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繁花（女尊） 第91章 妥协

明帝乘着玉辇到达筠华殿的院门口，还没迈步进门，就被等候在门房外侧的薛恺悦给拦住了，“陛下，请借一步说话。”

薛皇贵君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脸上连一点笑容都没有，明帝心里头有些惴惴。她决定先发制人，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反问薛恺悦，“悦儿，朕不是让你守着永和吗？你怎得在外面站着？永和这会子怎么样？秦太医呢？”

薛恺悦暗道这人真行，作假的事情还能这么坦然，要不是他亲眼所见，还以为永和当真生病了呢。他看向明帝，淡声回应她：“文君守着呢，陛下，臣侍有话问陛下，请陛下自择个地方。”

明帝挑挑眉毛，“怎得是小语守着，朕不是让小语补觉吗？”

薛恺悦见她只扯无关紧要的，心里头有些烦躁，语气不耐烦地告诉她：“文君已经睡醒了，永和病着，他能一直睡吗？”

明帝心头感叹，她上朝也就一个时辰多一点，陈语易就已经睡醒了？怕是根本就没睡着吧？她这个谎言，终究是吓着陈语易了。

她抿唇不语，双目微垂，神情很有些触动的样子，此时，薛恺悦继续敦促她：“陛下，臣侍有话问陛下，请陛下挑个地方。”

他这话命令的意味很强，仿佛他才是这个宫中的主宰，明帝不过是需要回答他问题的赘媳。

明帝被他这强硬气势弄得心头有些不快，不由自主地就想把主导权拿回来，想起他昨夜讲她若是对他还有一丝尊重，就也别去他殿里的话，故作云淡风轻地道：“悦儿有话同朕讲，那就去悦儿殿里讲好了，此处也没空院子。”

她这话纯粹是故意同薛恺悦唱反调，筠华殿离薛恺悦的碧宇殿颇有点距离，中间隔着冷清泉的玲珑殿，在玲珑殿的北边就是一座未有人入住的空院落，而且筠华殿的西南角就是顾琼原来住的琳琅殿，此时也空着，要说找不到空院子，那根本就是骗人。

薛恺悦见她睁眼扯谎，毫不客气地揭穿她：“陛下当真眼盲得可以，旁边那个琳琅殿不是空着吗？”

明帝蹙眉，不大适应他这种强硬的语气，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朕眼盲心不盲，琳琅殿空着也是怡君的院子，悦儿你同朕讲事情，去别人的院子，你觉得合适吗？朕看悦儿你是不着急，还有功夫在这同朕为了个地点斗嘴,既这么着，你且退下，朕要去看永和。”

薛恺悦有点没想到仅仅过去一夜，明帝便对他毫不相让，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同他讲话的。

他心里头颇觉得有些落差，又想着这事一定要问清楚，踌躇了一下，妥协道：“去臣侍殿里。”

明帝重新回到玉辇上，吩咐侍儿们前往碧宇殿，却没有喊薛恺悦一起上辇。

薛恺悦自然不会自己要求乘辇，他是个知礼守法的人，虽然这阵子在明帝的纵容下，脾气越来越大，但不能与天子同辇的道理还是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明帝玉辇启程，薛恺悦默默地走在旁边。天气炎热，明帝的玉辇上有四角攒尖顶车盖，下有放着冰块的两个冰壶，旁边还有两个侍儿一左一右地拿着芭蕉大扇边走边扇，坐在辇上根本感觉不到热意，额头上连一颗汗珠都没有。

薛恺悦就没这么舒坦了，他今个儿早上来得急，没打遮阳的伞，方才从筠华殿出来，也没找侍儿要把伞，永和皇子病着，筠华殿上下都只顾服侍皇子，人心惶惶的，瞧见他出来，上至陈语易，下至侍儿没人想着给他拿把伞。

