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雾[短篇] 第5章 抱紧

外面没声。

黎映夏在诡异的沉默里瞬间石化。

该死的耳机，她就不该戴。

郁郁不平，她忍不住锤了一拳床单。

两只摘落在枕边的蓝牙耳机一蹦而起，像火盆上烤熟乱跳的豆子。

羞燥。

烦。

指尖余留几缕温热湿软的粘稠感，她呆坐了会儿，立刻扯起床头柜的纸巾胡乱擦拭几下，折叠过度的纸面不再柔软，磨得指尖都泛红了，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软失色。

算了，事已至此，挣扎无效。只要她不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睡吧睡吧。

不为打翻的牛奶哭天喊地。

要论自我安慰，谁有她在行。

她沉沉叹口气，瘫软了身子重新躺回床上。

哗啦，被子蒙头。

——“刚洗完。”

黎樾忽然平心静气地答。

沉哑嗓音隔绝在软絮之外，有点失真。

无言半晌，他又问：“有事？”

黎映夏往下扒了扒被子，略心虚：“没什么事，就问问，想让你早点睡。”

顿了几秒。

“嗯，知道。”

黎樾惜字如金，不疾不徐经过她卧室门口，回到自己房里。

黎映夏听见对面的关门声，顿时解除封印，匆忙下床前往浴室。

总得洗个手吧。

不料一开门，黎樾也正好走出卧室。

两人狭路相逢。

黎映夏生涩吞咽一下。

当时一起看楼盘户型，怎么就没选择主卧配有卫生间的那套呢。

肠子都悔青了。

面面相觑，黎樾不显山不露水地定在原地，指间夹一根黑色细烟，猩红缓慢燃烧，衬得她不太淡定。

一份冷然幽黑的目光在她心思杂乱的表情上描摹。

“又饿了？”

他以为她要出来找宵夜吃。

她按兵不动，硬着头皮说：“不是，我出来上厕所。”

“哦。”他闲闲应了声。

黎映夏目光飘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决定转身迈步。

不料一记惊雷炸起。

她身形一颤，顿时惊慌失措扑进他怀里。

迎面相撞，他短暂失神片刻，手腕一颤。

一截烟灰掉落在地。

她像只鹌鹑一样缩在他怀里。

黎映夏害怕打雷。

这或许是她昂首挺胸的人生里最没出息的一环。

更没出息的，是一害怕就扑他怀里。

雷声在暴雨里轰隆隆消散，像一场余震。

她心跳过速，细瘦的手臂在他腰上收了又收，一门心思将他抱紧。

片刻，头顶落下一声很轻的叹息。

黎樾微垂视线，看着她不安的发顶，抬手摸摸她头发。

“好了。”他缓着声线哄她，“哥在。”

她睫毛颤了颤，柔软似羽的末梢蹭过他蓬勃心跳。

**的细芽又长一寸。

为什么只能是兄妹。

为什么只能拥抱。

她不甘心。

黎樾就该是她的。

他们应该接吻，应该大汗淋漓地交缠到天昏地暗。

她脱口而出：“你们睡了吗？”

黎樾眉眼一压。

“什么？”

“你跟那个什么刘总的女儿。”她直勾勾盯着他，“你们上床了吗？”

黎樾喉结微动，神情暗下来。

“黎映夏你欠收拾是吧，谁教你这么说话。”

她锲而不舍：“你就回答我有没有。”

“有你个头。”他黑着脸走向客厅，撂下一句冷飕飕的催赶，“回去睡觉。”

“......”

黎映夏再次躺到床上时，耳机硌得她后背微痛。

她空乏的目光盯着天花板，随手找出那只耳机，索然无味地戴上。

音乐还在循环，停在《太空》的某一段——

「爱不是拥有就是被吞没

...

我又一次又一次在深夜发疯

我又一次又一次溺在洪水中」

...

下半夜，黎樾仰头靠坐在客厅沙发，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

指间香烟缓缓燃烧，烟灰缸积了一层薄烬。

不远处，落地窗玻璃布满雨痕。

透明交错，一丝一缕簌簌往下滑，交叠缠绕，给人粘稠的错觉。

下一秒，他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喉结滚动，沉沉抽了口烟。

-

黎映夏一夜无眠。

早上听见卧室开门声。

一截光束顺着狭窄门缝透进来，落在她脸颊上。

她微微睁开眼，等他进来。

但他没有。

或许是意识到少了一份兄妹间的边界感，黎樾又把开到一半的门轻轻带上，敲了敲。

“早餐在桌上，凉了就自己热，有事打电话。”

