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空。”
余夏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杨清越。
“真没空啊,我都挺久没去林哥那喝酒了,你就一块儿去呗。”
余夏铭的手指无意识的扣了几下桌子,短暂地思考了几秒之后,说:“还不知道几点才能下班,看情况吧。”
“行,那你要是看时间合适就过来呗,咱俩多久没一块儿喝过酒了啊。”杨清越在电话那头嗷嚎,接着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也不能这么说,你本来也不怎么喝酒。”
“我先去吃饭,晚上过去的话再告诉你。”
余夏铭挂了电话,去食堂快速吃了午饭,又赶回办公室填病历。
接了一下午的门诊,难得没有特别复杂的疑难杂症,还剩最后一个挂了号的病人,看来今天能够顺利按时下班了。余夏铭按了叫号,过了半分钟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独自推开了门。
余夏铭把桌子旁的凳子挪开,给她腾了位置,又随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重新看了一遍挂号信息后,他问:“张子萱对吗,你怎么了?”
张子萱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有些掩盖不住的哽咽:“我的腿使不上劲了,站不稳也走不了路,怎么办啊!”她紧紧地捏着擦过汗的纸巾,指尖都有些发白。
“你先别急,我看看。”
将脚下的垃圾桶往她身侧推了过去后,余夏铭俯身检查她的下肢情况,然后让她去做了双下肢肌电图检查。
看过检查结果后,余夏铭又仔细询问了她近期是否新服用药物和外伤病史等问题。
张子萱一一回答了他,答案都跟病变没关系。
“那你的体重近期有没有比较大的变化?体重快速下降所导致的代谢紊乱,也会引起腓总神经病变。”
听了这话,张子萱猛的一下抬起了头,急切地说:“有!我最近在减肥,是因为减肥吗?”
“体重下降了多少,多长时间,怎么减的?”
疾病面前,张子萱也不顾什么**不**了,将她的情况原原本本地交待得一清二楚。
张子萱原本的体重是120斤,168的个子配这个体重完全在健康范围内,可是却总有人对她说,你太胖了,要是再瘦点就好看了。尤其是她的男朋友,总是嫌她胖。
她本来就是个比较在意别人看法的人,这样的话听挺多了,她越看自己越不顺眼,便下定决心减肥。
采用的减肥方式主要是大幅度节食加大量运动,减肥效果很明显,1个半月就减了20多斤。可随之而来的后果也很明显。
节食后导致营养结构不平衡,维持神经正常功能的维生素等营养物质缺乏,影响了神经传导功能;脂肪短期内大幅减少,原本被脂肪包裹着的一些神经失去了保护层,更容易受到周围肌肉组织的压迫,致使神经受损,最后让她不得不坐着轮椅来了医院。
找到了致病原因,余夏铭在给出治疗方案的同时,也建议她尽快恢复平衡饮食,有什么问题马上就来医院复诊。
注意事项都叮嘱完毕后,余夏铭加上了一句很私人的建议:“永远不要以身体健康为代价去迎合他人。”
“嗯,好,谢谢医生。”张子萱轻轻地点头,又自己转着轮椅出了门诊室。
余夏铭有时候也会建议患者控制体重,毕竟体重过重同样也会出现健康问题,但一直都建议患者一定要通过科学合理的方式来减重。
他每一年都要接诊很多像张子萱这样完全没有减重必要,却受他人影响而踏上了减肥道路,最后又因不科学减肥而出现健康问题的患者,最严重的一位患者还出现了脑梗,抢救后虽然保住了命,但受脑梗死影响的语言功能却无法恢复,永远地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不管是从医生的角度,还是从他个人的角度来看,都太可惜了。
下班后,余夏铭先去食堂吃了饭,又回家洗了个澡才出门。
刚走进“猫耳云”,余夏铭就看到了杨清越在卡座上冲他招手,往他的方向走去时,他侧头随意地扫了一眼吧台。
林唯悠不在。
他撇撇嘴,心想,早知道就待在家里看论文了。
落座时,余夏铭已经隐藏好了所有的情绪。
“铭哥,想喝什么,随便点,我买单!”杨清越将手里的半杯苏格兰威士忌一饮而尽,大有借酒消愁的意思。
余夏铭坐近了才发现,杨清越的脸上已经出现红晕了。
杨清越酒量好,余夏铭认识他以来,唯一一次见他喝醉还是在几年前。没点什么事,他绝对不会喝成这样。
“怎么了这是,喝这么多。”
杨清越摆手:“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存在林哥这里的酒快到寄酒期限了,我得抓紧时间喝啊,不然钱就白花了。”
余夏铭虽然不清楚酒吧的存酒规则,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个借口很烂。
“少来,有事说事。”
杨清越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一直都没再出声。
