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很久以后,易书杳都记得这晚暴躁的热风。她就站在边上,看着荆荡毫不费力地打架。说是打架其实也不尽然,顶多算他单方面压制所有人。
几乎没有持续太久,那些染着各色头发的男生便消失不见,篮球场很快又只剩下她跟他。
荆荡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深邃的侧脸轮廓分明而硬朗,嘴角破了皮,他随手摸了下,没当成一回事。
性格使然,易书杳去药店买了碘酒和药,等她回来时,荆荡坐在台阶上,微微低着头,挺立的鼻尖拓上点阴影,像漫画里的场景。
荆荡摆弄完手机,听见点脚步声,抬起头,她身形很瘦,套着白桃色的长裙,站在风里有种病弱的美感,不知为何,有些让人产生欺负的破坏欲。
他从口袋拿根烟出来咬上,消磨喉咙里未知的燥感。
“你受伤了,”对上那双冷淡冰硬的眼,易书杳就打怵,她把袋子递过去,紧张道,“涂一下吧。”
荆荡没接,咬着烟起身:“留着自己下次被人揍的时候涂。”
“……”易书杳想嘟囔一句‘她为什么会被揍啊,像他这种嘴欠的人才容易被揍吧?’但又不敢,还是维持着递给袋子的动作,小声又真诚地劝说,“你还是涂一下比较好,等下伤口感染了会挺严重的。”
荆荡的耐心就到这了,他转身走掉。
篮球场只剩下易书杳一人,风似乎变得冷了,吹在脸上凉凉的。
她看着他披着夜色走出视线,轻轻地吐了口气。
这个人,还真是捉摸不透啊。
*
那晚荆荡还是没回家,老太太见易书杳孤身回来,也没多说什么。
夏末气温仍是居高不下,暴露在空气的水分子都是热的。
开学这天,易书杳和易珍如一块坐车去学校。
抵达学校后,秦思仪帮易珍如报道。
易书杳独自去了班级,领了校服和弄完一切事宜后,随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七点一刻,高中的第一节晚自习铃声打响。
教室开着空调,凉气袭人。窗外的大片晚霞烙在玻璃,反射在每一张陌生的脸上。
易书杳低头沉默地翻语文书,她没说话,就聚集了许多人目光。
毕竟,她太好看了。眉眼间写满初恋感而不幼态,瞳孔乌亮,眼角是有棱角的,又增添几分没有攻击性的简单倔强感,乖巧而柔软,少女漂亮得青涩又直观。
很快,论坛里关于她的帖子就多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易书杳旁边的空位坐进了个人。一个嚼着槟榔的男生,吹了下流氓口哨,凑她近了些:“哎,你是单身吗?”
“……”易书杳抓紧书脊,敛眉道:“你有事吗?”
“没事,交个朋友啊,看你挺好看的,”男生抽过她手里的语文书,“我跟你坐同桌怎么样?”
*
明明是上课时间,夜晚的附中篮球场却算得上热闹。
许之淮把球扔给荆荡,荆荡站在三分线外,绷紧的长腿轻松一跃,完美投进。
“靠,学弟,队里的也打不过你。”高三学长甩给荆荡一瓶水,“你练过啊?”
“练过。”荆荡擦掉头发上的汗,懒洋洋地接过水。
“什么时候?”
“幼儿园?”他歪头笑了下。
“草。”一群男生被这话逗笑,乐得不行。
“牛逼啊,高一有个女生美得上了论坛的帖子,我倒要看看有多好看,”高三学长拿出手机,瞥了眼,吸口气,“确实还可以,但我不喜欢这种类型。”
许之淮:“什么类型的?”
