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某种物品摔向地面的声音。
高扬的女声接踵而至。
“姓许的你什么意思?你还敢跟我要钱,你上次跟我要的两万还没还呢,你当我是摇钱树啊?想要多少要多少,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你钱,两万你赶紧给我还来!”
“我不是这个月没赚到钱吗,债主一直找我还钱,你不给我我能怎么办。”
“这个月没赚到,你哪个月有赚到?啊?我那点工资就勉强够供孩子吃喝,你不给生活费就算了还天天找我要钱,你要不要脸啊?”
“你特么说什么呢?现在生意不好做,我有什么办法!你姐不是有钱吗,你跟她借点不就行了,你……”
“你疯了吧你!你还敢惦记我姐的钱!之前借的都还没还!”
…
隔着一道门,夏长嬴坐在桌前静静地听着这场闹剧,类似的场景他从小已经看过听过无数遍,在他现有的记忆里父母就很少有过正常的交流。
但即使这样,他也还是无法忍受。
门外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他的心口越发的堵塞,松开死命攥着的笔,双手狠狠捂住耳朵,闭上眼,想将自己与这样的令人烦躁的声音隔绝。
效果显然不大,争吵越发激烈,已经开始翻起旧账,用方言说的各种腌臜词语一个个钻进夏长嬴的耳朵里,他忍无可忍,唰的一下站起身,椅子被他的动作推着滑动撞到墙壁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大跨步走到房门口,用力拉开房门,对着门外的两人咆哮出声。
“你们有完没完!大中午的在这吵不怕邻居听见丢人吗!”
两人被他吼得安静下来,夏长嬴喘着粗气,用份外嫌恶的眼神看向眼前的中年男人,嘲讽着出声,“你,一有钱给自己买万把块的手机手表,丝毫没见的还欠着一屁股债的样子,现在火烧眉毛倒是知道找我妈要了,好事没想过一次,坏事倒是一次都没忘过啊,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你!”
中年男人扬起手臂,怒目圆睁地看着他,“我是你爸!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爸爸,还有没教养!”
“可笑。”
夏长嬴丝毫不会怵他,还往前走了一步,十八岁的少年虽然还未褪去青涩,但身量已经足够的高。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恨不得用尽世上所有恶毒词汇去诅咒的人,眼中的愤怒和嫌恶越发的浓重,“你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自己是当爸的了,拿着贷款来的钱随意挥霍却连几百块的学费都不舍得交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当爸的呀?啊?居然还好意思来指责我没、教、养,我就算再怎么没教养也比不上你吧?”
“你,你…”
中年男人颤抖着手指恶狠狠地指着他,沟沟壑壑的脸上横肉翻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最后最后还是只能吼出那句,“我是你爸!”
“呵。”
夏长嬴移开眼,拉开和他的距离,感觉多看那张脸一眼,眼睛都要变脏。
对他的这句话也熟视无睹。
因为再没有其他任何能令人信服的特质,所以才会奋力强调这唯一能让自己感到有威望的身份。
懦夫行径。
夏长嬴转过头,冷脸对他留下一句,“你要是还把自己当个东西,就赶紧把我妈的钱还她。”
说完又皱着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母亲,叹了口气后毫不犹豫地回到自己房间。
还没走到桌前就听见那人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看你养的好儿子!”接着就是一阵震天响的摔门声。
房子里安静下来,夏长嬴揉了揉太阳穴,已经无心继续做题,索性起身拉上窗帘打算午休一下。
窗帘拉到一半,房门被打开一条缝,夏长嬴的母亲夏秀琴小心地探进来,“长嬴,要睡了吗?妈妈想和你聊聊。”
夏长嬴停下动作回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夏秀琴见他的动作知道这是同意了,于是推开门走进来,挨着他坐下。
她看着夏长嬴,踌躇了一会,开口的语调轻缓温柔,但说出的话夏长嬴不爱听。
她说:“儿子,你刚刚不该那样和你爸说话的,那毕竟是你爸爸。”
夏长嬴胸口起伏,努力维持自己的情绪,他冷冷的看着她,“所以呢?”
夏秀琴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妈妈知道你是为妈妈出头,但他作为你爸,你不能这样顶撞他的。”
“即便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那…”夏秀琴嗫嚅着,表情有些无措和无奈。
想了想,她换了个角度。
“那,你这样跟你爸爸说话,被邻居听见了,人家不得在背后议论你,说你不尊重长辈,说妈妈教育有问题吗?”
听此,夏长嬴沉下脸,一字一句道:“我说的只是实话,不怕人听,也不怕人说,如果有人在背后嚼舌根那是他们的问题,不需要在意不分是非的人的看法,况且,尊重,就该是对着值得尊重的人。”
“你这…”
“好了。”夏长嬴抬手打断她,“我们要聊也该聊聊妈妈的问题。”
夏长嬴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给躲闪的机会,“妈什么时候又给他钱了?”
“啊,这个。”
夏秀琴表情一下变的慌张起来,说话结结巴巴,“就,就是他,他前段时间一直缠着我,说债主找他好几回了,但他实在没钱,我,我就……”她说到后面,看见夏长嬴越发危险的表情,声音也越来越虚。
“妈!”听到这个答案,夏长嬴心中顿觉荒谬,他抹了把脸,让自己平静下来,再开口,声音有些无力:“咱们不是说好了,不会给他钱了吗?”
“可他还不上钱了,能怎么办嘛。”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线,夏长嬴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爆发,“怎么办怎么办,那是他自己的事!他借钱又没花我们身上,你为什么要上赶着给他擦屁股!”
