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下来,宋柏发现了,林淮之和其他人相处没有架子,偏偏就是对自己恶语相向。
说是恶语相向,其实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林淮之成绩好的优势摆在那里,班上好学的那几个人课堂上要是有听不懂的地方,下课往林淮之位置那边一跑就互相沟通交流解决了疑惑。
宋柏学物理那是一个痛苦,物理老师又特爱留作业,刚上过三节课,作业和模拟题就下来了。
“不是,这题到底怎么写!?”他纠结翻着四四方方的橡皮低语,“点兵点将,点谁就选谁……好了,选D!”
“选2B。”
清冷的嗓音猝不及防钻入宋柏耳畔,是刚打水回来的林淮之。
宋柏以为他在骂自己,反驳道:“你才2B!”
林淮之略微心虚扶了扶眼镜说,“我的意思是选第二个,B选项。”
宋柏微皱眉,黑色水性笔往下一划改了答案,嘴里小声嘟囔,“怎么又是B,物理这么钟爱这个选项吗?”
上次郑玉韬问自己的那道题也是选B,他和今天一样选了D,毫无疑问被扣了分。
要是没被扣那两分,他就六十了!
林淮之打水回来是为了吃自己随身带着的药,瓶瓶罐罐占了书包不少面积。
抿了口水把药粒吞下去后回他的话,“你要是能够好好学,也不至于做个题听天命。”
“我什么时候没好好学了?”宋柏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林淮之的说法。
林淮之盖上药瓶,慢悠悠细数他上物理课的窘态,“第一节物理课第二十三分钟开始,你睡着了;第二节课第三十分钟开始,你和别人传纸条;今天上午,从上课铃打响的时候开始,你就在写其他科的作业。”
“林淮之,你往我身上装了探头啊?怎么我做什么你都知道!”
“他啊。”
林淮之被衣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手顺势往趴桌睡觉的人方向一指。
新一周开始,拿到夏季新校服的高一要按照年级要求穿校服了。
现在这个季节在南方还得室内开制冷空调,而林淮之畏寒,他没办法只能披着自己的常服外套缩在开了十六度空调的教室角落里。
秋冬款的校服还在厂里加急订做,估计得等到九月末才能拿到手了。
宋柏特不理解这种大热天还要在室内披外套的人。第一组因为离空调很远,吹到的冷气不多。他觉得要是头顶上没有风扇,这里都能秒热成吐鲁番盆地。
每次训练回来坐在位置上,他都恨不得把空调往自己身上揣。
因为热啊!真的热!
放眼整个班望去,也就坐在空调旁边的女孩子怕冷带着薄外套。
这林淮之怎么比一些女孩子还要娇气?
宋柏想着,肩膀突然被人往前一带,“等会儿体育课,来不来半场。”
本学期的首堂体育课,男生当然是摩拳擦掌期待这次能好好活动经络的机会。
“来,不来是怂蛋。”宋柏笑说,方才做物理题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体育委攥拳怼了人的肩头,“你说的啊,下课马上走。”
“行,我要先到那里占场我就先选人。”
“成!”
很快上课铃敲响,体育委哼着轻快的小曲离开了,林淮之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声提醒道:“下课不是还有眼保健操吗,你不做了?”
宋柏回答的很干脆:“不做。”
“会被值周生扣分!”林淮之一板一眼和人据理力争。
宋柏蹙眉看他,似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循规蹈矩的人,“你笨啊,我说我去拉屎不行吗?”
