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繁花（女尊） 第99章 孔雀

“哥哥，你难不成见死不救？”这句话激得薛恺悦心头发烫，他从映天宫出来就让侍儿皎儿打听明帝此时人在何处，想要去找明帝替顾琼求情，说什么也让明帝过来看视顾琼好安顾琼的心。然而皎儿看看那乌云遮日的天色，小声提醒他：“主子，马上要下雨了，奴才还是先送您回去吧，不然您待会儿淋在半路上，自己不好撑伞。”

薛恺悦抬眸瞧瞧天色，果然黑云自西北滚滚而来，北边半个天空都阴沉起来，暴雨即刻便至，他再低头看看皎儿，皎儿手上只有一把雨伞，势必要留给他的，若是皎儿这会子去打探自己必是要淋湿的。

侍儿也是母父娇养长大的，何况皎儿一向忠心，他轻轻点了点头，“先回碧宇殿，此事明日再说。”

明帝此时正坐在筠华殿中，同敏贵君赵玉泽、文君陈语易、皇长女奕辰一道围着五皇子永和闲话。永和在明帝的准许下，身体已经大好，有些不明白怎得母皇和皇姐还巴巴地跑来探视自己。

但他是个爱热闹的孩子，见殿中难得如此人多，心情十分愉快，比天画地地给明帝演练他之前所学的武功。明帝本就是为了做出个慈母的样子来，瞧他练得有模有样，少不得要夸奖几句。

她一夸，奕辰便也跟着夸。

奕辰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毫不打顿地夸奖这个小弟：“五弟弟这身手还真是好，这招‘孔雀戏水’，我瞧着很有几分功力呢。”

她这话倒也不是违心之言，向辰、景辰、永和三人都跟着那两个男子师傅学武功，三人中景辰的武功学得最好，最有天分，永和天分不如景辰，但胜在爱练，每日里自己刻苦练习，不练到十分熟练是绝不会停止的，之前乳父说他顶着大日头练习，倒也是实情。

永和是个不经夸的，听见奕辰这么讲，越发要显摆一下，把其余的招式全都练出来，“大姐姐你看，我还会这个‘孔雀起舞’，还会这个‘孔雀观花’，还有这个‘孔雀闲庭漫步’，大姐姐，大姐姐你看我练得好不好？”

当着母皇和陈叔叔、赵叔叔，奕辰能说他练得不好么？当然是闭着眼睛夸，“真的很好呢，长大了能成为一个武功高手！”

永和这个兴奋啊，练完一套孔雀拳，乐滋滋地跑到陈语易身边很得意地告诉他：“爹爹，爹爹，大姐姐夸我了！”

陈语易倒是唯恐他大病初愈累着了，见他练了这么一套拳法，额头上起了汗珠，连忙拿起帕子给他擦汗，又将他搂在怀中不许他再练，口中却要向奕辰道谢：“多谢公主谬赞，这孩子是很喜欢练武的，公主以后得闲了，多指点他一下。”

奕辰赶忙做出谦和友爱的样子来，俏生生地笑着道：“陈叔叔见外啦，我很喜欢五弟弟呢，得闲了让五弟弟常去父后那边玩，我给五弟弟喂喂招。”

陈语易原本只是那么一说，见她真要指点，倒有些迟疑了。他哪敢把儿子送给奕辰指点，奕辰再怎么稳重，也只是个未满十岁的小女娃，倘或手下一个不慎，伤到了自家儿子他可去哪里说理呢？

偏偏这话头是他自己提的，这会子要收回去，就显得奇怪，他颇有些为难，只好赔笑着道：“永和还病着呢，等他好些了，再让他去给皇后请安。”

这便是不想让永和去安澜的麟趾殿里同奕辰切磋武功的意思了，奕辰也是个聪明的，立刻就省悟了。但她方才那句话也不过是为了显示对这小弟还算关心，见人并不上赶着往自己跟前凑，她自然也不会刻意地讨好人，她自己每日里既要学文又要练武，时间紧张得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下笑着道了句，“是呢，五弟弟还是好好养一阵子再说，五弟弟年龄小，别留下什么病根来。”

陈语易赶忙点头：“公主说得对，小男孩，身体本就娇弱，叔叔我不敢大意呢。”