如此他一个人顶着大太阳在宫道上行走，今个儿跟随天子到这筠华殿来的皇仪宫大侍，乃是康儿和鹇儿，露儿伺候天子上完常朝，就下了值，此刻在皇仪宫用午膳。

康儿和鹇儿同薛恺悦都是没什么交情的，见他在烈日下走着，热得额头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滴，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虽然他们自己都戴着遮阳的斗笠，但每个人只有一顶，在日头下，谁也不会主动把斗笠让给没什么交情的并非直接管辖自己的主子。

快要走到玲珑殿的时候，道路上有个转弯，侍儿们在这转弯处行动略慢一些，薛恺悦便正好与明帝的玉辇相平行。明帝自辇上瞧见这个倔强的男子热得满头是汗，紫色宫装都汗湿了，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擦擦汗。”她没有喊停辇，只就着玉辇缓慢的行动将自己的冰丝帕从纱帘里递了过去。

薛恺悦不愿意接她的冰丝帕，视如不见。

但明帝坚持给他，不肯收回手来。抬辇的侍儿瞧见主子们僵持，就很有眼色地把玉辇在半空中悬停，这是个比抬起来走路更加费力气的活，几个侍儿微微喘着气，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薛恺悦。

薛恺悦被侍儿们热情的视线盯得受不住，只得把帕子接了过来。

明帝看人接了帕子，唇角便扬了上去，他终究是顾及她的颜面的。

“悦儿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讲？”趁薛恺悦接过侍儿涵儿送上来的冰水猛饮的功夫，明帝悠闲自在地朝着屏风一侧的坐榻上一坐，微笑着询问人。

涵儿也递了一杯冰水给她，她只抿了两口就放到一边了，她可没这么热。

薛恺悦挥挥手把涵儿撵下去，这才对明帝道：“陛下，你为何让永和装病？”

明帝立刻就坐直了，惊讶地问他：“悦儿怎么知道的？谁告诉悦儿的？秦梦菲？”

薛恺悦原本还有几分不确定，怕是永和这孩子撒谎，及至听明帝这么说，他便确定的确是明帝所为，他只觉荒唐，责问明帝道：“陛下你是永和的母皇，还是堂堂的天子，你教唆永和撒谎装病，这让文君以后怎么教导孩子？有陛下你这么给人做母皇的吗？你还责备文君只顾画画不顾孩子，臣侍看你才是荒谬得可笑。”

明帝自觉理亏，但也不愿意被念叨，很有些烦躁地回击他：“朕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悦儿你吗？要不是你半夜深更发毛病，把朕弃在紫宸殿，朕能让永和装病吗？”

薛恺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深夜离开紫宸殿和明帝让永和装病之间究竟是怎么个联系，他继续责问明帝道：“陛下你能不能别这么信口开河，你让永和装病，臣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绝不可能是为了臣侍。臣侍一大早过去，在筠华殿待了一上午，茶没喝一杯，持盈也撂在殿里顾不上管，你居然说这么做是为了臣侍？你这是为了折腾臣侍吧？”

明帝听了，有些惭愧，她不自觉地挠挠头发，嗔怪薛恺悦道：“悦儿，你能不能别这么得理不饶人？你这也太伶牙俐齿了，你就不能听朕细细给你讲吗？”

她这话里有示软的意思，薛恺悦听出来了，愤愤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臣侍倒要听听陛下怎么说。”他说着便自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明帝解释。

明帝瞧见了暗暗欢喜，她知道他这是在向她让步，从他肯同意让她到他殿里来叙话，再到接了她的帕子，再到这会儿肯听她细讲缘故，都是他内心中已经对她妥协的表现。

妥协了就好办，她放晴了脸色，用柔和的声音细细地讲给他听：“悦儿你承宠承一半就从紫宸殿回来，朕要不找个缘故遮掩过去，怕是今个儿宫里上上下下都要议论你薛皇贵君产育之后身体不行，伺候不了朕了。你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男儿家被人这么说，以后的路该有多难走吗？若在以往也还罢了，眼下你还在自请削减服用，宫里的侍儿们本就想要慢待你了，再知道你身体不行了，岂不是更加轻视你？”

