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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厦回来这事,陶辛哲总能像个小雷达一样监测到,他带着江倾和宫奶奶准备出门,陶辛哲就背着个包立在江倾家门口了。
“我去找爷爷奶奶,他们说你在这,”陶辛哲说着看了一眼江倾,笑了一下,“哥,我来帮忙。”
打了车,得知江倾以后会和自己一个班,陶辛哲一路上叨叨都没个完,宫奶奶挺喜欢他的,一路聊。
谁都喜欢欢脱的孩子,小陶打小就被四邻八乡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喜欢着,奈何一直太皮,气人的事也没少干,他爸妈把他从村头打到村尾的英勇事迹还挂在村口公告栏上。
江倾看了看滔滔不绝的人,又看了看江厦,表情有点震惊:“真的吗?”
“真的!”陶辛哲激动极了,“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贴的,撕了第二天又贴,最后做成了版画,说孩子虽小,但教育得适当!”
车厢里沉默了一下,江倾是实在没忍住笑。
江厦也笑:“主要是没有小孩超越你,也没有哪家人能超越那场暴打。”
又是一阵笑,连司机都没忍住。
*
无论哪个地方,公立医院的人都很多,大厅吵吵嚷嚷,来这里的人都不会有多少眉目舒展的。
江倾坐在钢椅上,用脚尖碰碰拐杖。
分开节约时间,陶辛哲就带着宫奶奶去签到,在群里吐槽人太多了。
从出事到现在,这祖孙两人来过许多次了,但每次江倾都会紧张,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脸色却一点都不好。
去拍了新片子,医生的表情还不错:“恢复得很好,但要注意走动的时间别太长。”
江倾想要放下拐杖的情绪很迫切。
医生老态龙钟,说着“年轻人不必太过担心愈合能力”,又说了一系列案例。
江倾抿抿唇角:“那多久能拆钢板?”
“情况好的话,过年吧,”医生看了看他的腿,“你还是一个月一个月的来复查,现在要降温了,注意一下腿部的保暖。”
临走他还在感叹:“挺好的,年轻就是好,恢复得快。”
江厦看他脸色好了不少,出诊室还抓着拐杖蹦了一下。
江厦心里一噔,抓了他一把。
“其实我感觉能拆了,”江倾整张脸都是小雀跃,“等到过年太久了。”
“估计是怕恢复不好,”江厦的眼睛跟着他转,“你别蹦,医生让你走动时间不要太长。”
他知道江倾每天闲着没事就趴双杠上走,锻炼是好事,但过度了会适得其反。
宫奶奶做完体检已经下午一点了,微微的暖阳铺在马路上,四个人找了家牛肉面店,宫奶奶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这个镇子早些年很小。
陶辛哲一愣:“现在就这么点大,以前小?那得多小啊?”
宫奶奶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圆脸,眉目总是微垂着的:“那时候还没有人行道呢,土路,现在都有公交车了。”
那公交车每站路腿着就能到,陶辛哲还吐槽过何必,但宫奶奶觉得这真好啊。
以前别说牛肉面了,面里加肉末都稀奇,又说到价钱,老一辈以前都用分为单位,现在论块,不过兜里有钱,只是感叹变化真大。
宫奶奶又说:“以前还用过粮票呢。”
江厦以前在家里也看见过粮票,还拿出来以为可以买零食吃,小时候不懂这些,也爱听爷爷奶奶聊以前的日子。
吃完饭,宫奶奶说想给江倾买套衣服。
这里有百货商场,人也多,衣服鞋都是批发货,宫奶奶不会给江倾买这种,领着人去了上城街旁,有玻璃橱窗的门店。
“这里面的衣服好,”宫奶奶一边看着,叫江倾,“你快选自己喜欢的,老早奶奶就打算带你看了。”
江倾有点扭捏。
几个年轻小伙子和一个老太太一起多少有点扎眼,店员微笑着打招呼:“老太太带孙子看衣服啊?咱们这的衣服可适合他们啦,你们都在读书吧?这边的学生也经常来买!”