明帝在旁边听着两个虚情假意的对话，不由得展眉一笑。

她方才见赵玉泽只是淡淡地看着奕辰和永和搭话，眼神中似有不认同之意，便留了神，略一琢磨，自然也就明白奕辰对永和根本没什么亲厚之意，不过是出于某种目的跑来这么一趟罢了。

但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一个公主，弟妹无数多，不可能哪一个都亲厚，将来承继了天下，那更是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情要这公主去识鉴去承担，哪有功夫理会每一个人尤其是每一个男儿的情感呢？只要该做的表面文章做了，该照应的时候肯出面照应着，这也就罢了。

此时外面的乌云已经全部罩住了天空，房间里暗了下来，彼此坐在当面都有些视线吃力了。明帝往外瞧了一眼天色，笑着结束了这场探视：“要下雨了，朕带辰儿回去。玉儿也回去吧，应儿还小呢，怕打雷。”

赵玉泽点头答应，“是。”

明帝又转头看向陈语易，嘱咐了两句：“明个儿再让永和歇一天，就让他该读书读书该练武练武去吧，朕瞧他的确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别耽搁了。”

陈语易嘟唇，同明帝讨价还价，“明个儿就能好全了么？再多歇两天吧，臣侍怕得慌。”

明帝微笑，不看陈语易只看永和，和颜悦色地询问儿子：“和儿你说，你是想歇着呢？还是想后天就读书练武去？”

永和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实话实说，“孩儿想去读书练武。”

明帝得意地看看陈语易，做出无奈的语气来，“他自己都想去，你就别拦着啦，相信朕，不会有事的。”

陈语易哪里能相信她的话？心中嘀咕，当面却不敢驳她，“臣侍知道啦。”

明帝站起身来，走到永和跟前，把儿子抱在怀里抱到离陈语易稍微远一点的位置，亲昵地叮嘱：“宝贝儿子乖乖的，母皇过几日再来瞧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同母皇讲，母皇下次带给你。”

她这意思是很明显的暗示，告诉永和要守口如瓶，如此会收到奖励，但她也不知道这个第五子喜欢什么，遂让小娃自己提。

永和眼珠转了两转，用只有明帝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孩儿想要父君，母皇带父君来好不好？”

明帝万不料竟是这个答案，瞬间觉得心里头堵堵的，闷声道：“这个有点难，宝贝和儿换一个好不好？”她斟酌着自己提，“和儿喜欢孔雀吗？母皇送和儿两只好不好？”

永和听见自己的要求被拒绝，眼神黯淡了一瞬，听见明帝提孔雀，立刻就又欢喜起来，顺着竿给母皇提要求，“要小孔雀，不要大孔雀。”

明帝把儿子的神情变化都收在眼底，心里暗暗感叹还好儿子懂事，不然她这心里如何过得去？

母子俩自认为隐秘的对话，全都被赵玉泽听在耳朵里，他是个武功高手，耳朵的分辨力是极高的，见此情形，便决定给江澄写封书信送去，告诉江澄永和想父亲了，能够早些回来就早些回来。

明帝哪里知道赵玉泽的打算，听见外面隐隐地起了雷声，也就不在殿里多耽搁了，把永和抱还给陈语易，冲着陈语易和赵玉泽分别摆了摆手，便带着奕辰匆忙出门上了玉辇。

她也不管那些个公主不得与天子同辇的规矩，亲自招呼奕辰上辇。横竖是她的天下她的江山，她乐意传谁就传给谁。

奕辰难得与母皇如此亲近，很是高兴，欢喜之下便指着北边天际那道极速奔跑的闪电，想要给母皇看。可是一偏头，却瞧见母皇凤眸微闭，神色很有些抑郁，她感知到母皇情绪的低落，便不再提闪电的事，只谈方才见到的那五弟弟，“五弟弟真可爱，武功练得也很好，难怪父君之前那般喜欢他。”

这是明帝没有注意到的，她勉强地笑了笑，问女儿道：“你父君很喜欢永和吗？”

“是的呀，当初没有六弟弟的时候，父君还想过把五弟弟接过去养呢。”

“是吗？”明帝微微有些惊讶，她并未曾听薛恺悦提起过想要养育永和的事，但奕辰已经不是个很小的小孩子了，这话必是有根据的。她想她似乎低估了悦儿对小娃的喜爱程度，她之前从来不曾想过悦儿也会乐意养别人的小娃。

