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案子还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李思仁娶了那么多小妾,他一朝身死,现在这些人都没了指望,便在官府门前哭告。
老鼠食人越传越玄乎,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人说是金门剑出了问题,压不住妖邪,这才导致妖鼠横生。
皇帝赵定乾听说了流言后盛怒,紧急召集季念念与萧怀昭入宫。
二人刚刚到书房前,就听见赵定乾怒问:“天师堂都是吃干饭的?!滚!”
一中年男子从书房退出,眉头紧皱,表情略微颓丧,见到萧怀昭后,上前道:“萧大人,许久不见。”
“文执首,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生气?”萧怀昭状似关心问道。
文执首叹了口气:“鼠患闹得太厉害,陛下认为天师堂除妖不利,京城这些天师,主要以丹修为主,老鼠又难以寻觅行踪,这人手哪儿够啊?”
萧怀昭点点头,“确实难办。”
文执首又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季念念,询问道:“这位可是季执首?”
季念念微笑:“见过文执首。”
文执首笑起来:“季执首年少有为,过些日子天师擢选,你可得到场啊!”
季念念不知该不该应,微微偏头看了眼萧怀昭。
“陛下自有安排,想来应该是会让文执首邀请季执首的。”萧怀昭接过话头,将这事情推出去了。
“好说好说,那老夫先走了,二位快去见陛下吧。”文执首好脾气地拱拱手,信步离开。
季念念看着文执首清瘦的背影,觉得他表面上看起来与傅星驰的气质很像,似乎都是慈眉善目,脾气很好的样子。
萧怀昭低声道:“文昌和法术一般,丹也炼得将就,却能坐上京城执首之位,在皇帝跟国师之间周旋,心思极为细腻。”
季念念点点头,“京城这块儿,人的心眼子都比一般地方多些。”
萧怀昭听完闷笑两声,示意宫人请示陛下能否入内。
二人进屋后,赵定乾坐在椅子上喝茶,脸上余怒未散,见到二人后,表情松快不少:“你们来了?快坐。”
赵定乾将两封奏折递给二人,上面详细写了这些日子猴妖与鼠患的事情,他叹气:“这些人做事做不了,欺上瞒下倒是一个比一个会。”
萧怀昭看完又将其递给季念念看,对赵定乾说道:“灵鸢队在靠近卧龙山的地方巡逻日久,驱赶数次,下面的百姓接触不到芙蓉蕈,这些妖物应该是冲着家禽或者人的血肉去的。”
“这两次鼠患,你怎么看?”赵定乾问。
萧怀昭揣摩片刻:“第一次鼠患是偶然,第二次却不一定。”
赵定乾微微拧眉:“为何这么说?”
季念念合上看完的奏折,将其放在手边小几上:“第一次没有燃香,且是张大人一人在书房,并未叫喊,所以他应该是死后被吃,但第二次燃了梦魂香,让人沉睡,且李思仁身边有人,竟也让他活生生被吃了。”
奏折里面并没有写香的事情,不知是不知情,还是被刻意隐藏掉了。
赵定乾揉了揉额角,那种熟悉的空洞与疲惫,此刻又回到了他身上。
“这些天下事儿真是越管越难管啊……”赵定乾叹了口气。
他又看了季念念片刻,带着些笑问道:“季执首,新规推行之事颇为艰难,我欲在京城另起炉灶,专门兴建一所天师学府,传承绝学,不知……你意下如何?”
季念念跟萧怀昭顿时对望一眼,这事儿季念念前脚才有这个想法,后脚皇帝也想做这事儿。
萧怀昭冷颜:“不可,京城国师势力壮大,按照新规办天师堂,怎知招进来的是不是国师安插的间谍?”
赵定乾反驳:“天师堂沉疴已久,非外力不可破!”
“陛下,如今能得你手的天师,只有季执首一人,你将她推出去,可做好应对国师反扑的准备了?还是说……只想推她出去而已?!”
萧怀昭声音更冷,说的话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赵定乾果然火了,直接将茶盏扔在萧怀昭脚边,茶汤泼了一地,碎瓷四溅——
“萧怀昭!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萧怀昭立刻跪地伏身,他重重磕了一个头,哑声道:“陛下是我的舅舅,我只有您这一个亲人……但这唯一的亲人也是天下之主,陛下要作何,怀昭甘受。”
赵定乾气得指着萧怀昭,手指发抖,“好,好,你很好!”
他这侄子是在用萧家的血债压他。
没想到这看起来冷心冷情的侄子,竟然对季念念如此上心,一边是子侄,一边是他叶师兄唯一的后代。
赵定乾颓然地坐回去,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谁,“等朕修成金丹,何惧傅星驰跟天师堂?!”
“既然如此,那为何国师不为了修成金丹去吃芙蓉蕈?”萧怀昭抬头质问。
“他倒是想吃!早年间……他除妖经脉受损,已经于大道无望。”赵定乾平地抛惊雷,季念念跟萧怀昭第一次知道密辛,一时间都愣了。
季念念想起傅星驰说起自己爷爷的时候,那愤恨的模样,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经脉受损的缘故。
她爷爷叶佑安作为师兄,又承袭师门传承,定然会带领师兄弟、师兄妹们除妖,说不准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傅星驰将这些愤恨归集到她爷爷身上。
“已经经脉受损,他便通过垄断传承法术把持天师堂,这新规必然不可能推下去。”赵定乾神色疲惫,又说道:“你们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吗?”
