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不闻 第8章 收获

临近午夜时，晚宴的所有事项均宣告完成。

除十七万六千块的现金和支票外，还有首都两家木材商捐赠的课桌共六百张，以及王记成衣店许诺的学生校服六百套，这些都待后期落实。各人捐助款项的具体金额，照例是不公开的，不过厉边珣悄悄设法打听了一下，发现廖明霁豪横捐了一万块钱。

送客时，他把这个数额趁乱在姐姐耳边说了一嘴，厉孟元咋舌：“这么多？”

厉边珣背起双手，悠哉说：“我猜姨妈对他更有好感了。”

厉孟元推了他一把，“少贫，快去送客。”

直到将客人们全都送走，又派车把吴谨先送回家，厉家姐弟这才上了汽车，返回自己家中。

这一日的疲惫无可多说，尤其厉孟元，浑身筋骨都在发酸发软，进家门就摆摆手：“我先回房了，有话明天再谈。”

两个弟弟乖乖道了晚安，看姐姐上楼回屋后，厉温珣说：“咱们也去休息吧。”

厉边珣点头：“哥晚安。”

厉温珣拍了一下他的背，“嗯，去吧。”

作了客回去的人，因着这场宴会的华丽热闹，自然是有诸多讨论的。

廖明霁仍旧坐他自己的车，回到在首都才入住不久的公馆，名曰北姿公馆。

公馆里的佣人，都是他从老家带来的，十分得用，见主人回来，各自不用吩咐，去备醒酒汤，拧热水管子准备洗澡水。厨房的管事，知道这种宴会上，讲究的名人都是不吃东西的，怕失了仪态，只空着肚子喝洋酒，早手脚麻利地做好一碟热点心，和一碗清淡的汤，打发侍役送到书房去。

廖明霁吃完消夜，也不打算休息，铺开一份文件，精神奕奕地细看了起来。

这是纺纱厂重开后拟用的用工合同，已改了两版了。

他那尽职尽责的柴叔，见少爷迟迟没去寝房洗澡，只待在书房，灼灼地亮着电灯，料想就又是在忙公务。

便过去，敲了门说：“少爷。”

廖明霁看着合同，随口说：“进。”

柴叔进了屋，一看果然不错，连那穿着束缚的西装套装都没换下来，这就忙起来了，便劝道：“少爷，都要一点钟啦，还不歇息吗？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明天看也是一样的。”

廖明霁头也不抬，说：“明天要用的。”

柴叔看见他手里拿的是合同，奇怪道：“这合同不是不急吗？纱厂开张还没有影呢，怎么就明天要用了？”

廖明霁一抬眼：“嗯，我联系上了首都女子工会的代表于兰瑛，明天见一面。”

柴叔意外极了，忙两步上前，双手一拍道：“果然吗？那可太好了！”他喜笑颜开，“少爷为了找于小姐花不少力气了，她不是出城了吗？怎么又在城里了呢？难道于小姐今天也去赴宴了吗？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廖明霁说：“我倒也没见到她，是拜托厉小姐从中牵线的。她不在城里，电话里说明天会赶回来。”

柴叔本来满脸是笑，一听见‘厉小姐’，登时神色一变，皱纹密布的小眼睛溜了一圈，试探着说：“厉小姐？少爷这次去赴宴，和厉小姐相处得……很好？”

廖明霁一笑：“我们跳了第一支舞，我请她帮忙，她很乐意就答应了。”

柴叔脸上立马浮起一阵暧昧的色彩，蹭近两步，悄声说：“少爷，在我面前，您可别害羞，说说，这次和厉小姐见面，是怎么样的？”

廖明霁瞟了他一眼，“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出去胡说。”

柴叔认为自己大大地懂了少爷的意思，立刻心花怒放，笑说：“不胡说，不胡说，我为少爷高兴呢，厉小姐是多好的人啊……”