黎映夏睡眼惺忪，拖长音“嗯”了声，像只无所事事的懒猫，在被子里滚了两下。

黎樾很快出门。

台风来去自如，一夜过去，窗外已经阳光大亮。

路边沐光生长的榕树倒了一棵，被环卫处的小货车慢慢拉走。

清洁工拿着扫帚来来往往，处理路上的零碎杂物。

生活逐渐恢复如常。

黎映夏赖够了床，拿起手机批阅今日奏折。

班主任在群里发消息。

[@全体，今天不上课，请每位同学于早上八点准时到健行楼底集合，操场上的树枝需要大家分工清理，不准缺席，请假需要家长电联。同桌之间请相互转告，收到请回复。]

下面一列怨气十足的“收到”。

黎映夏抿了抿唇，手机往枕边一扔。

什么抠门毛病，一天到晚薅学生做苦力，美名其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得了吧，教务处那帮神志不清的老头子才最该锻炼。

黎映夏起身下床，慢慢吞吞换衣服洗漱。

烦归烦，去还是得去。

不然班主任一个电话打到黎樾那儿，她又要被训。

八点整，她踩点到学校。

梁谚第一个看到她，一米八五的个子在队伍里冲她招手。

“快快，点名了。”

她趁着走上前的功夫环视一圈操场。

简直惨不忍睹。

周围种下的小树苗全被台风毁了，断的断歪的歪，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倒竖在跑道中央。

好一个横枝遍野的状态。

八点过，班主任点完名，一群人乌泱泱地动起来。

大家自行分组，把零散的树枝捡起来扔进大麻袋里，再统一堆到垃圾站。

没人喜欢无偿干苦力，都是能偷懒时则偷懒，班主任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就装一下勤劳小蜜蜂。

大部分时间都在摸鱼聊天。

陈露一边捡垃圾一边吐槽：“一个学校那么多人，偏偏抽中我们班，真倒霉。”

周雨唉一声：“没办法，只能早点弄完早点撤了，我还要回去帮我妈搬超市的货呢。”

梁谚在一旁抻着麻袋的口子，一心二用，看向身后闷闷不乐的黎映夏。

“夏，你昨晚没睡啊？”

她蔫蔫的，扛起一条胳膊粗的树枝丢进麻袋。

“睡不着。”

梁谚静了几秒，停下来跟她并行。

“你最近到底怎么啦，总是不高兴。”

她无精打采，不希望梁谚问太多，索性把话题堵回去：“嗯，这几天脾气差，最好不要有人撞到我枪口上，不然我无差别攻击。”

“......”

梁谚琢磨片刻，以为她生理期到了。

他瞬间化身小太阳，问她喝不喝红糖姜茶，他一会儿给她买。

她摇摇头。

继续往前走，不远处传来嘲讽的围剿声——

“去啊，那儿还有块大的呢，你搬不动啊？长得跟猪一样，装什么林黛玉啊，我早饭都吐出来了。”

“不是吧，要哭啦？别哭啊，我们又没怎么你。”

“就是，搞得我们欺负你一样，要不要这么会装啊，开个绿茶班教教我们呗？”

一个圆脸微胖的矮个子女生被几个同班的包围，似乎无力辩驳，只能埋头咬着颤抖的唇。

黎映夏直直盯着那一处。

忽然迈步往前。

周雨一下子拉住她，面露难色：“夏，算了，别管她们，那帮人嚣张惯了，万一到时候她针对你......”

陈露也点头赞同，只有梁谚认认真真看着她，不说话。

“针对我？我没打她就不错了。”

黎映夏自顾上前。

闲闲喊一声：“林怡然。”

对方回头，古怪眼神打量她。

黎映夏双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看向那个手足无措女同学。

两秒过，她收回视线对着林怡然甜甜一笑：“哦，原来你们在欺负人啊，加我一个？”

林怡然顿时黑脸：“黎映夏，你什么意思？”

黎映夏笑意淡嘲，视对方为空气，径直把小圆脸从中拉出来：“跟我走，这边乌烟瘴气不宜久留。”

小圆脸局促地站到她身边，眼神柔得滴出水。

黎映夏嫌肉麻：“别这么看我，走吧，到那边去，实在不行就跟我们一组。”

林怡然在几个小跟班面前颜面尽失，一时气得牙痒：“我没惹你吧？你别他妈没事找事。”

黎映夏一记冷眼掠过去。

“一天到晚嘴爹骂娘，脏我耳朵。趁早滚吧，别逼我扇你。”

林怡然两眼瞪得溜圆。

——“那边干嘛呢？不许开小差！”

班主任出声提醒。

几人不甘地散去，给黎映夏投来一个眼神警告。

真是傻到掉渣，瞪人一眼就自以为能成老大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校霸那一套，被亲爹揍到脸肿就安分了。