二人沉默。
“只是利益驳杂,也断不是除了一个傅星驰就好了的,新规不推,就会有无数的傅星驰。”赵定乾走上前,将萧怀昭扶起来,让他坐下。
这话十分耳熟,季念念不由得想起了赤锋说过的话——
自从天师堂从皇之日起,便注定会有无数的刘皋。
何其相似。
天师堂到底该不该入世从皇?传承法术该不该被垄断?
季念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两个问题,但是她觉得,至少现状不该如此。
尸山血海堆起来的檀渊城水神说,还是现在因为长生术而活跃的芙蓉蕈,妖物肆虐下,痛苦地只有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
季念念心想,以她的天资与能力,也注定必须做些什么。
季念念心中转圜片刻,主动道:“我愿意跟陛下一起开天师学府。”
萧怀昭神色难得惊慌:“不可!”
赵定乾面露喜色:“当真?”
季念念对萧怀昭安抚笑了笑:“只是我有几个条件,一我要知道我父母的踪迹,借陛下之力调查比我自己调查来得快,二天师学府不隶属朝廷,也不属于任何人!
而且学府规矩我定,其中子弟学成后是愿意去天师堂,还是清白一身当个散修,抑或其他,陛下也不得干涉……其他的我暂时想不到,后面再加。”
赵定乾哈哈大笑,他原以为季念念看起来心思稚纯,没想到是个聪明人。
“你说的这些,我答应。”赵定乾眼中爆发出一些神采,先前那种空洞与疲惫一扫而尽。
萧怀昭没办法替季念念做决定,他因此显得忧虑不少,即使学府不归属与陛下,在京城开,也是直接对国师的挑衅。
尤其现在鼠患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傅府现在又掌握了哪些阴私手段,季念念现在是主动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赵定乾喜气洋洋让公公送走季念念跟萧怀昭。
公公送二人出去时感慨,“刚刚好似见到了多年前的陛下,跟他想要平定天下的眼神一模一样。”
二人不知这是何意,并未言语。
公公自顾自接着道:“陛下神伤已久,遇到二位后人,是陛下之福,以后若是用得上奴才的,还望二位大人不吝赐教。”
“不敢,多谢公公。”二人拜别公公,上了马车。
马车里,萧怀昭看着季念念的侧脸不动。
季念念歪头看向他:“你瞧我做什么?”
萧怀昭叹气,他只觉得这些日子叹得气比他前面活得二十年还多。
“念念……改革者若不成功,便是祭路者。”他神情有些痛苦,那双季念念觉得很美的眼睛,如今看向她时似深潭幽幽。
能引起萧怀昭情绪波动的事情没有几件,他面对外人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冷脸,除非需要演戏,才能看见些别的表情。
也不知是不是二人相处久了,季念念敏锐得感知到,这个应该跟萧怀昭父母祭剑的事情有关。
季念念主动坐到萧怀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送傅府祭剑,告慰枉死之人,这可是我的目标之一,不会让自己死在这前面的。”
她挑眉笑了笑,眉眼生动。
萧怀昭深深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以克制地伸出手,但在摸到她脸侧的时候,又垂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与你一起,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温热的触感从她的肩膀上传来,季念念反手拍了拍萧怀昭落在她肩上的手掌,感慨道:“当时檀渊城初见时我俩还针锋相对,没想到如今竟然称兄道弟起来。”
萧怀昭脸色一僵硬,称兄道弟?!
谁要跟你做兄弟?
萧怀昭觉得,是不是那个萧大哥的称呼出了大问题。
于是他收回手,微微含笑道:“我一直觉得萧大哥这个称呼有些过于疏远了,我既然叫你念念,你不如也叫我怀昭吧。”
怀昭……感觉有些亲密了,她有些想拒绝,刚刚皱起眉头,萧怀昭立马有些惨然:“我这一生孤苦,也没几个交心的人,念念是为数不多的几个。”
季念念觉得自己的良心有点痛,尤其现在萧怀昭看起来一脸正直纯善,她只好挠挠脸:“好……好吧。”
萧怀昭立刻展颜,轻咳一声:“念念说来听听?”
季念念别扭半天,蚊子般哼哼一句:“怀…昭。”
萧怀昭满意了,一扫刚刚的可怜样,勾起笑意道:“现在正是去来凤楼的好时候,那里的枇杷膏你应该会喜欢。”
萧怀昭立刻让马夫改道去来凤楼,季念念没想到换个称呼这人就开心了,笑了笑:“你不仅人好,还很好哄。”
萧怀昭一愣,放下门帘,刚刚扫在他脸侧的光瞬间灭掉,他心想——
这可说错了,他是个不择手段的坏人。
他坐回原位,给季念念介绍起来凤楼的吃食来。
第二日上朝,赵定乾力排众异,下了命令成立天师学府,并下诏书让季念念作为长夫子,执掌天师学府,泼天的皇恩与权势向她席卷而来。
国师怒气冲冲地回到傅府,对着迎接上来的管家道:“给我把那三个废物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