“好了，”廖明霁并不解释，似乎是由着他误会的意思，手里把合同叠起来，“我要去洗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柴叔沉浸在喜悦中，愣愣地点头：“好好好，洗洗洗。”

何向忱回到住处，也是一样有人等着。

婶婶最近感冒，咳嗽得厉害，叔叔如临大敌，天天守在家里盯着喝药，今晚夫妇两人也熬着夜，一起等侄儿归来。

何向忱在外头如何都可，在家里是极懂礼数，很孝敬婶婶的，听说两人没睡，不及换衣服，就赶过去问好。

何太太不到五十岁，样貌上看，年轻时大概可说清秀可人，现在这个年纪，便是恬静温婉，披着小毯子靠在贵妃椅里，见他来，忙吩咐人把醒酒的东西送上来，让他喝。

“别离得太近，小心我把你染上，”何太太捏着帕子摆摆手，“喝了多少酒？”

何向忱只好规规矩矩地远远站着，喝完了醒酒汤，回答：“没多少，就三五杯吧。”

何太太说：“这就罢了。”

说着，咳嗽了两下。

何丰倒是不怕染上，紧紧地挨着妻子，坐在贵妃椅旁边的小凳子上，见状说：“行了行了，人好好地回来了，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吧，你实在该睡了。”

何太太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专门等着他回来有话问呢，现在睡什么？”

何丰‘嗐’了一声，朝侄儿一指：“你，说，见着厉小姐了吗？”

何向忱无奈地笑道：“就为这个，婶婶熬到这么晚吗？”

何太太说：“也不是，白日里睡得很足，你说呀，怎么样，说得上话吗？跳舞了吗？”

何向忱无法，就把刚到时由厉温珣亲自接待，到后来完成捐款，这中间的事，大概都说了一遍，唯有竹林赏夜一段，被他下意识粗粗略过了。

何太太听罢，沉吟片刻，有些失望地说：“那就是没怎么接触呢。”

何向忱刚想说话，何丰忙着说：“这才第一回见，能混着脸熟就不错了，放心，他们年轻人，约出来看电影，逛逛公园，反正多的是机会。”

何太太说：“你不知道，第一回没能有眼缘，后面就难了。”

何向忱只好一笑：“婶婶，不是您说的吗？就当交个朋友也好，我交上朋友了，其他的，就算没有缘分，也没关系的。”

何丰又忙说：“对对对，交朋友嘛，很好，厉家的三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娶妻这事，确实不能着急。”

何太太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着急，就是厉小姐，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朝何向忱温柔一笑，“好啦，你可别有压力，这次如果不成，首都的女孩子太多了，你以后自己认识了，再带回来让我们见见，那我们也高兴。”

何丰又又忙笑说：“对对对，让他自己自由恋爱吧，好了，你睡觉吧。”

何向忱赶紧说：“婶婶，叔叔，你们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

何丰挥挥手：“走吧走吧。”

何向忱退了出去，听见婶婶温声细语地教训丈夫：“他都多大的人了？以后要是有外人在，你说话要顾及他的颜面，别给我对他呼来喝去的。”

何丰则嘿嘿笑着：“知道了知道了。”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已大亮，厉孟元下得楼去，在餐厅见到了弟弟们。

桌上摆着早点，家里的厨娘薛妈笑吟吟地说：“小姐起来啦，快来吃早餐吧。”

厉孟元心情不错，答应道：“好。”

一看，厉温珣和厉边珣一早起就收拾得很齐整，斯斯文文，身上穿着的衬衫，正是自己前段时间新给买的，她打量一眼，满意道：“不错，很合适。”

厉温珣微笑说：“姐姐早。”

厉边珣哼笑一声，起身给她拉开椅子，“请坐吧。”

几人遂一道和睦地吃起了早餐。

碗箸声间，厉温珣随口说：“姐，兰瑛姐很早打了电话来，我接了，她让我告诉你，她和廖老板约了今天下午三点钟在裕丰楼见面。”