“这妹妹看着就清纯,估计是挺乖一学生妹。”
许之淮笑:“真清纯假清纯?上次你觉得清纯的,亲都不知道跟我兄弟亲过多少次。”
“这个是真清纯啊,不信你看。”高三学长把手机递给许之淮,又想到他吃不了细糠,把手机递给荆荡,“你看看。”
荆荡没看,许之淮一把抢过手机:“我看看。”他随手翻着帖子,“操,我班的啊。是挺好看,软妹啊。”
听到这个描述,荆荡脑子里闪过月余前夜晚的那个人。
也是看起来很软,胆子小得不行,随便说两句就要掉眼泪,哭哭啼啼的烦死人。
“跟我们一个班的啊,”许之淮看着手机里的帖子,“不过挺惨的,周行看她漂亮坐她旁边去了,估计会欺负她。”
周行是大家都看不上眼的富二代,家里明明没几个钱,却各种撩拨女生。
许之淮和荆荡虽然都坏,但也干不出这种事。前者是不屑,后者是眼里压根就没有过女生。
“要不要回班里看看?”许之淮问,“假如这妹妹真被欺负了呢?”
荆荡嫌麻烦,锋眉微蹙:“这种破事你也要管?”
“漂亮小姑娘被欺负谁都看不下去,”许之淮说,“你是不知道周行有多恶心,上次他看上个女生,那女生不喜欢他,他直接强吻啊我操。”
荆荡骨感的五指抓着球后退,扔给高三学长:“继续。”
许之淮知道说动荆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可能今晚圣母心发作得厉害,把手机强硬递给荆荡看。原本没抱着什么希望,可荆荡不经意睨见手机上那张照片,竟又侧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黑曜石般的清亮瞳孔微乎其微地闪烁了下。
是她?
喉结一滚,荆荡停顿了几秒,忽而觉得自己有病,把球扔给高三学长:“要回你回,我跟他们接着打。”
许之淮也算个天之骄子,长得好,会打架,女朋友没断过,但他习惯了跟在荆荡身后,毕竟荆荡这种人,天生就是掌控者,很容易让别人臣服。见荆荡不回,他也不回了,抢过篮球跳起来投篮:“一块打啊,扔下我干吗。”
打起球来时间唰拉过得很快,一局结束,荆荡却意外觉得时间过得挺慢。
篮球场太热,他没多久就回了教室。
*
易书杳本来心情还可以,直到同桌成了个一直嚼槟榔的男生。
但这人之后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她就自动忽视了。但难闻的气味一直缠绕在鼻尖,她蹙着细弯的眉毛,很不舒服。
倏然,紧闭的教室门打开,两个高大的男生进来,前面那个更高的男生身上带来一股冷调的琥珀海盐味道,不浓郁,淡淡的,勾进心里。
易书杳抬头看去,望见了一张冷感矜贵的脸。
是……荆荡?
她眨了下眼睛,手心不自觉发热。
“哎,你觉得这个女的像你吗?”周行把手机给易书杳看,手挡住了些范围,只露出女生的脸。
易书杳收回看荆荡的视线,低头看向周行的手机,不想搭理地摇头道:“不像吧。”
“你怎么回事啊?”周行怒了努嘴,“这女的就是你吧,你玩得挺花啊。”
易书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视频上的女生跟她一点也不像,她扫了眼教室的空座位,想换个位置。
可是现在很晚,教室的人差不多来齐,班上只剩一个座位。
而那个座位旁边挨着的,是刚进教室的荆荡。
如果她要换位置,只能坐到他旁边。
易书杳想了想,还是否决掉这个想法。毕竟,荆荡比这个男生更不好惹吧。
随后的一周,班主任还没来得及换位置。易书杳就这么跟周行坐着,周行上课总是找她说话,还总是问她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易书杳不堪其扰,整个人都快被逼疯。
爆发的临界点,是晚自习的这天。
外边下了雨,空气湿漉漉。
易书杳昨晚吹了风,头昏昏沉沉,只好趴在桌上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她睁眼,看见周行弯着腰低头凑得很近,手抓着她的校服拉链。
易书杳吓了一跳,没忍住喊了声:“你干吗呀。”
当时是安静无声的自习,哪怕她声音很柔,也让全班人听见。
周行立即就松了她拉链,作势捡起地上的笔,理直气壮道:“我干吗了,捡笔你也要管?”
