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一听也来火,早就告诉了他回家吃饭的时间,自己不回去要在外面乱晃,她还没说呢,反被倒打一耙,可诘责的话就在嘴边,掌心砂砾的粗糙感又让她把话咽了下去。
珍珠不知道短短的一个上午,颜祈就已经经历了从离家出走到泄气归来的全部过程。
只觉得他这副样子比那天暴雨过后躺在门口实在强不了多少,早上出门时还干干净净的衣服,这会皱巴巴的全是沙子,珍珠拿下他头上的枯叶,打量过后发现他掌心也破了,指腹手背上还有一些细小的开口,明明是夏天,体温却凉的让人害怕。
“迷路了?”
夏日夺目的阳光照亮颜祈微微发红的眼眶,珍珠见不得别人这样,伸手拍去他身上的海砂温声道:“好了,我又没有真的怪你,是不是不小心摔倒了,手疼是不是?”
“吹一吹就好了。”她对着伤口轻呼了两下,哄小孩一样的语气:“不疼了,不疼了。”
温热的吐息吹得颜祈耳根燥热,他垂眸盯着抓住自己手腕的珍珠,也不知道她是真在安慰人还是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哄,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颜祈又回到了王家,砂砾微小,清理起来格外麻烦,他被珍珠在掌心贴了两个防水的创口贴就推进了浴室。
王淑华隔了许久才回来,闻见厨房煎鸡蛋的香气匆匆忙忙往里赶。
珍珠正在给海蛎煎鸡蛋翻面,抬头疑惑道:“奶奶,你出去了?”
以往这个点都是王淑华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再加上房门紧闭,她还一直以为王淑华在家。
王淑华避开她的视线,“我是出去找你李婶子的,她说要给我点菜种。”
“什么菜种?”
“……小姑娘说了你也不知道。”
珍珠‘哦’了声把锅里的菜盛出来,王淑华听到浴室的水声没有什么好脸色,“那臭小子回来了?”
“嗯,在洗澡呢,不知道怎么了,身上脏兮兮的。”
“麻烦精,吃饭了也不知道自己回来,还要别人出去找他。”王淑华热的拿起一旁的蒲扇坐在板凳上呼呼扇,“那些鸡一天才下几个蛋,你拿给他吃?那都是我留着给你补身子的。”
天气热,其他的菜一直放在灶台上温着不用再次加热,珍珠知道她也是心疼自己,边清理灶台边劝抚道:“好啦,下次不给他吃这些了,你天天给他做鱼,让他去挑刺。”
“你以为那鱼容易得,我还天天给他做着吃,爱吃不吃,不吃滚。”王淑华年轻时候就是个急性子暴脾气,为此没少跟周围的人拌口角,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过得恍恍惚惚,脾气也随着年龄逐渐变得柔和。
珍珠挽着她的手笑道:“你不是说喜欢送上门来的?他不就自己送上门来的。”
饶是王淑华再不喜欢颜祈,也没办法对着颜祈那张脸说出什么破烂货色的话,虽然事多麻烦了点,可到底是个没多大的年轻孩子,看那样子也知道以前在家受尽了宠爱,要不然也不至于如此不识时务,人在屋檐下,还改不了挑三拣四的毛病。
王淑华嘟哝道:“连个名字都没有,到时候等你阿财叔他们回来还不是要走,你能得着什么好。”
珍珠无所谓道:“走就走呗。”
“那你把他留在家里做什么?还说他是送上门来的。”王淑华有点诧异,看着孙女好似不开窍的样子难以理解。
珍珠想了想,轻声说:“大概是觉得他可怜吧。”
和她一样什么都不记得,流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更何况现在岛上只有她见过他没失忆之前的样子,她醒后尚且还有王淑华的庇佑,把她当作亲孙女一样疼爱,可他又什么都没有,未免太过于可怜。
王淑华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罢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老了,管不住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珍珠把盘子举到奶奶面前撒娇:“要不您也吃点,这样就不会全便宜他了。”
“算了,我才不吃那臭小子的东西。”王淑华起身朝外走去,在门口处脚步突然一滞,情绪激动到险些没稳住身形,一手抓在门框上。
“奶奶,怎么了?”珍珠连忙扶住,一看,“洗完了。”
颜祈点点头,被发现偷听抓到的心虚都透在绯红的脸颊上,手指无意识地捏住衣服下摆。
王淑华回过神来骂道:“杵在这里是想吓死谁,还不让开。”
颜祈撇了撇嘴满腔愤懑,心道这里明明很宽敞他又没直接站在门口听,但还是立马侧开身子给王淑华让路。
王淑华轻哼了声,蹒跚地回到房间没再出来。
颜祈不安地扯了扯自己衣服的领口,不知道王淑华对他哪来这么多的意见。
珍珠反应过来盯着他身上那件年代感的蓝色polo衫,那是她在楼上衣柜随便拿的,本来是很上年纪的穿搭,却被颜祈完成的格外出彩,只是略微有点大。
