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念正跟萧怀昭前后脚准备离开,宋枕书又打着呵欠给季念念送账本来了。
萧怀昭面色不善地盯着宋枕书,宋枕书立刻将账本竖起来遮在面前,刷一下翻开,点了点账目嘀咕道:“这几日账目总对清了,季执首现在也算得上富甲一方了!”
季念念愣住,呆呆地接过账本:“什么富甲一方?”
宋枕书嘿嘿一乐:“天师堂执首之位可以单独享有天师堂俸禄的一成,加上买卖灵漆油的收入,那银子真是深冬大雪,哗哗直下。”
季念念看着那串数字,倒吸一口冷气,啪一下盖上又重新打开,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她指着金额道:“怎么这么多钱,灵漆油这么好卖?”
“那是自然。”宋枕书嘿嘿笑着,给他们解释——
原来自水神祭取缔后,檀渊城天师堂跟宋枕书带领的官府一直忙于清理水域,虽然湖水深处依然限制出入,但是近岸处已经多了许多水田。
为了吓退可能还藏着的人鬼鱼,岸边每隔三丈便立着火把,而水中近岸处的三丈外,也与岸边交错矗立着木桩,上面同样安插着火把,这样便在沿岸做了两道示警,以驱离水中的脏物。
并且由于檀渊城天师堂处处张贴告示,并教育人鬼鱼等妖物的特性以驱散百姓恐惧,这下百姓们对天师堂的观感也好了不少,时常能看到百姓主动给在湖岸处巡逻的天师队伍们送水送吃的。
最妙的是,得知人鬼鱼怕火的特性后,百姓们反倒开辟了一种新的纪念活动,制作各种形式的小木船、小木灯放入水中,点上灯油或者蜡烛,让这些星火沿着湖水荡入深处,以此喝退邪物,祈愿平安。
其中卖得最好的灯芯,便是季念念他们研制的灵漆油,虽然比一般的灯油贵,但即使河灯翻了,这点点的星火也会漂浮在河面上,荧光烁烁下,让夜间幽碧的河水像是星海倒悬。
为了感念诛妖英魂,即使最穷的人家,一月也会匀出些钱财来买灵漆油祈愿,天师堂因此大赚特赚。
季念念听完心中感动,她歪头想了想,“我记得这边有好几家托孤堂,给他们重新修房置物,再请夫子给他们上课……还有,日后托孤堂的花费,需要帮衬的,所有的钱都从这些盈利里出。”
宋枕书原本嬉笑揶揄的脸色瞬间收住,盯着季念念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季念念都不自在起来。
宋枕书一展袖袍,合掌深深拜服,躬身道:“季执首大善!小人立刻去办。”
季念念不明所以地看着宋枕书突然严肃的神色,还有那正经地不得了的做派,目送宋枕书离开后,她拐了拐身边的萧怀昭:“他怎么了……我好不适应。”
萧怀昭眉目微弯,迎着屋内透出的昏黄光晕,整个人都温柔不少,越发艳色逼人,“他是孤儿,自幼在托孤堂长大,机缘巧合下,被一心善的夫子看中过目不忘之能,这才有了机会读书识字步入仕途。
宋枕书为官前期,即使清贫,也不忘分出钱财救济托孤堂,吃了太多苦,见了太多人,便知道一分一厘的好意,都弥足珍贵。”
季念念没想到宋枕书嬉皮笑脸的,竟然是这样的出身,有些酸涩:“我明白了……”
萧怀昭不想让季念念沉在这种情绪里,他立刻拉住季念念的手腕,大步朝楼下走去,季念念慌忙跟上脚步,看着对方宽阔的肩背。
“既然说到了夜间河边星火,咱们就去看一看。”萧怀昭回首朝季念念一笑。
长廊屋檐下灯笼摇曳,围绕着院中灿金的枫树,风中树叶飒飒作响,反显静谧,冷峻疏离的眉眼变得开阔而肆意,灯笼的暖光让矜贵化为可亲,那只孤高的黑鹰从天边落下,只余唇畔煞人的艳。
季念念怔住了。
季念念说不清这种感觉,好像突然有什么撞入怀中,荡起心中波澜。
“我打听过了,河边据说有家小馄饨卖得极好,想来是好吃的,我们一起去尝尝。”萧怀昭脚步迅速地哒哒下楼,牵着季念念在一众值夜的天师们围观下跑出天师堂。
“嚯,这么晚了还出去?”高壮天师啧了一声,摇摇头。
圆脸女子一脸满足,笑道:“真好,我早就觉得季执首跟萧大人极其相配。”
“行了行了,别看了,值夜呢,都认真点。”队长立刻泼冷水,但也挡不住他看着二人离去背影的笑意。
天气冷了,又加上城外有不少流民驻扎,城内其实并不热闹,比起京城的忙碌跟危险,二人却很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果然,河道沿岸都是星星点点的河灯,随着波浪在湖中摇曳,从湖岸到湖心,由密到疏,当真如星河倒悬。
馄饨铺子热气腾腾,老板热情地端上两碗馄饨,面汤上漂浮着鲜红的辣椒油跟点点葱绿,热气激发出葱香,引得季念念食指大动。
“唔——好烫!”季念念迫不及待地吹了吹馄饨,立刻塞进嘴里,果不其然被烫到。
萧怀昭看她被烫到又舍不得吐出来,连忙给她倒了碗水,“别急别急。”
季念念灌了口凉水得救,感慨:“好吃。”
“噗——多吃点。”萧怀昭又让老板重新下一碗,将自己的搅了搅放凉点儿给季念念。
二人正埋头吃得开心,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季执首?”
