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燃情 第47章 我还是我

夏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台灯和那只名叫牛奶的猫陪着他。楼下不断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唐慧贞已经出院回家，夏广明也从公司搬回了家住，家里又请了一名护工和一名保姆，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刚开始的这段时间护工和保姆对各自的职责分工存在分歧，两个人时不时的就要因为某件事到底该由谁负责而争执一番，加上唐慧贞过去一向万事亲力亲为惯了，看别人做事就各种挑剔，一时间家里总是争吵不断。

已经没有人再在乎这个家里还有一个读高三的学生，甚至连夏渝自己都已经不在乎。夏广明自不必说，他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从小就没抱过任何希望。唐慧贞也不再关心他的学习，不仅不对他做任何督促，反而会还时不时的让他用本该学习的时间去帮她做各种事情。夏渝知道母亲是怕他还心存想要去北京的想法，想让他干脆考不上北京的大学好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他很想告诉母亲不必再这样，他早就已经对未来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夏渝觉得好累好累，活到这么大从来没这么疲倦过。那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苍老，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是个少年。今天不用去学校，他终于可以不用再费心的把自己装扮成渣男，终于可以躲在自己的角落里肆无忌惮的伤心，无所顾忌的颓废。

他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沙发，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安静的一寸一寸体会着心口处的疼痛。他不打算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他知道冉晴现在有多难过，只有让自己更痛苦更煎熬才能让他觉得对冉晴公平一点点。他不想放过自己，也不需要什么救赎。他亲手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也是最爱自己的人，只想用一生的痛苦来偿还。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吸引了牛奶的注意，它迈着优雅的步伐踱过来，对着夏渝的手机屏幕喵喵叫了两声。夏渝的手机屏保是冉晴的照片，是某次他和冉晴在打篮球的时候拍的。照片上女孩在T恤外面套了件夏渝的篮球服，一只手托着球，另一只手拉着篮球服的衣摆展示着夏渝的队服号，阳光斜斜的洒在女孩身上，将她甜甜的笑容映衬得更加温柔美好。

牛奶用鼻尖碰了碰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又对着夏渝叫了几声。

“怎么，你也想她了吗？”夏渝揉了揉牛奶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沙哑的说道。

“喵～”牛奶应了声，又用鼻尖去触碰手机屏幕。

“我知道，我也好想她，好想好想她……”

夏渝拿起手机，眷恋的看着屏幕上女孩灿烂的笑容。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他随手点开看了下。

【渝哥，冉晴来我店里了】

【视频】

夏渝点开视频，女孩清甜又寂寞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她微微低着头不太敢看台下的观众，歌声如泣如诉，唱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明显因为忍耐哭泣而颤抖着。他伸出指尖想要抚摸一下女孩的脸庞，触碰到的却只有冰冷的屏幕。

牛奶把脑袋伸过来对着屏幕不停的喵喵叫着，好像在问里面的冉晴为什么不理自己。夏渝把猫按到自己怀里，抱着这暖烘烘的小动物任自己的眼泪肆意流淌。

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

可正因为我太爱你才不得不放开你。

夏渝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许霖的电话。

“喂，渝哥，人我刚送出门，给她打了辆车，车号我已经记下了，估计大概十五分钟到你们小区那边吧。”

“我知道了，谢了。”

夏渝挂了电话就冲出门，楼下护工和保姆还在互相埋怨，唐慧贞看到夏渝跑下楼问他要去做什么，被夏渝无视掉了。他呼吸着早春夜里冰冷的空气，一口气跑到冉晴家附近。

冉晴家旁边那栋别墅是没有卖出去的烂尾楼，院子里的杂草和爬山虎长得张牙舞爪。夏渝就站在那被杂草遮盖住视线的铁栅栏后面，稍稍探出头来看着冉晴家门口的方向。

没过多久便有车灯远远的出现在小区西门外，夏渝等着车开过来，却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直到他远远的看见冉晴沿着小区里的路走过来。女孩很聪明，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住在哪一栋，只让司机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女孩消瘦的身影是那样的让人心疼。深陷的眼窝显得她眼睛更大了，还蒙着一层刚刚哭过的水光，看上去无比可怜。她长发散落着，遮住了些许面庞。夏渝想起第一次看见冉晴披着头发时的惊艳，想起自己用指尖把她的长发别到耳后时的触感，想起她乌黑的发丝铺满枕边的样子，而如今他却只能远远的偷窥着，看寒风穿过她的发间，再也无法去触碰。