易书杳望着周行,气势没输给他:“捡笔要离我这么近吗?”
“你他妈是不是想多了,你还真以为你长得还行,全世界就都喜欢你啊.”周行耍无赖,语气懒洋洋的。
易书杳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告诉老师换座位,于是咬着唇起身,喉咙干涩地出了教室,意外碰上刚打完球回来的荆荡。
两人视线在门口倏地交汇。
荆荡看见易书杳尖尖的牙齿磕在下嘴唇,眼角眉梢透着生气,一看就是被人欺负了,不过这次眼眶倒没红,而是有一股横冲直撞的执拗感。
空气里女孩好闻的茉莉清香萦绕鼻尖,他滚了下喉咙。
易书杳攥着手心难堪地和荆荡擦肩而过,飞快地走到办公室门口。
她咽了下嗓子,敲门。
“找谁?”有个陌生老师抬头。
“许老师。”易书杳说。
“不在,晚上请假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跟她讲。”
易书杳崩溃地探头看一眼,果然许老师座位空空。她心脏骤然下沉,低垂着头退出办公室。
走廊有雨飘进,扎在脸上发疼。
昏黄安静的教学楼,沉默又振聋发聩地浸泡她绝望的心。
易书杳吸了下鼻子,没什么知觉地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冷水刺骨,消毒水的气味灌进嘴巴,刺激头皮。
她想,她一秒也不想再呆在周行的旁边了。
——如果有两条路,一条是明摆着是深渊,一条是荆棘丛生,但仍可一试的路,到底要选择哪一条?
易书杳揉了揉洗得发疼的脸,下课铃打响,她走出卫生间,紧张地站在走廊。
几分钟过去,蹲到了人,抬起脚步,跟住了他,来到一楼的拐角。
这里没人,雨雾飘斜的一片漆黑里,荆荡蹲在阶梯处,头顶有屋檐随意地遮盖一点,手里夹着的烟成了唯一的光源,照亮深刻峻逸的下颚。
少年抽烟的姿势很好看,风吹灭烟头。
他拿出火机,偏头拢住星火,睫浓密地勾扯,光亮进深不可测的眸子。
“荆荡。”易书杳心里打鼓地喊了一下,走到蹲着的那人面前,弱弱道:“我能不能坐你旁边?”她手心的汗水滚下来,实话实说,“教室的空位只有你那了,周行有点过分,我不想再坐他旁边了。”
静了片刻,只有风声鹤唳,荆荡虽蹲着,眼皮半撩,居高临下看人的感觉没减一点,反倒压迫感更强。
两秒后,易书杳看见他朝她看来,用力摁灭手里的烟,唇角往上扯了一下,语气上扬的劣感勾耳朵:“你还真把我当好人来的?”
少顷,他直起身,把烟扔进垃圾桶,路过了她:“我比周行好不到哪里去。”
易书杳的瞳孔暗了下去,上课铃打响,她回到课桌。
周行见到易书杳回来,先是笑了下,而后拿出手机,不知道在干吗。
易书杳还是很难受,趴在桌子上睡觉,做梦梦到了外婆。
老人慈爱地握着她的手:“杳杳,我和你妈妈在这边很幸福,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一定要过得幸福啊。不开心的事就跟我们说,我们永远爱你,知道吗?”
易书杳醒来的时候,眼眶红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看见周行离她很近,这次他手里明晃晃地抓着她的衣角,甚至还碰到了她的手。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易书杳几近崩溃,却还是用正常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不高不低的音量,眼睛通红。
这一句话还是被班上所有人听见了,不少人看过来。
周行还是吊儿郎当的:“大小姐,我又怎么你了?”