他的表情满是失望,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你以为他为什么能那么肆意地到处借钱,还不是你惯的!”
两人的身份像是倒转了,夏秀琴此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拍他的背,“是妈妈不好,你别生气,我保证不会再给他钱了好吗?”
夏长嬴用手撑住脸,对于这不知第几次的保证已经没多少希望,声音又闷又疲惫,“你最好是说真的。”
“真的真的,一定真。”夏秀琴恨不得举手发誓。
眼见他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夏秀琴踌躇了一会,捏了捏他的肩,”好了,别想这些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你还是赶快午休吧,否则下午要犯困了。”
说完,她逃避似站起身,要往门外走,刚走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有些小心翼翼道:“对了,那个…妈妈下午会很忙,你放学去接一下弟弟好不?”
夏长嬴拧眉,下意识拒绝,“我还要晚自习。”
“跟老师说一声,一晚上不去没关系吧,妈妈真的很忙,昂?”
“……知道了。”
-
下午,夏长嬴一如既往地早早来到学校,教室里只有稀疏的几人。
中午的事他还没消化完全,脸色沉沉的,他刚坐下没一会,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来,“长嬴你来啦,刚刚周老师找你,说等你来了叫你去办公室。”
“啊?”夏长嬴摆放书本的动作顿住,心里生出忐忑,问到:“有说是什么事吗?”
女生摇了摇头,“没有诶。”随即又笑到,“肯定不会是什么坏事吧,去了就知道了。”
夏长嬴没什么力气地讪笑一声,站起身,“行吧,那我现在去。”
“嗯嗯。”
教师办公室在一楼,夏长嬴一边下楼梯,一边快速思考最近都有哪些事。
最后得出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结论:
是月考成绩有什么问题吗?
越想他眉头皱得越紧,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觉得多半就是这个原因。
纠结着就到了办公室门口,他深呼吸一口,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叫人看不出异样地走进去。
来到一个办公桌前,一位头发略显苍白的中年男教师正带着眼镜,全神贯注地拿着一张卷子在看。
夏长嬴轻轻敲了下桌子,“周老师。”
“哦,你来了。”
周老师全名周从文,从名字上大致能猜到老师的父母对他的期待,可惜老师并没有从文,而是从了理,物理。
周老师同时也是他们的班主任。
见到他来,周从文摘下眼镜,露出温和的笑容,“长嬴啊,知道喊你来是什么事吗?”
夏长嬴攥了攥衣角,按捺住紧张,回道:“是成绩的问题吗?”
“看来你对自己的认识还是比较到位的,这是好事。”
周从文欣慰地点点头,拿起他刚刚在看的卷子,递给夏长嬴,“这是你这次月考的卷子,出现了很多不该有的缺漏呢,能跟老师说说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夏长嬴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周老师已经奖他的错处圈了出来,红红的一片,是前所未有的。
他盯着试卷,心里发沉,不自觉地咬紧嘴唇内侧,纠结了一会,慢慢开口到:“考试期间我被一些事情影响了,所以做题的时候心烦意乱的,导致了这样。”
“什么事不能说吗?”
“…抱歉老师,不行。”
“好,没关系。”周从文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臂,“既然是这样,那你应该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到高考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对不对?我们只能保证好自己的状态。”
夏长嬴点头,“我知道的。”
“嗯,好孩子,老师对你呢,是寄予厚望的,以你的成绩,只要你稳定发挥肯定能上个不错的学校,这样老师脸上也有光啊是吧。“周从文说着,做出调侃的表情,让谈话的氛围轻松不少。
夏长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会努力的老师。”
“诶,好。”周从文爽朗地笑了下,然后神色稍微变得正式,“你这次的名次呢多半是会下滑的,但既然已经过去了,又是事出有因,老师希望你不要太在意这次的成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行吧。”
“好的老师。”
“诶好,行啦,就说这些。”周从文鼓励式的拍了拍他的肩,抬起手腕看了眼,“快到上课时间了,你回去吧。”
“好的。”夏长嬴朝他鞠了一躬,“老师再见。”
“再见。”
回到教室,正好遇见任课老师进来。
下午的学习一如往常,高三目前正处于复习阶段,夏长嬴的基础不错,于是偷偷地开了两节课的差,把卷子上的错漏一一修正。
下课时,前排的女生谢婷舒,就是传话的那位,转过头问起老师找他什么事。
夏长嬴如实告知,谢婷舒先是惊讶了一下,接着故作老练的拍拍他肩,“不必灰心,谁都有失利的时候,就像上一次考试,要不是我那天水逆,数学蒙错了几道,前三也该有我一个席位。”
“得了吧你。”夏长嬴哭笑不得地拂开她的手,“这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她表情不服,伸出手指老神在在道:“说到底都是‘运气’二字罢了。”
“行行行。”
被她这么插科打诨一番,夏长嬴之后的心情轻快多了。
度过后面的课程,很快到了放学的时候。
夏长嬴找到周从文说明自己今晚不参加晚自习,周从文倒也没多问便同意了。
傍晚的路上多是学生和上班族,日暮西斜,九月的空气依然炎热。
随着路线逐渐偏僻,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夏长嬴在一所看起来有些年头内部设施简陋的学校前停下了电动车。
这是一所专门收容特殊人群的公益学校,保安看见他,熟练地推开生锈的铁门,并扯开嗓子朝里面喊了一声。
“许明杰!”
那是他弟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