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晴朗 第11章 作业

看不清孟津禾的脸，靳陆只瞧见她肩膀轻轻耸动着，很克制，像是在努力忍眼泪。活了十几年，靳陆从没遇见过女生当着自己面哭的情况。

在这一刻，他真切生出一种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无助。

“也不是不能商量，”他无奈道，“你别哭就行。”

“谢谢你答应我。”也许是当着人面哭嫌丢脸，孟津禾埋着头不肯抬，语气里哭腔很重。

靳陆：……

给个好脸色还顺竿爬了，他险些气笑。

孟津禾抽泣着胡乱抹了抹脸，“那我就不耽误你睡觉了，明天见。”

靳陆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半晌，低头自嘲地笑笑，他也不明白，怎么那一刻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她。

卧室里，孟津禾进去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紧了门。抬起脸时，哪里有什么眼泪。

只不过眼角因为被手指用力搓揉过，白皙细腻的皮肤不免红了一大片，乍一眼看去还真像哭过一场。

她算是摸查清楚了，靳陆只是看起来难以接近，只要死缠烂打几次，他实际上是很难狠下心拒绝别人的人。

但人际关系是很复杂的，大部分人在碰壁后，第一反应其实是退缩。这也是为什么班里绝大多数会对和他搭话这件事望而止步。

时间很晚了，她不敢再继续耽误，拿上干净的换洗衣物下楼简单冲洗了一下，就匆匆忙忙睡了。

陷进梦乡的瞬间，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眼皮好像被胶水黏在了一起，很快把她拖进睡梦里。

第二天闹铃准时响起，孟津禾猛地从床上弹起，然后怨气重重地穿校服起床。

才出房间门，隔壁的靳陆也出来了。

他显然起得更早，浑身携着清爽的气息，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和没精打采的孟津禾形成鲜明对比。

早起还这么有精神，这还是人吗？

她以为自己起得算早了。

孟津禾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靳陆莫名盯着她看了会儿。

她差点以为自己把校服穿反了，就在她不自在地低下头检查衣服，这也没穿反啊，少年才抬抬唇角：“早。”

直到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的头发。

孟津禾懊恼地拍了拍脸，用梳子沾水，努力地把头顶一缕倔强撅起的头发往下压。

她发质偏硬，再加上睡相不是很好，一旦前天晚上没把头发彻底吹干，一觉醒来必定会炸得没眼看。

她后知后觉，刚刚在门口时，靳陆那个耐人寻味的笑——其实他根本就是在嘲笑她别出一格的前卫发型吧！

院子里静悄悄，外婆还没起，那辆并排停在她车子旁边的山地车不见踪影。

孟津禾猜测他早已走了，背起书包推车出门。

巷子里寂静无人，地面的石板路湿漉漉泛着光，那是夜雨来过留下的痕迹。

果然已经走了。

刚关好门骑上车准备走，身后传来靳陆的声音：“真慢。”

孟津禾拧住车把手猛地转头，她以为早就先离开的靳陆，又莫名其妙出现在隔壁廖叔叔家最引以为傲的花墙下。

他骑着山地车慢慢到她身侧，刹停，车把手上还晃晃悠悠挂着两个早餐袋。

“你没走啊，是在等我吗？”

“谁说在等你，只是碰巧看到那边有买早餐的，耽误了点时间。”

孟津禾笑得眉眼弯起，不少人都说她长了双让人心生好感的笑眼，平日里不笑的时候，微微凝神盯着人时，也像是含着笑意。

“那早餐也是顺手买的了？”

时间还早，此时阳光并不强烈。自茂密枝叶投下的细碎金影更像是温柔的水波，缓缓流淌在孟津禾雪白的校服衣领。

靳陆忽然一言不发地骑车走了。

孟津禾错愕地眨眨眼。

糟了，好像逗过头了。

她忍着笑，刚打算追上去，脑海电光石火间闪过什么。

恍若当头被一道雷劈下，她总算记起来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她的数学作业！

一路上，她从来没把那辆旧自行车蹬得这么快过，就连靳陆都有点吃惊，在一个上坡道提快速度，黑色山地车轻而易举地超过了她。

太阳没升起时，早晨的风是清爽的，靳陆微微伏低身子，鼓起的校服像海面上雪白的帆。

他刹停放缓了一点速度，和孟津禾几乎肩并肩行驶在林荫道，“你也不用骑这么拼命吧。”

“不是，”她如实说,“我是急着回教室补作业。”

“离早读还有一段时间，在这之前补齐不就行了。”对于补作业这事，靳陆居然还挺有经验。

“是数学作业。”她强调，就算是平时，数学这科也是她花费时间最长的。

“所以呢？”

孟津禾：……

她赌气地说：“我跟你这种数学好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靳陆短促笑了一声：“不交会怎么样？”