冉晴进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然后才推开院子的铁门，消失在夏渝的视线中。看到女孩安全到了家，夏渝才放心的转身离开。夜风钻进大衣，他下意识的把自己裹紧了一些，彻骨的寒意却怎么都消散不掉。

高三下半学期正式进入高考最后倒计时，从三月份的一模考试开始所有人都真正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连七班八班的混混们都不像平时那么疯了，即使是在明知道没什么希望的情况下被别人紧张的学习气氛所感染，也会产生“或许我还能抢救一下”的错觉。

经过几个星期吃不下也睡不好的折腾，冉晴终于病倒了，在家虚弱的躺了几天后，还是强撑着去学校参加了一模考试。当然同学里并没有人知道她是带病上考场的。

成绩出来那天冉晴本来没打算去看，她知道自己这次状态很差，跟第二名大概拉不开多少距离，但是去看成绩回来的同学在她背后的指指点点让她心里更加没底。她刚准备去楼下看榜单，就被班主任徐春燕叫去了办公室。

“冉晴，你到底怎么回事？！”徐春燕把一份成绩表摔到冉晴面前。

冉晴拿起成绩表，自己居然不在第一的位置。一路向下找，一直到第十二名目光才停下来。她赶紧去看后面的分数，其他科目基本都还是她的正常水平，但是英语只有45分，数学只有112分，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分数。

“刚刚已经叫秦老师和王老师去查你的卷子了，你英语居然涂错答题卡，一共就没对几道题！数学王老师说你有两道大题都计算错误，其中一道题居然点错小数点！这都什么时候了啊？你居然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对不起，徐老师，我这次考试的状态不太好……”冉晴的眼睛被成绩表上那赫然的45给刺的生疼，这是她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从来没有过的分数，甚至是她从来没想过有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分数。对她来说这个数字就是她学生生涯里最大的耻辱。

“你的事我多少听说了点儿，学生最大的任务就是学习，你搞那些情情爱爱的怎么可能不影响学习？！马上就要高考了，你搞这么一出，你这是想干什么？！”徐春燕紧紧皱着眉头，恨得牙痒痒。模拟考试最终是要全市排名的，徐春燕之前跟校长保证过这次新经一中一定能杀出一匹黑马，让那些师资力量好的学校也刮目相看一下，却没想到冉晴给她上演了一出滑铁卢，这让她十分担心自己这个月的奖金。

“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把你自己的私事处理好，别影响学习！别忘了你以前信誓旦旦答应过我什么！夏渝我是压根儿就没指望过，他现在这样也是在预料之中。但是你不行啊！你可是要考重点大学的！你自己心里怎么能这么没数呢？！”徐春燕气得直拍桌子。

什么？夏渝什么样？为什么压根儿没指望过？

冉晴忍不住趁着徐春燕发牢骚的空档拿起那张全年级成绩表往下看下去。前80没有，前100没有！冉晴一直翻到第四页才找到夏渝的名字，135。短短两个月时间，夏渝的成绩就下滑了整整八十名。甚至还不如他们刚刚开始在一起时的名次。冉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她想仔细去看夏渝各科的分数时，被徐春燕一把抢过了成绩表。

“还看什么看？！你还有闲心去管别人？！你现在管好你自己的行了！冉晴，你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你自己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如果再不考个好大学以后还能有什么出路？还有谁会要你？”

“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冉晴抬起头看着徐春燕，眼神冰冷。

“我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你一个女生我给你留点儿面子！”徐春燕被冉晴质问的有点窘迫，不太想去看她的眼睛，“高考对于你意味着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别再让我看见你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还有，跟夏渝早点儿断干净，别再藕断丝连的，影响成绩！”

“知道了，徐老师您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先走了。”冉晴冷冷的说道。

徐春燕白了她一眼，挥了挥手打发了她。

冉晴心情沉重的离开班主任办公室。她不知道哪一个数字更让自己难过，是自己45分的英语成绩，还是夏渝排在135的名次。一切都乱了，正当她以为两个人正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前进时，突然间整个世界分崩离析。

“冉晴。”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冉晴回过头，当看见秦秋言站在自己面前时，她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她可以冷漠的面对徐春燕的指责，却无法在面对秦秋言时不心生愧疚。她辜负了对她最好的老师，无地自容。

“秦老师……”冉晴声音哽咽着，“对不起……”

“有时间吗？咱们聊聊？”秦秋言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不带丝毫的责备。

冉晴跟着秦秋言来到走廊人少的角落，秦秋言取出一张纸巾递给冉晴。

“你的原试卷我看过了，水平完全没有下降，只是不小心涂串了答题卡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你一向是很细心的，这次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是不是考试的时候身体不舒服？”