他们太熟了,讲话向来直接,拐弯抹角在他们这里纯属浪费时间,可对方真不愿意说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追着问。
他只能找别的话题分散杨清越的注意力。
直到杨清越后来说不想喝了,余夏铭才把他送回了家。
前一天在酒吧没见着的人,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在门诊室里见到了。
余夏铭叫了预约号之后,很快就进来了两个人。
熟悉的一声“铭哥”,让余夏铭立即抬起了头,看到来人之后,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遍电脑上的挂号记录。
不是林唯悠的。
余夏铭应了他一声,便转向秦兰芳,问她怎么了。
谁知秦兰芳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拉住了林唯悠的手,贴着他的耳朵说:“小宝啊,这是哪里?我们回家好不好。妈妈不想待在外面。”
余夏铭诧异,转而问林唯悠怎么回事。
林唯悠先安抚了一下秦兰芳,随后便向余夏铭说了今早发生的事。
早上,林唯悠像往常一样去做志愿服务,结束后经过了秦兰芳家,就顺便进去看了一眼。却没想到进门后,秦兰芳不像平时那样热情地喊小林,而是抱着他不停地哭,嘴里重复念叨着:“小宝,妈妈不吃钵仔糕了,你别出去了好不好。”
林唯悠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了。
秦兰芳的儿子是有一天出门给她买钵仔糕的时候出的意外,有人跳楼,砸到了路过的他,跳楼的人有了缓冲,没有死,他却当场死亡。
真是无妄之灾。
林唯悠从来没听秦兰芳提起过这件事,还是听别的老人说的。偶尔跟他提及往事时,她总是有意避开儿子意外去世这件事,可能她也在幻想儿子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着,只是没空回来看她而已,而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眼前的林唯悠似乎就是她梦想成真的证据。
看到记忆停留在20年前的秦兰芳,林唯悠当时就懵了,前一天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糊涂了?
他随即想到了阿尔兹海默病,便立刻联系了社区医院的医生,医生也认为像阿尔兹海默病,但这种病的评估需要涉及很多方面,社区医院的设备并不齐全,建议他们到更专业的医院做全面检查,所以他们来二院了。
他对阿尔兹海默病了解不深,却也知道发病是有过程的。记忆严重衰退、重复印象深刻的事情、认错家人应该属于阿尔兹海默病的中度症状。即便是轻度症状,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可以被察觉到,例如近期记忆衰退,不记得刚做过的事情,容易迷路或者是性格出现变化等。
秦兰芳之前并没有类似的症状,却突然出现这么中度症状,显然不太符合阿尔兹海默病的发病过程。
安静的诊室,将林唯悠声音里的疲惫感放大了好几倍。
在余夏铭的印象里,他向来充满活力,哪怕有低落的时候,也能很快调整好情绪,这样垂头丧气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最近有没有撞到头?”
林唯悠认真回想了很久,才笃定地说:“没有,她最近没去医院,如果真的摔了,智慧手表应该有记录的,可是社区医院那边也说没有。”
“脑部疾病的成因太多了,坦白说,我现在也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只能通过拍片结果来分析,我给你开单子,你先带她去做检查吧。”
“好,谢谢铭哥。”
“别谢太早,等治好了再说吧。”余夏铭起身拍了拍林唯悠的肩膀,帮他开了门。
余夏铭向来温和的口吻有种奇异的功效,林唯悠内心的焦躁也被抚平了不少,打起精神扶着秦兰芳离开了。
他们回来后,余夏铭看了影像结果,终于确定问题出在哪里了。
秦兰芳的脑部有微小的出血点,不影响日常行动,但因为脑出血的病灶位于主管记忆的中枢,导致她出现了失忆。
“先治疗脑出血,看看治疗效果,再进行下一步的检查吧。秦女士的症状不需要做手术治疗,吃药就可以,不过还是需要住院观察,你等会儿给她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吧。”
“好,谢谢铭哥。”林唯悠再次郑重地道谢。
余夏铭挑眉,没出声,只盯着他看。
检查结果出来了,没预想中的那么严重,林唯悠没有完全放心,可多少也安心了不少,也终于有心思注意到余夏铭的神情了,他迅速地反应过来,自觉地检讨:“是我太客气了,我的错我的错,下次请你吃饭。”
余夏铭这才笑了起来,说:“好,我等着。”
饭还没吃上,几天后,先等来了林唯悠的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