孟津禾心说那是你还没见识过老李的魔鬼程度。

在附中，他的鼎鼎大名可以与教导主任相媲美，但凡是他带过的学生，提到他无不怨念深重。

七班的人有个共识，那就是不管作业多繁重，都要先把老李布置的写完，其他科目都可以不写，唯有数学作业，就算是胡乱填几个也不能直接空着。

否则会被在体育课被单独拎到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补作业。

班里能坚持把作业全写完的人不多，孟津禾算一个。

她在作业问题上有种别人难以理解的固执，哪怕写到凌晨，也不会漏任何一科。没想到昨天就这么把数学作业抛之脑后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车棚，这个时间段来的人还不算多，孟津禾问靳陆：“现在几点了？”

“六点二十。”

还好还好，还有时间，只要在老李巡班前补完就行。正要往教学楼走，突然在车棚角落里扫到一辆熟悉的电瓶车，“等等。”

她停下脚步。

破旧的蓝底车身上还贴着五颜六色的贴纸，糊了厚厚的一层，滑稽的粉色猪正冲她吐着舌头，像是明晃晃的嘲笑。

靳陆回头看：“你品味有点堪忧”

“这是老李的车，”孟津禾为自己正名，同时往高三教学楼张望了一眼，“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上就像叶霜林说的那样，许多事情好的不会灵验，反而坏的事情来临前总有征兆，这辆破破烂烂品味堪忧的电瓶车就是。

教室的人还很少，几乎都是早起的住校生，前排只有陈项川来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班里名列前茅的尖子生，会这个时间出现在教室也不奇怪。听到后门传来的动静，也依旧心无旁骛地低头写题。

老李坐在讲台上翘着个二郎腿，见她来了，招招手，似乎是有事，“津禾，跟我过来一下。“

在老李提到孟津禾的名字后，陈项川刷题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教室后面。孟津禾经过他座位时，他推了推眼镜，笑容和煦：“早上好。”

靳陆注意到，在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打完招呼后，孟津禾连个反应都没有，径直走过。

他也不甚在意，低头继续写题。

孟津禾跟着老李来到走廊下。

“老师，有什么事吗？”

“哦哦，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李望了望四周：“就是吧，昨天我整理同学们交上来的家庭地址，发现靳陆同学填的地址是你家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没听说你们是亲戚啊？”

“我们不是亲戚，他刚好租了我家的房，所以填的地址才会一样。”

“奥奥，怪不得，没想到这么巧，”老李点点头，“靳陆同学这学期新转入咱们班，跟谁都不认识，你是班长，要积极帮助靳陆同学尽快融入咱们整个集体。”

“知道了老师。”

孟津禾心心念念着没写完的数学作业，“那我就回教室了。”

“还有个事，你妈妈昨天下了晚自习给我打电话，说你要申请寄宿？听她的语气，似乎还挺着急的，想让我尽快给你安排床位，你昨天怎么没跟我说？”

压根没想到妈妈会直接越过自己和班主任联系，孟津禾一时词穷。

但转念想想，以徐文华女士说一不二的性子，的确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小时候学钢琴太苦，她有次装病偷懒被徐文华发现，按着揍了一顿，扬言下次再装病就让她自己走路去琴房。

偏偏她年纪小也倔，下次照犯不误。

谁知道第二天起床，陈文华真的不送她去钢琴教室，孟津禾急着去和小朋友玩，最后是嚎啕大哭走去的教室。

后来才得知，在她出门后，徐文华就一直偷偷在后面跟着。

这件事给孟津禾留下的阴影还不小，从那以后，都不敢把她妈说出的任何一句话轻易当耳旁风。

老李从她的神情看出了点端倪，干脆问道：“是你妈想让你寄宿，还是你自己觉得住校更方便？”

“对不起啊老师，是我和我妈没有沟通好，我回去后会跟她好好聊聊的。”

老李在这方面总是充分尊重学生的意愿，没多说什么。

“行，那你们今天放学回家好好沟通一下，明天给我答复，好吧，因为咱们附中呢，床位是有点紧张，我怕你申请晚了没位置。”

“好的。”

“行，回班上吧。”

孟津禾最终还是没能补完作业，老李布置的都是大题，她想蒙一个都不行。

今天早读又是语文，怕有学生背书浑水摸鱼，在下面偷偷刷理综题，老师在班里巡逻似的转个不停。

抓补作业像是在一刻不停地打地鼠，砸下去一个又雨后春笋般冒出另一个。

早读结束，班里顿时消失了一半学生，附中食堂的拥挤程度堪比早高峰，跑得稍微慢一点都不行。

姜濛清点作业发现孟津禾没交，专门跑来问：“班长，你数学作业是不是忘交了啊？”

“……没忘交，我还没写完。”

叶霜林往窗外望了望。

纪枫学着她的动作：“你在看什么？”

“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完蛋了孟津禾，你也有这么一天，居然没写完作业，那可是老李的作业，这下你的体育课可泡汤了。”

孟津禾也叹气，她也不想的。

第二节下课是大课间，按照惯例，今天该轮到他们班下楼跑操锻炼。孟津禾没去成，她被老李叫去了数学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