但奕辰也只是当时听侍儿皎儿闲聊的时候提了一嘴，并不知道细节，说了这么一句也就无话可说了。见母皇被她引动了兴趣，便又提别的，“五弟弟这么讨人喜欢，生得又好看，将来不知道谁家女儿有福分娶了他呢？”

这话倒是明帝知晓答案的，她也不瞒着女儿，横竖所有儿子的亲事，都是用来为女儿的江山社稷稳固出力的，她笑着道：“你师傅关诵姨姨家的女儿，怎么样，配得上你五弟弟吧？”

奕辰不过是没话找话地一问，却没想到母皇竟然已经安排好了，她思量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回答母皇，“师傅家的女儿，儿臣还没见过，不知道长得怎么样？武功好不好？”

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并不能完全懂母皇的权力考量，先想到的便是那个关家小姑娘模样好不好，武功好不好，在她看来这就跟母皇给她定下那几位小夫郞绝不能丑陋不堪配不上自己一个道理。

明帝不是很在意地道：“小女儿家，随便长什么样，母皇又不是因为她长得好与不好才定她家的。”

奕辰摇头，坚持自己的意见，“那不行啊，她万一是个丑的，五弟弟肯定不喜欢的。母皇给孩儿定的那几个小公子，要是有丑的，孩儿也不喜欢的啊。”

明帝有点好笑，她发现她家女儿还真是同她一样只喜欢好看的，她顺着女儿的意思琢磨了一下，给出了个主意，“你想知道她好看不好看，那还不简单？改天让你师傅把她女儿带进来一趟你不就知道了？”

这的确是很容易做到的，奕辰听了，也就不再谈论这个，雷声越来越近了。明帝便开始给女儿讲当日行军在野外如何看天色避雷扎营的事。奕辰听得津津有味，母女两个不知不觉便走过了安澜的明心宫，待明帝讲完，玉辇已经进了皇仪宫的大门了。

明帝索性留女儿在紫宸殿中玩上一会儿，“待雨下过了再回去。”

安澜先前看天色要下雨了女儿还没回来，很有些着急，及至听侍儿回报，说是公主被圣上带去紫宸殿了，心里便踏实下来。这才有心思同前来她殿里闲坐被大雨隔在殿里的沈知柔细细闲话，“陛下昨个儿让你送剑兰到她殿里，你倒是送了没有呢？”

沈知柔摇头：“还没有，臣侍好不容易培育了那么一盆，昨个儿送给永和了，哪有那么快就长出第二盆来了呢？”

安澜听了，便嫌他死板，“也不拘是剑兰了，随便什么时新的花，你只管去送，陛下那么说，也就是给你个承宠的理由，你怎么还认了真呢？”

沈知柔听了，也觉得自己有点认死理了。但他上一回在陈语易生日宴上精心打扮，明帝明明瞧在眼里，也露出了惊艳之意，可就是没翻他牌子。昨日他去送花，又是费心思地一番打扮，明帝仍旧只是随口一说，回来继续翻冷清泉的牌子。一而再，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得这样的打击。更何况他身子素来弱，眼下虽已好转，却也弱于常人，没那么多的心力锲而不舍。

安澜看他沉默不语，便有些嫌他不中用。安澜在心里盘算，眼下薛恺悦同明帝还别扭着，虽说承了一回宠，可是明帝并未恢复薛恺悦的起居待遇，如此便可知这别扭还未解除。赵玉泽和林从这两天也都各忙各的，没见哪一个主动跑去天子跟前献勤争宠的，董云飞天天看传奇本子看得昏天黑地，听说睡觉日夜颠倒，连一日三餐都没功夫用。顾琼自不必说，有着身孕，而况顾琼眼下的心性，他琢磨不准，自问招惹不起。沈知柔再这般不中用，难不成要他亲自出马同冷清泉争一争吗？还是说竟由着冷清泉把这恩宠都承了去？

他闭了闭漂亮无比的星眸，自问已经尽到了提醒的义务，若是这沈知柔仍旧自己不努力，他也就不管了。横竖冷清泉膝下的女儿已经出嗣淑王府了，不过是点子恩宠，给谁都是给，给了冷清泉倒也无大碍。

明帝哪里知道安澜是这般想的，她在紫宸殿中拿了一本《律历志》教女儿领悟不同的天气气候应该如何施政，一教便是大半下午。待雨停了，让人把女儿送回安澜殿里，她便着人传了安远侯赵湘来，要赵湘给她尽快弄两只小孔雀，账目走内库。