她这话说得推心置腹，美艳绝伦的凤眸中全都是关切的情意，薛恺悦愣住了。他昨夜一时激愤跑了回来，今个儿又忙了一上午永和的事，并没有就昨夜的行为深入思考，此时听明帝讲起，才意识到昨夜自己有些急躁了。

明帝看他神色似有悔意，便继续加柴烧火，务要让他明白她这一番苦心：“侍儿们传言你不能服侍朕，还是小事，你自来身体强健，这话传到前朝，朝中的大臣们恐怕会另有想法。有几个大臣因朕过于宠爱你，唯恐你僭越皇后混乱朝纲，听得这样的消息，多半会以为你恃宠生骄，她们必要借此机会，好好弹劾你，要朕降了你的位份也是有可能的。”

薛恺悦皱起了浓密的剑眉，他想明帝说的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但就算是为了给他找个遮掩，也不应该让永和装病，他很耿直地表明自己的观点，“陛下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让永和装病，他是个小孩子，正在跟着大人学做人，陛下让他小小年纪就撒谎，他哪里还能分辨得了是非对错？以后长大了，撒谎成性可怎么办？”

明帝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有些欠考虑，但她并不认为这会对永和的成长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她不甚在意地道：“永和很聪明，会知道什么时候该撒谎，什么时候不该撒谎的，就算是他长大了还撒谎，问题也不大，他只是个皇子，将来不用出入朝堂，撒个小谎无关大局，没准更能讨妻主欢心。”

这话薛恺悦就不爱听了，他早就发现明帝也好，皇后安澜也罢，对于皇子的教养很不上心，她们似乎都认为皇子就不用为国宣力，随便养养，随意长大就行了。他皱着眉头反驳明帝道：“陛下这么想是不对的，就算皇子不用入朝为官，将来也要成为世家大族的主父，他应该有正直善良的品格。一个撒谎成性的男儿，能赢得世家大族上上下下的敬重吗？”

明帝不大高兴了，她想起去岁薛恺悦为了奕辰同她争论的情形来，很是不满地道：“悦儿你真是，去年说朕的辰儿将来会成为风流好色贪欢爱美的渣女，今年又说朕的永和将来会撒谎成性。朕的公主皇子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每一个都不好吗？”

薛恺悦听了，知道明帝又开始护小犊了，他皱眉道：“陛下，再怎么样你也不该让永和装病，他吃到了装病的甜头，以后遇事就装病可怎么办？”

可怎么办呢？明帝其实也不知道，但她觉得薛恺悦未免想得太长远，她不高兴地道：“这事是朕想得不周全，可当时时间紧迫，朕也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悦儿你与其这会子责备朕，不如想想下回怎么克制自己的脾气，莫再干出将朕撂在紫宸殿这样的事。”

嘿，这是反过来指责他啊，薛恺悦不满地喊了她一声：“陛下！你不要岔开话题，你这样子教导永和，将来会有问题的。”

明帝摆摆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永和还小呢，小语会引导好他的。”

薛恺悦并不相信陈语易教导永和的能力，还想再说，然而明帝已经不想听他的了，明帝皱着眉头截住他的话，“行啦，行啦，悦儿你不要再揪着这个事情了，悦儿你还不到三十呢，可千万别提前变成个爱念叨的老夫郎。”

薛恺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关乎永和，臣侍才不会念叨陛下呢，陛下以为臣侍多想理陛下吗？”

她昨晚才否定了他的爱意，至今没恢复他的起居用度，他心里头对她正有气呢，要不是为了永和的成长，他才懒得同她说这么多呢。

明帝微微一笑，下得坐榻走到人身边，揽着人的肩膀轻声问道：“朕今个儿既到了这碧宇殿，悦儿昨夜所说的那些决绝之词，就都不算数了吧？”

薛恺悦没有回答。

明帝见了，便知道自己又可以同人亲近了，她心里乐呵呵的，只觉一天的云彩全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