“吃饭吧。”她把菜都端到桌子上,“我给你炒了鸡蛋,没壳没刺,这下可以直接吃了吧。”
盘子里菜都没有动,显然是还没吃就出去找他了。
珍珠见他视线往王淑华的房间瞟了一眼又说:“没事的,奶奶中午要午睡,她醒来后会自己吃。”
颜祈垂下眼睑,夹过眼前被煎得金灿灿的鸡蛋早就饿的不行。
珍珠吃的并不多,很快放下碗筷伸手从盘子里拿过一只大虾仔细剥开,淡声道:“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是附近小渔村的,不过这附近小渔村太多了,我也都没有去过,不知道你究竟是哪一家的。”
附近靠海聚成群落的地方都可以叫作小渔村,靠海为家,衣食住行也全靠海洋的恩赐,海洋将渔民们联结在一起,不拘泥于什么海岛和陆地之分,无非就是人多人少的区别,蓝月岛就是这附近众多落后小渔村之一。
海砂、枯叶、衣领口析出的盐渍,还有手心里磨破的水泡,珍珠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没有拆穿,只说:“上次是我没记起来,不过我已经拜托岛长先去附近的海岛打听了,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陆地,颜祈今天试过也应该知道,在海上根本看不见陆地。
更何况现在还是开渔期,大家就靠着这段时间抓紧出海为明年一家人讨得生计,让别人划着一叶孤舟涉海特意为一个陌生人去奔走,这要求实在苛刻。
那日岛长的提议,其实已经是颜祈最后的机会。
珍珠又说:“你不用害怕,岛上的人都很好的,他们不会伤害你,只是觉得前几天第一次见你有点好奇,你不用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她把剥好的大虾放在颜祈面前的盘子里,“吃吧,现在没有壳了。”
颜祈盯着那只大虾半晌没说话,有点烦闷地喝完手边的水,一点也不甜。
是什么时候,她已经发现了,又找岛长打听了那些事。
她收留他只是因为觉得他可怜,所以才随便他爱走不走。
珍珠也没有管他吃不吃,只是又剥了几只放在那里,而后去洗了手,背上自己的小布包。
颜祈立马把碗放在桌上,“这么快,你不是也要午睡吗?”她回来才多久怎么又要去上班。
“不睡了。”珍珠对着时钟抬了下下巴,黄色的大圆钟已经走到一点四十,“你手不是破了吗?在家休息吧,要是想出去走走别离开的太远,免得等下又找不到路。”
她补充道:“不用担心奶奶,她会给你开门的。”
直到现在还在维护他的面子,颜祈闷声道:“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饭都没吃完。”
“不吃了。”
这也太浪费粮食了,珍珠走回去又在桌前坐下,“快点吃,我等你。”
这是颜祈上岛后吃的最饱的一顿饭,也许是因为最后吃的太急,又或者是珍珠给他剥的那几只新鲜的海虾出乎意料的清甜,把他胃里为数不多的空余位置也给占满了,心也被塞得满满的。
那天下午,他和珍珠去冷饮店的路上走的很快,没有迟到。
他没有再离开,而是安分地坐在门口那张桌子旁,冰镇过后的椰子水很好喝,中午的海蛎炒蛋也很好吃,颜祈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没有很讨厌这个海岛。
海边的夕阳很美,暮色漪柔,他收回视线看向在一旁发呆的珍珠。
少女五官清冷轻盈,趴在靠椅的纤平背脊如同蝴蝶的翅翼倔强坚韧,出神地望向远处平静的海面。
不就是多待几天吗,他也不是非要自讨苦吃,等那些人回来了不就有船可以离开,说不定还有人认识他。
“王珍珠。”
“?”珍珠应声偏头,静淡的眼眸蒙上一层暖光。
颜祈下巴微抬:“我还没名字呢,你给我取一个。”
珍珠倚在椅子上,并不是很想动脑子,“你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呗。”
“不要,你给我取一个。”
珍珠:“……”
颜祈死盯着她,提前警告:“你要是再敢故意给我取那种名字,我不会放过你的。”
还不放过她呢,珍珠都懒得说他,也不看看谁才是蓝月岛那个外来的,“太阳,怎么样?”
“……”
“不喜欢,那椰子?可乐?星星?月亮?”
颜祈瓮声瓮气道:“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清风吹动桌上的进货单,珍珠伸手摁住,过了两秒突然说:“平南,怎么样,这样总可以了吧。”
颜祈心里其实也没有很满意,但是对比前面那些类物随口取的名字,这个已经算花心思了,再让她想想会不会有点为难,毕竟他要一个一直生活在海岛上的女孩想出一个脱俗高雅、很有深意的名字也有点不现实。
珍珠一副你爱用不用的表情回到店里关门。
她锁好门走在前面,橘红色的夕阳染红山坡上的青草,一轮红日挂在海的尽头,珍珠回头见他还傻坐着,站在山坡忍不住大喊道:“快点回家啦。”
“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