“我当时……发烧了……”冉晴把头压的很低，不敢去看秦秋言。

“那现在怎么样了？好些了吗？”秦秋言关切的问道。

“嗯……已经没事了……”冉晴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她有一身坚硬的盔甲，能抵挡住任何恶语相向，却最害怕被温柔对待。一声亲切的关怀就能轻易击穿她的武装，击中她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冉晴……这或许不关我的事，但是……你是不是感情上出了什么问题？”

冉晴点了点头，哭着对秦秋言说道，“秦老师，对不起……我……”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没做错什么。冉晴，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学生时代的恋爱遇到的阻碍会比你们想象的多，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的初恋最终都只能成为回忆的原因。能在一起当然好，但如果两个人最终没能修成正果，也不代表这份感情是没有意义的。我可能不像别的老师那样认为学生谈恋爱只是浪费时间，认为你们应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在我看来爱一个人的能力也是需要去慢慢学习的，少年时代的恋爱虽然大多难以开花结果，但是对于以后的人生却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一份无可替代的经历。这些经历会教会你们懂得什么是责任，也学会感恩和妥协。即便结果是遗憾的，也是值得珍藏一生的。”秦秋言拍了拍冉晴的肩膀，“其实你现在正处在失恋的痛苦期，出现这些小失误都是正常的。不过啊，确实是咱们现在时间有限，没办法让你一直这么消沉下去，所以现在你听我的好不好？”

冉晴抬起头等着秦秋言继续说下去。

“现在在你心里列一个清单：you cry，you pull yourself together，then you move on，记住了吗？”

冉晴点点头，秦秋言继续说道：“呐，现在你已经完成了第一项，该哭的都已经哭过了，就把这项勾掉吧。接下来就该振作起来了，好不好？”

秦秋言的嗓音清亮又温柔，冉晴看着她温和的目光用力的点了点头。

冉晴，振作起来吧，再怎么哭夏渝也不会回头，拥有这一段与他在一起的回忆已经足够了，过多的哀悼并不会让回忆变得更美好。不如带着他的余温奔向自己的未来。

晚上冉晴回到家时冉婉悦正坐在客厅里等她。平时这个时间冉婉悦都是待在自己房间里。看到她表情严肃的坐在沙发里，电视也没开，冉晴便明白她大概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成绩排名的事。

“小晴，坐，妈妈有话对你说。”冉婉悦轻轻拍了下身旁的沙发。

冉晴的心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乖乖坐下等着冉婉悦开口。

“你们老师今天给我打过电话了，一模考试成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小晴……”

“妈，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这种事我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我还是我。”冉晴眼神坚定的看着母亲。

冉婉悦笑了：“小晴，妈妈不是要跟你说这些，我当然相信你不可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我对你从来都是有信心的，妈妈要说的是……”她拉起冉晴的手，郑重的说道：“等你考上大学，妈妈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吧。”

冉晴惊讶的看着母亲，看着这个从父亲过世后因为思念而连房子都不愿意轻易离开的人，现在却对她说想要离开这座城市。

“我最近这些日子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这几年的我自己。我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带给你的痛苦，我一直忙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妈妈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妈，你不用……”

“你听妈妈把话说完……我不知道夏渝为什么跟你分手，但是我看着你这么难过还是很替你不值，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在我看来都不值得你把自己变成这副样子。这也让我也仔细想了一下我跟你父亲的关系，或许你当初说的对，他就是不够爱我才不娶我，或许那些我帮他找的借口在别人眼里都是笑话。不过他人已经不在了，爱与不爱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至少我可以不再沉迷于过去。我想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小晴，你带着妈妈一起离开这儿好不好？我们把这栋房子卖了，到你想去的地方，买一间公寓，过最普通的生活。”

冉晴看着眼前这个视林建之留给她的一切为生命的女人，她知道这栋房子对她来说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更明白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艰难，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或许她和夏渝的事确实让冉婉悦看透了一些事情，但冉晴知道母亲能痛下决心离开这里更多的是为了她，为了让她能够快些走出失恋的伤痛，拥有足够的动力奔向未来。冉晴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怀疑过母亲是否真的爱自己，不敢相信自己长期以来忽略了多少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善意。母亲也好，秦老师也好，这些坚强而温柔的女性一直在用她们的方式呵护着自己，在自己和残酷的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壁垒。

冉晴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微笑着对她说，“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