厉孟元一听，说：“好呀，不过，这也太快了吧，难道是昨天晚上那通电话里就商议好了吗？”

厉边珣不理解，问：“商议什么啊？”

厉温珣解释道：“廖老板有意接手绵谊纺纱厂，关于工人的事，想和兰瑛姐谈一谈。”

大概‘廖老板’三字触到了某些敏感神经，厉边珣来了精神，问：“绵谊纺纱厂真要重开？那廖老板可是做了件好事，我听说他的老家，就是做纺纱厂起家的。”

厉孟元很欢喜：“是的，所以兰瑛高兴坏了。她是今天赶回来的吗？”

厉温珣：“她人就在回来的火车上，趁着中途停车，用了站台的公用电话打过来的，我答应去接她。”

厉边珣又问：“那到底什么时候能重开呢？”

厉孟元摇头：“不清楚，大概要一些时间吧。”

厉边珣遂看向哥哥：“哥，你是不是顺便也送兰瑛姐去赴约？他们谈话你听不听？”

厉温珣沉吟道：“不方便吧，毕竟关系到生意上的机密。”

厉边珣‘哦’了一声，转而一笑，“姐，我倒是觉得，这个廖老板的人品能力，都很好，你说呢？”

厉孟元面无表情：“我说什么？”

“你觉得，他怎么样？”

厉温珣也把视线投向了姐姐。

厉孟元高深莫测地笑笑：“你们两个，想打听什么？”

厉边珣笑说：“我们又不是外人，姐姐你的想法，总可以跟我们说说的，对廖老板和何旅长，你都是什么看法？”

厉孟元把手里的粥碗放下，开始慢条斯理地用巾帕擦手。

两个弟弟面面相觑，极有默契地也停了手，专等姐姐发话。

厉孟元拿着架势，把纤细的指尖一根根来来回回地拭，忙活到半路，自己憋不住，先笑了，说：“好罢，不跟你们开玩笑了。这么说吧，我不认为，我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做亲密的朋友的机会。”

厉温珣眉头微皱，和弟弟对视一眼，厉边珣小心地问：“我以为，姐姐和廖老板相处得很好的。”

厉孟元说：“不是那种好。”

厉温珣说：“那何旅长呢？姐姐好像没怎么和他接触吧？”

厉孟元刚要说话，薛妈忽然走过来，笑道：“三少爷，有您的电话呢。”

厉温珣听了，转过脸问：“有说是谁吗？”

薛妈回答道：“是一位廖先生，语气很好的，说找你有一些事，还说不必着急，他等着您呢。”

姐弟三人均一脸疑惑，厉温珣起身：“我去接一下。”

“去吧去吧。”厉孟元说。

等他走后，厉边珣看向姐姐：“姐姐，我问你一句话，你看何旅长，到底怎么样？”

厉孟元探究地看着弟弟：“你很希望我……”

“不是不是，”厉边珣忙摇头，“姐姐，我只想知道，何旅长在你眼里看，应该算是个出色的人吧？”

“那他们两位都很出众，好罢，让我告诉我，如果我要找一个丈夫，我还是希望他是个热一些，暖一些，外向一些的人，至少会愿意多笑一笑。”

厉边珣立即说：“何旅长会笑啊，他昨晚至少笑了两次。”

厉孟元眨眨眼：“那也都不是因为我吧？”

这话倒是不假，厉边珣无可辩驳，只好说：“其实脸上不爱笑的人，不能代表心里就很冷漠。”

厉孟元：“对，比如他对好朋友，就一点也不冷漠，我想将来他有了爱人，应该也会这样，或者更好也说不定。”

厉边珣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何向忱昨晚夜色下的微笑。

那真是倜傥从容，想着想着，不由心驰神荡，手指不受控制，微微颤抖起来。

他轻轻握拳，笑说：“姐姐说得对。”

正说着，厉温珣那边接完电话回来了。

“什么事啊？”厉孟元问。

厉温珣说：“真意外，他说下午约的兰瑛姐见面，想请我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