周雨她们暗中观察，兴冲冲跑过来。

“我靠我靠，看见没？那家伙脸都绿了！”

“真好笑，让她横，这回吃瘪了。”陈露牵走小圆脸，“走吧，你跟我们一组。”

“好......”小圆脸默默回身，看一眼黎映夏。

黎映夏站在原地，闲适地往前摆摆手。

“去吧。”

小圆脸这才安心跟上她们。

黎映夏踢了踢脚下的断树枝，在它们弹起在腰际的瞬间捏住它。

几步下来，手里收集了满满一捆。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那帮人为什么欺负你”。

但总觉不妥。

若是追根究底问出答案，好像默认在为霸凌行为找一个适配的理由一样。

要是问不出答案，那就等于对方是无缘无故被霸凌的，更揭人伤疤。

横竖都不对。

索性不问了。

梁谚追上来。

“夏！”

黎映夏放慢脚步。

“干嘛？”

梁谚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说一个准：“你是不是好奇原因？”

黎映夏止步望着他。

“你知道？”

“唔......一部分吧。”

小圆脸黄心言是这学期刚转来的，性格安静，身边没什么朋友。

据说她父亲跟林怡然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前者坑了后者的钱，至今还不上，所以林怡然看她不爽，到处找茬欺负她。

梁谚讲述完，黎映夏若有所思，淡淡“哦”了一声。

梁谚似乎很怕她不高兴，总想挑起她的兴致，找新话题问：“对了，今天是不是樾哥酒吧开业的日子？”

“是啊。”她索然无味，“我哥很早就出门了。”

“我就说，我肯定没记错。”梁谚嘿嘿一乐，“我刚问了老班，她说再弄十分钟就能解散了，一会儿我带你去樾哥酒吧玩呗，顺便给他捧捧场。”

黎映夏神思一凝。

安静几秒，她心不在焉应了声“好”。

...

黎樾的酒吧在新城区中心，也算是寸土寸金的地段了，一栋现代式建筑杵在人来人往的商圈入口处，很有牌面。

酒吧名为Verano，深蓝色招牌很显眼，专门找人设计过的，夜里亮起灯一定会更好看。

梁谚这段时间开不了摩托，两人打车到的。

黎映夏开门下车，隔着一扇偌大的落地窗，她视线一晃，看见黎樾在大厅里跟朋友们聊笑自如，周围一众男男女女无不成熟惊艳。

黎映夏踩着一双洁白的高帮帆布鞋，低头看了眼自己简单的纯白T恤。

忽然意识到，她跟黎樾的人际圈本就是格格不入的。

她再次看向他。

他指间那支香烟散逸轻薄烟雾，一丝一缕消失在人影交错之间。

好看的人总是适合谈笑风生，他笑起来时眉眼柔和许多，锋利感莫名减淡，高挺身影沐在正午明媚刺眼的光线里，有种模糊不定的失真感。

下一秒，刘思宜风姿绰约地靠近，试图帮他重新点一支烟。

黎映夏喉咙一紧：“哥！”

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

梁谚站在她身后，也莫名其妙跟那帮人对上了眼。

“夏，怎么了？”

黎映夏一声不吭，定在原地跟黎樾对视。

他侧过身来看着她，指间落了一截烟灰。

对视几秒，他微眯起眼，眸底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烦躁。

黎映夏知道他不愿让自己过来。

最明显的原因，或许是不想让她打扰他灯红酒绿的生活。

此刻的她像一个误闯禁地的小屁孩，被一帮成年人饶有兴味的凝视隔在玻璃之外。那种眼神被香烟和酒精浸泡过，五光十色，古怪而冰冷，像岿然不动的蜥蜴。

哪怕在阳光下，她也有些经不住这样的眼神。明明他们才是真正的局外人，却好像能把她藏匿已久的心事看穿，指责她对兄长的逾越和妄想。

黎映夏低头，忽然看见沾在掌心的树枝碎屑。

她连忙拍落，转身看向梁谚，似若无其事：“走吧，他好像挺烦我的。”

“啊？”梁谚看看里面不动声色的红男绿女，又看看她，“那好吧，我带你去我朋友那儿？”

“都行。”反正她不想待在这儿当电灯泡。

片刻，出租车一溜烟远去。

黎樾的眼神彻底暗下来。

周围有人笑：“哈哈，妹妹谈恋爱了？”

“这不是很明显吗？叛逆期的姑娘嘛，谈个恋爱也没什么。”

“我瞧那小子还挺帅呢，樾哥，收拾收拾准备做大舅哥吧。”

樾哥破防进度条：5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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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