季念念鼓着腮帮子回过头,见一男子抱着孩子,手上还拎着一些干鱼。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但,季念念着实想不起这人是谁了,她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男子主动介绍:“您不记得了?没事,调查人鬼鱼的时候,您从我娃手上拿走了那颗黑珠子,救了我孩子的命。”
“哦——我想起来了!”季念念恍然,笑着问:“如今可还好?”
男子憨笑两声:“挺好的,如今平静不少,孩子也康健,哦对,这鱼您拿走去吃吧!”
说着,男子就将干鱼往季念念桌上放,季念念连连推辞:“不用不用,你留着给孩子吃吧。”
“诶!我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聊表心意!”还不等季念念站起来将鱼塞还给他,这男子抱着娃一溜烟地跑远了,便跑还便喊拿去吃拿去吃。
季念念看着桌上的鱼干失笑。
“您就是季执首?”馄饨铺子老板客人也不招呼了,一脸喜色地围上来,又端来一厚厚叠牛肉放在桌上,“季执首请,我家牛肉也极好。”
季念念正要推辞,馄饨铺子老板却擦了擦眼角,眼眶发红地看着季念念,“多亏了季执首,我老母才能从那水牢里出来,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大恩,每月都放莲花灯给您祈福,如今让我碰上了,真是运气好。”
季念念挠了挠脸,这下酱牛肉也不好推辞了,她恳切道:“我身为天师,此乃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那怎么行,檀渊城的百姓都记着你的大恩!”馄饨铺老板立刻回身,给二人重新包了两碗又大又圆的馄饨端上来,“多吃点多吃点,季执首爱吃,是小店的福气。”
这二人的举动引起了其他客人的注意,几个人离开后不一会儿又出现了更多人,都热情地往季念念桌上堆东西——
“季执首!这糕点我才买,热乎的,很好吃!”
“这酒是好酒!季执首尝尝?”
“季执首这是我新绣的帕子,特别好看,送给你!”
“这不是你绣给我的吗?!”
“一边儿去!这可是我救命恩人!”
季念念被人群淹没,桌上堆一堆东西,她惊慌拒绝:“别了别了,大家都收好吧,真不需要送我。”
奈何他们实在过于热情,一边巡逻值夜的卫队过来帮忙,才让季念念脱身而出。
季念念一脸蒙地端着没吃完的馄饨,萧怀昭手里还替她拎着食盒。
“念念确实讨人喜欢,我都有些吃味了。”萧怀昭拿起被扔在食盒上的绣帕,粉白的桃花栩栩如生,桃花下是窝在一起的交颈鸳鸯——
这似乎是刚刚那年轻女子绣给心上人的,转手就毫不犹豫地送给了季念念。
季念念呆呆吃了一口馄饨,放空嘟哝:“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着实有些抬爱了。”
萧怀昭又不高兴起来:“这算什么抬爱?你值得被如此对待。”
季念念奇怪地瞧了萧怀昭一眼,“你怎么说话都前后不一致?”
萧怀昭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双标脸红,理直气壮:“没有。”
季念念无奈地摇头,蹲在墙角将馄饨呼噜噜地吃完,满足地一抹嘴,从萧怀昭手里将那帕子抢过来,十分宝贝地叠好收进怀里:“走吧,我们去别处逛逛!”
萧怀昭却脸色一变,吃味的表情都盖不住了——
明日,不,等会儿回去了就找布料,给念念绣一方帕子。
二人又去檀渊城其他地方逛了逛才回到天师堂,刚一进屋,二人就被八卦的天师们团团围住。
“二位去哪儿玩儿了?”
“听说被百姓堵了?”
“玩儿的开心吗?不好玩儿也没事,我还有一些好地方!”
萧怀昭冷冷看了这群家伙一眼,“没事不如去湖边巡夜?”
此话一落,原本围在院中的人全部鸟作兽散,顿时没了人影。
萧怀昭收了冷脸,对季念念温和道:“你还在温养灵脉,早些休息,明日见。”
季念念点点头,“明日见。”
想到明天能见,季念念前几日那种心慌安定不少,她洗漱完,伴着好梦入眠。
但,入了房间的萧怀昭却拉着一脸困倦的宋枕书,指着面前笸箩里的女红之物,神色严肃道:“今日有个严峻且急切的任务。”
宋枕书揉了揉眼,打着呵欠:“什么?”
萧怀昭不改严肃:“绣帕子。”
宋枕书:“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