，还准备带她跑马拉松，被孟津禾以天气太热怕中暑的完美理由拒绝了。

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季节是适合运动的。

靳陆站在玄关处平复了会儿呼吸，把早餐袋子放在餐桌，“我在外面吃过了。”

“昨天才买了那么多东西，今天又给我们带早餐。”外婆叹着气。

“跑完步顺路带的。”

孟津禾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水，无所事事地往靳陆那边瞥了眼。

因为嫌热，少年把袖子卷到了肩膀上，仰头一个劲地灌水，走势流畅的肌肉线条因此利落清晰，皮肤冷白，运动完手臂上的青色筋络明显凸起。

也许是发带戴的时间长了，靳陆头发蓬松的同时微带着点弧度，从侧面看去稍显凌乱，有一撮头发不听话地翘着。

像破土的小草芽，招摇地晃动着，瞧上去手感很好。

孟津禾盯着盯着，就扑哧一下笑出声。反应过来，连忙敛住笑容，哼，让你之前嘲笑我头发乱，现在你的发型也好不到哪去。

靳陆站在客厅正中央吹凉风，提起衣领一下一下地扇着风，听到她笑，眼神莫名地转头看过来，眼底明明白白三个字：笑什么？

“你发型挺别致的。”

靳陆：……

他面无表情地重重抚了一把头发，完美错过那撮翘起的头发。

“错了，不是那边，再靠后一点。”

大概是对自己的形象不甚在意，少年只是胡乱在头顶乱搓一气，汗一消就准备上楼。孟津禾盯着他后脑勺，越看越觉得那撮头发突兀，把杯子往茶几一放，叫住他：“靳陆你等会儿。”

靳陆已经走到楼梯拐角处，见她不去吃早饭反而跟了上来，轻轻挑起眉：“做什么？”

“你头发还是很乱。”孟津禾提醒他。

少年脸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丝毫不在乎，“乱就乱吧，我自己都不在意，你那么关心我头发做什么？”

“不行，我看着难受。”

靳陆叹气。

孟津禾本以为他会呛自己几句，头发乱不乱又和她有什么关系，没想到靳陆还真的抬起手，问：“哪边？”

“左边。”

她下意识地报了从自己方位看的位置。于是靳陆就抬手压了压相反方向的头发。

错了，孟津禾抿起唇，“反了反了，是另一边。”

靳陆没了耐心，放下胳膊，身体往旁边的栏杆懒洋洋一靠，居高临下地盯她：“你该不会是在故意耍我吧，因为我之前没提醒你发型像爆炸头？”

孟津禾足足呆住三秒钟她气急败坏地反驳：“……你头发才像爆炸头！”好心提醒他，结果还被怀疑是居心不良。

靳陆从鼻腔无所谓地哼笑一声，仿佛这句回击对他来说毫无攻击性，转身就准备走。

“卷毛小狗！”

或许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这么起绰号，靳陆面上笑容尽失，有些错愕地愣住了，他威胁地眯起眼睛：“孟津禾你再说一遍。”

说都说了，还差这一句吗？

“卷、毛、大、狗。”这次孟津禾把那个略显可爱的小字替换成了大，靳陆配不上那么可爱的绰号。

靳陆冷笑一声，后脑勺的头发还倔强地保持翘起，就这么转身上楼。两人赌气般，一个往楼梯上走，一个下去到客厅。

周平淑坐在餐桌边吃饭，听完他们拌嘴的全程，觉得很有趣，笑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啊，就是活力满满谁不让谁，听你们吵架，我都有种自己返老还童的感觉了，唉，真是人老了。”

“谁让他说我是爆炸头的，不就是早上起床睡得有点乱，发质硬怪谁。”

“这就要怪你妈了，你妈发质也硬，她小时候我给她梳辫子，要蘸好几遍刨花水才不翘。”

孟津禾重重坐下，顿了顿，拿起吸管扎开豆浆，恶狠狠吸了一大口，靳陆花钱买的早餐不吃白不吃，她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早餐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才七点半，她咚咚咚跑上楼收拾好书包，打算在陈珈妈妈到之前，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先去图书馆写会作业。

刚背着书包出房间，隔壁门就开了，靳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边的肩膀挂着个黑色书包，看那沉甸甸的重量，就知道是这周的作业。

孟津禾赶在他走前，先一步跨下楼梯，靳陆无所谓地跟在后面，慢吞吞下楼，结果差点被少女高高扬起的马尾辫扇一巴掌。

靳陆：……气性好大。

客厅沙发上，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电视剧，见两个少年人你不理我我不睬你，场面挺有趣的，顿时乐呵呵地笑了：“你的自行车不是推去修了，怎么去图书馆？”

“我坐公交车。”

“站牌离得远，你大太阳底下走一会儿身上就出汗了，多难受啊，叫小陆骑车载你不就成了，多方便。”

外婆本意是给两人制造和好的机会，但孟津禾是个倔脾气，气性大得很，冷着一张小脸，换完鞋头都不回地下了台阶，嘴硬道：“谁要坐他的车。”

靳陆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走吧”咽进了喉咙。

说的跟谁稀罕载她似的。

等少年一阵风似的擦肩越过她拐出巷角，孟津禾扯了扯自己下滑的书包肩带，冷脸再也维持不住，蔫了下去。

今天很不巧是个烈日高悬的大热天，出门的一刻热浪袭来。她就像是佛祖五指山下无处遁形的孙猴子，不管怎么贴着墙根走，都有阳光如影随形地晒着她。

只有在经过繁茂高大的榕树，才能获得片刻的阴凉。

靳陆自己骑车时速度有种不顾自己死活的快，不出几分钟就走到高架桥下的一处红绿灯，倒数着红灯，突然中了邪似的往后瞥了眼。

身后空无一人，孟津禾骑车就慢慢吞吞，更别说走路了，依她的速度，恐怕要好一会才能走到这里。

我在意她走路快不快做什么。

少年拧着眉，心里微微有点不爽。

头顶的红灯在这时开始闪烁，转为可通行的绿色，日光晒得人几欲睁不开眼，连柏油路都被暴晒散发出奇怪的气味。

是连靳陆这种耐热的人都难以忍受的热，和北方不同，不仅仅是热，更多的是闷，像整个人被打包丢进了蒸笼里，呼吸都透着潮意。

他手放在把手上，一腿支着地面，迟迟没动，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猛地调转方向，顺着人群逆流而去。

见了鬼了。

他自嘲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