款式的确挺适合学生的,不是很出挑,但也有个性。
陶辛哲拽拽江厦:“老太太还挺有眼光。”
江厦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有件牛仔夹克挺好看的,抬头,心想着天气凉快了,牛仔外套不错的。
“那个吧。”
江倾抬手,正好是那件连帽夹克。
品味不错啊,他微微勾了下唇角,觉得自己的审美连带着有被人赞同。
宫奶奶不在意这些,江倾喜欢的就不犹豫,让他快挑挑裤子,还去隔壁挑了双鞋。
她抓着钱包付钱的时候很阔绰,还叫江倾就这么穿着。
江厦也让他穿着,脱来脱去怕感冒了。
江倾看看袋子里的衣服,也没说要换,刚才在试衣间,怕他站不住摔了,是江厦进去扶着他换的。
拐杖被靠在墙板上,江厦没看他,伸出一只手勾住他的前胸当杆撑着。
怪不好意思的,虽然之前这人还帮他洗过澡,那时候就没身体上的秘密可讲了,但在狭小的更衣室还是很局促。
这里太小了,没来由的闷。
江厦本来不想看他,接裤子的时候眼神飘了,看见从夹克里延伸出的一节尾骨。
他太瘦了,骨骼就被一层皮包裹着。
“你的伤,”江厦的脖子突然一哽,在心里骂自己这会开什么口,太不合适了,但话已出音,覆水难收,硬生生的说完了,“好了很多了。”
“啊……”江倾的身体僵了一下,耳朵赤红,提裤子的手也顿住了。
江厦的脖子也一热,抬起脑袋看天花板:“抱歉。”
“没,”虽然很尴尬,但江倾很快反应回来,把裤子穿好,笑了一下,“我自己看不到后面,现在侧腰偶尔会点不舒服,奶奶不让我乱动。”
“是不是没有那种淤血的黑印子了?”
江厦点头:“还有点黄。”
那几块黄色的印记让江厦记了很久,打篮球难免磕磕碰碰,等他自己被撞得在地上磕出淤青了还在想。
他还想江倾说的,“偶尔腰侧会不舒服”。
洗完澡,他站在镜子前抬胳膊,肘关节那里的新伤被水过了一下,软痂没了,微微发红。
钟淇一边说他打球不小心,一边拿药箱。
抹药的时候手机响了,江厦还以为是江倾。
边启连发好几个“啧啧啧”的表情包:
- 老实交代,你女朋友几班的啊?长什么样?照片照片照片!
他眉头微蹙:
- ?
- 谁在造我的谣?
边启:
- 哈?你没谈恋爱?
- 那你最近这么反常?放假不打球,打球还走神。
- 诶你今天可负伤了,咋没见你女朋友来接你?外校的啊?
不想搭理这个人了,江厦字句冰冷:
- 没女朋友,别造谣。
边启对这件事好奇得不得了,好好一个人变了性子,上着课都要时不时地瞅人。
江厦烦死了,差点用卷子打他。
“徐佳佳请吃烧烤,”边启边说边敲手机,问,“你要来吗?带上小女朋友。”
江厦:“……”
没听见身边人回应,叹气:“嗐,江班长肯定不去。”
江厦递给他一个“废话”的眼神,边启作罢,苦着脸回消息,实在忍不住抱怨:“佳姐想弄清楚你那位……”
卷子哗啦一响,江班长还往边上撤了一下桌子:“考试了。”
差点被呼脸,上课铃响,边启按了两下水笔:“好吧,不是女朋友———”
江厦睨了他一眼:“要不你出去做?”
“别啊!”边启潦草地写下名字,眼神一瞟,顺手写下第一道选择题的答案,“今天外边吹大风,齁冷。”
鼻尖触纸的沙沙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闭合的窗外响起阵阵的风,江厦换页,鼻尖突然悬住。
那几块黄黄的淤青十分不合时宜地又闯进了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