“越快越好，要小孔雀，不是大孔雀。”

赵湘听了，有点为难，“就算是快马加鞭，从靖州运到这里，也得个十天，要是被御史们知道啦，怕是要弹劾微臣，献土物蛊惑圣上。”

明帝只觉亏欠了儿子，哪里管赵湘被不被弹劾，只替赵湘琢磨了一下用什么途径把这孔雀运过来：“走水路，也就五六天的功夫就能到了。也别只弄两只小的了，既是运一回，多运两只大的过来。”

她还记得那年靖州知州送孔雀来京，后宫众人都很欢喜，冷清泉和顾琼都爱孔雀爱得不得了，此时便想到既是儿子要小孔雀，那就顺道给冷清泉运两只大孔雀过来。

所谓日久生情，她这些天常翻冷清泉的牌子，心里头不自觉地就更加在意冷清泉的喜好了。

想到冷清泉晚间便要来承恩，她的心情方才好转一些，又问了问赵湘京城豪门世家的动静，尤其是那日她从书画会上离开，陈语易的母亲陈洁茹是什么反应，赵湘细细地答了，算是尽到了天子耳目的责任。

晚间冷清泉进来，明帝便把运孔雀的话同冷清泉讲了，只没提是永和想要孔雀的。冷清泉还以为明帝是为了他让人专程去运孔雀，感动极了，抱着明帝亲了又亲。

枕席之间，更是曲意承恩。明帝今日心事重，只宠了人一回，便欲搂着人入睡。

冷清泉心中感动，愈发想要讨她欢心，看她兴致不高，恐她是这阵子常翻自己的牌子翻得腻烦了，琢磨了一下，主动提出来服侍她。

明帝有一瞬间的犹豫，冷清泉体力极佳，正常承恩便可，无需这么做的。但她想此事安澜曾经为她做过的，冷清泉便是再好，也不当越过安澜去。当下微颔臻首，算是同意了。

冷清泉是头一回这么服侍她，做不到无师自通，很有些生疏，但明帝看着俊美无俦的男儿跪伏在腿边，无比殷勤无比用心地讨好自己，肩背处的线条紧实又流畅，玉白的肌肤闪出锦缎般的光泽，心里头爱意熊熊而生，哪里还在意他做得好与不好？

待人忙乎完了，她的兴趣也被彻底燃起来了，推了人在榻上，迫不及待地重新宠爱。疾风暴雨一般将人带入姚天。

冷清泉得她怜惜，便不以方才之事为意，随着她姚天观月琼台看雪，心里爱她爱到不行。

明帝觉出人极力配合自己，自然更为喜欢他，两个人的感情更上层楼。

次日早上，上朝之前，明帝便又让露儿去尚寝局传话：“今日还翻淑君的牌子。”

映天宫中的顾琼听到消息，只觉这满桌子早膳都索然无味了。他的贴身侍儿鸢儿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如此在意，便劝他道：“主子，淑君得宠就让他得宠吧，宫里那么几个主子呢，别人都不管，您又何必一个人怄气呢？您眼下顶顶要紧的，是保护好肚子里的公主。”

顾琼心烦意乱，摆摆手，只问鸢儿：“皇贵君哥哥可有去见陛下吗？”

鸢儿摇头，很实诚地告诉他：“没听说，昨个儿皇贵君主子从咱们这里出去就下雨了，他自回他殿里去了，没听说求见圣上。”

顾琼心头这个郁闷，但这事本就不是必然的。虽然他相信以薛恺悦的正直，应该会在明帝跟前为他说话，但是薛恺悦毕竟是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又一直是高位君卿，对宫里的人情世故其实是看得很明白的，没点子自保的想法也是不可能的。倘或薛恺悦为了自保不去替他美言，这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薛恺悦真的抚养了他的女儿，于他，也算是找到了破局的法子。

薛恺悦人品正直，绝不可能像安澜抚养奕辰、陈语易抚养永和一般，一养就再不送还给生父了。以薛恺悦的善良，也就是帮他养上几年，他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经营天心楼，为小娃多挣些家产。

这么想着，他重又高兴起来，拿起筷子，把瞧着不怎么美味的早膳挨个用了几筷子。为父则刚，他便是再没胃口，也要好好护着这肚子里的公主，这是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