“你刚才抓着我的衣角,还碰到我手了。”易书杳站起来,竭力保持着冷静,一字一句地说。
“你有什么证据吗?这教室可没监控,还是说你拿手机拍到了?”周行也站起来,比她高一个头,“你他妈乱造谣算怎么回事?”
易书杳气得发抖:“我造谣了吗?你刚刚就是碰到我手了。”
“哦,那可能是不小心的吧。”周行挑眉,“你手那样金贵,碰一下都不行啊?”
班里几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这了。
不过没人敢劝架,也没人敢为易书杳出头。大家都知道这事是周行的错,但周行是个富二代,大家没必要为了个不熟的人,跟他结下梁子。这不值当。包括许之淮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局面就变得非常一边倒了。
大家都心疼易书杳,却又无能为力。
“你是不小心碰的吗?”易书杳愤怒值飙升,“都两次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不小心碰的啊,”周行耸了耸肩膀,“你别这么敏感。你也就表面清纯吧,装什么呢,流传的片都不知道多少个了。”
易书杳最后一句话没听懂,但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啊?你在片里还挺乖的啊,被男的碰成那样也——”
“怦”的一声,一个强硬的拳头忽然出现:“你他妈吵什么?”周行被不及掩耳之势揍到了地上。
荆荡收了拳头,漫不经心睇着他。
周行被这拳打蒙了,撑着地站起来:“有病吧?”看见是荆荡后,又怂了,问:“荆荡……你干吗打我?”
许之淮不知状况,急忙走到荆荡身边,也问了一嘴:“是啊,你揍他干吗?”
许之淮非常了解荆荡,他性格冷酷,压根不可能会为了女生出头。
果然如许之淮所想,下一秒,荆荡薄唇动了动:“说过了,这傻逼吵到我睡觉了。”
周行自然不敢再出声,他恶狠狠地瞪了眼易书杳,拿着书包出了教室。
许之淮笑了下,刚才荆荡这少爷确实在睡觉来着。
“喔,”许之淮的手搭到荆荡身上,跟他出了教室,“我还以为你是为易书杳出头。”
走廊风热,荆荡双手插兜,额前的乌黑头发被风吹得分散:“易书杳?谁?”
“就那个跟周行吵的女生。”
“她叫易书杳?”
许之淮看着荆荡不怎么熟悉地第一次念这个名字,知晓他不认识她,自顾自地点头:“哦,搞半天是周行吵到你了。他声音确实挺大的,估计办公室都能听见。”
荆荡嗯了声,到一楼摸出根烟咬上。
南方教学楼建筑宽阔,浓郁月光像纱幔笼罩在他脸上,似拢住了一抹冷白。
第二天易书杳跟班主任说了周行的事。
班主任原本就打算重新排位置,听完之后把周行叫到办公室严厉批评。
下午,一张新的座位表贴到了黑板。
易书杳和荆荡的名字捱在一起,不知是天意,还是命定的缘分在作祟。
换座位是在白天的最后一节课。
易书杳知道同桌由周行换成了荆荡。她心底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也有点小小的担心。
毕竟,她那天晚上是去找了荆荡换位置的。
他没同意,还冷拽着一张脸。
虽然,特别帅,但看起来让她胆战心惊。
一小会的工夫,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在换座位。
易书杳抿了抿嘴唇,磨蹭地抓着桌子,慢吞吞地往靠窗的位置搬。
中途有男生朝她挽起袖子:“我帮你吧。女生没什么力气,搬不动。”
“女生有的是力气,”易书杳摇头拒绝,“谢谢你的好意。”
“那好吧,”男生说,“昨天你被周行欺负了,其实我是想帮你出头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荆荡就帮你了。”
易书杳没有脸大到认为荆荡是在帮她,认真说:“他只是被吵到而已啦,不过我也很谢谢他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空气响起一道冷淡桀骜的少年音,顽劣勾人,来自于荆荡:“哦?那怎么没听见你跟我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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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漂亮得青涩又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