人有三急,不能憋,要是憋出事了怎么办。
宋柏初中就用过这样的借口,屡试不爽。
“粗鄙。”林淮之说。
宋柏懒得和人交流,粗鄙就粗鄙吧,反正他也没有人家身上那股天然自带的书卷气。
前两年他老妈带他去算命,算命老先生都说他不是块读书的料,要是想高中名榜就得走旁路,打开格局。
他记得末了那瞎子算命先生还说,他走的任何一条路都有代价,但得失相辅相成。往后真遇到两难全的事情不要过于纠结,顺其心意走下去,柳暗花明会见春。
宋柏是不信命的。
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的如此周到不过是有他妈在先前做了一长串铺垫说他体育上有天赋,而最后那番话其实是谁都能对号入座的心灵鸡汤。
可宋柏不曾想到,在将来某一天,有些话真的应验了。
燥热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罅隙落在地面上斑驳陆离,旧篮球场四周都种满了树,拂面而过的风都带着清凉绿意。
林淮之坐在树荫底的阶梯上,百无聊赖撕扯着落下的榕树叶子。
以林淮之的身体状况来看,体育老师怕他独自待在教室里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不好同校方和家长交代,就让人跟着大部队下来了。
做完基础的热身后,林淮之就被安排坐在水泥阶梯休息。
高一体育课教的是篮球,前半节课用来教课程,后半节课则是给学生自由活动。
林淮之目光不由得落在人群中最显眼的人身上,少年动作很标准,走位更是丝滑,随身略过的风仿佛都是恣意的。
林淮之支着下巴看那人,想起自己昨日偶然听到别人的讨论,不觉赞同那些话。
宋柏的确很高,他听昨日那个人说宋柏入学体检测出的净身高是一米八整整。
球场上的宋柏左躲右闪绕过两三个人的围堵,即将跳投的时候却被对手的一句话打乱了节奏,“宋柏,你那个病弱体娇的后桌正眼巴巴望着你呢。”
闻言他怔愣几秒,手里的球被人夺走,清脆的篮球进网声伴随着那人的调侃声入耳。
“哟,柏哥这次不行了啊。”
“宋柏,你咋回事啊!?刚刚这么好一个机会……”
“继续继续。”宋柏只回头匆匆望向树荫底下一眼,很快又专心打半场。
“林淮之。”
转正班长乔悠悠跑到林淮之面前,提出建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打排球?”
乔悠悠不知道林淮之具体生了什么病,只是觉得他孤单一个人坐在这里看那群男生打球有点可怜。
男生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对热血的追求,林淮之也不例外,但想到自己的身体,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了班长的提议,“不用了,班长你们玩吧,我不会打排球。”
乔悠悠失望垂眸道:“好吧,其实我们也都是半懂不懂的状……”
“悠悠!快来分组了!”
远处正有人喊着乔悠悠过去。
“那我先过去了。”
他的嘴角掀起佯装轻快的笑容,“嗯,班长你去吧。”
旧篮球场旁就是排球场地,阵阵轻快的笑声从那处传来。
湛蓝天空下,斑驳树影里,所有人都手里头都有事情做。
林淮之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这副破身体不能再为家里人添麻烦了。
有人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眼前的运动鞋不算陌生,林淮之迟疑不定抬起头。
闯入他眼帘的少年额间发丝被汗水打湿,那双明亮漆黑的眸子仿佛有股魔力叫人沉溺进去,微风裹挟着一丝咸味吹乱了他们彼此的发丝。
“林淮之,你坐在这里不无聊?”两分钟前还在篮球场上投篮的宋柏十分自然坐在他的身边。
“还好。”他说。
“刚刚班长不是叫你去和他们打排球,你怎么不去?”宋柏问。
林淮之转过头看向身侧的宋柏说:“我不会打排球。”
“不会能学啊,你该不会是不敢打球吧?”
“是,我不敢。”他承认的很干脆。
林淮之并不觉得承认自己害怕有什么丢人,从小到大他就没碰过大球类的运动。其间他也问过家里人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尝试,得到的回答是他的心脏受不了。
宋柏还想再嘲笑人几句,却在对上林淮之眼神后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以前被球砸过脑袋?”宋柏突然问。
宋柏小时候有一阵子也怕打球,那会儿他和同学正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飞来的篮球直击他脑门,直接给砸出了一个大包。后来回家他吃完饭转头就吐,去了医院看,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有那样的症状很正常。
就那次之后,宋柏怕了半年的篮球。
但林淮之不是这样。
“没有。”
“我和你们不一样。”
林淮之一字一句说着,声音明明在树叶簌簌作响中显得很轻很轻,宋柏却莫名觉得他说这三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宋柏蓦然想起开学第一晚自己走在路上听到的话,以及置物柜柜顶那些瓶装盒装的药。
“不就一个哮喘嘛,别这么丧着张脸,又死不了。”宋柏装作语气轻快的模样,“我们国家有个运动员不也是有哮喘,但人家可是拿下了亚运冠军。”
林淮之摇头道:“不止哮喘。”
树叶随风而动,在空中兜了几个圈才缓缓降落在少年柔顺的发顶上,宋柏见此愣了愣神,耳朵却精准捕捉到重点——
林淮之不只有哮喘,还有不知道会不会再度手术的先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