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把这下作的东西给我泼醒——”
阮绵书落魄的第二天,是被一盆冰凉的水泼醒的。
秋天的水,很冷。
一睁眼看到了一双空洞无光的眼眸,他愣愣的抬着伤痕累累的手臂挡在她的脸上,从指缝里流下许多的水珠,滴在她的脖子里面。
沈寂是瞎子,满头墨发随意的散在脖子上,衬的他的肌肤如初雪一样晶莹白晢,即便是被冷水淋身,表情也没有丝毫的裂缝。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看不见,不在乎,阮绵书却不行,顺着他的肩头清冷的眸子对向为首那个满身贵气的妇女。
华南郡主俞遥,沈从兴的现任夫人。
郡主的眉宇间是对她藏不住的轻蔑,斜眼看向沈寂的时候更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说来好笑,她如今的境地和当初俞氏的境地相似,不同的是她阮绵书是罪臣之女罢了,阮绵书意有所指的看向俞氏。
俞氏眉梢上扬,看懂了阮绵书的意思,一口气没有上来,拂袖摔落了屋子里面少有的一个茶杯,指着阮绵书颤抖着。
“郡主。”
扶着俞氏的嬷嬷一声唤,俞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间平息了好多,收回手道:“阮姑娘,你也是出自官宦人家,读过女子四诫,既然做出了这样丢人放荡的事情,如何有颜面让我儿娶你为妇?”
阮绵书心上一疼,忍着腰肢的不适,眉目锁的深深的,把沈寂暗暗骂了一顿,“莽夫……”
不懂温柔。
沈寂抬眸,久不转动的眼珠动了一下,未语。
“呼——”
阮绵书庆幸昨夜抹黑理好了衣裳,手掌撑着床板坐起,动作中扯到了沈寂的头发,本来佯装的镇定看到沈寂蹙起的眉头,僵了。
“我……”阮绵书一慌,就要松手,奈何忙中出乱,扯断了沈寂的两根发丝在手间,她要出口的话瞬间说不出来了,只能僵着脊背半坐半卧着。
她等着沈寂说话,或者发火,但沈寂蹙眉之后依旧没动。
不止阮绵书,就连那边站的近的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沈寂要是发疯,那可是要见血的。
看着沈寂没有要骂她的意思,阮绵书小心的靠着床头坐着,只有靠着这些,她才能有片刻的安全感。
觑了沈寂一眼,阮绵书深吸一口气,掩去眼中的慌乱。
“有娘生没娘教果然是不一样,阮大人就没有教你礼义廉耻吗?哦……对了,应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父亲都入狱了,如何教你?”
“郡主慎言——”阮绵书突然开口,攥着手心,眼中的火苗渐盛。
她很想像沈寂那样若无其事,然而高估了自己,听到父亲被辱,眼眶里面热热的泪珠就要忍不住掉下来,又被她咬着舌尖压下去,话说出口自然带了厉色。
“我父亲可还没定罪呢!”
“呵,没定罪,你真当牢狱是给你玩玩的。”俞氏扶着发间珠钗,上挑的眉尾带着几分笑意,“何况……本郡主说错了吗?不是阮常江那个老东西巴着我们老爷要我俞儿娶你的?不是你不要脸爬上沈寂的床?我们沈家大度,娶你一个罪臣之女已然委屈,难道还要娶一个失贞的人妇不成?你的脸呢?”
阮绵书嘴唇发颤,她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可是沈府都是她们的人,说有人陷害就是自取其辱。
她要脸,沈家为了尊贵的沈俞不会给她脸。
阮绵书忍着酸涩把背挺的直直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发火的俞氏。
俞氏被她看的难堪,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说话更加狠毒,“你一个没了清白身子的女子,往后就不要妄想我儿会娶你,没有把你浸猪笼都已经是开恩了,讲到外面可是要万人唾弃的。”
边上的丫鬟婆子附和着,阮绵书冷冷的看着听着,注意到俞氏身后的两个红衣姑娘,长相上乘,擦脂抹粉,尖利的声音一听就是昨夜欲偷窥的姑娘。
就是此时,俞氏骂着,那两个人还是好奇的往这边偷看,眼中带着精光。
阮绵书瞬间感觉浑身冰凉,被人侮辱的耻辱感迅速攀上心头,愤怒到心炸,眼眸猩红,淬毒一样的反盯着她们,被褥里面的手掌慢慢的抓紧,准确的抓住了昨夜放好的东西。
带着暖人的温热,通体细长圆滑,是一根簪子,尖端很细的那种,一簪子下去心口肯定就是一个血窟窿。
“谁说我要嫁给沈俞?”
阮绵书笑着,讥讽的看着屋子里面的每一个人,即便此时,阮绵书的背也是直直的,自带一股她们望尘莫及的高贵。
曾经这种气质让俞氏一眼相中了她,如今却是让俞氏心里气闷不已。
“难道就沈俞看不上我吗?我还不屑沈俞呢?”
阮绵书说着,手指摩挲着玉簪,余光测量着和那些人的距离。
她没这么受辱过,既然人人把她往死里逼,那么死之前,她干脆把人捅一个血窟窿,拉下去一个,算一个。
阮绵书眼中带着轻生的焰火,似笑非笑的看着左右,手指头几乎就要掐断,俞氏已经被她眼中的恨意惊到,一时顿住。
待俞氏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对着身边的人喊:“红英,红雪,你们看到没有?她敢瞪我?”
原来昨夜窥视的人,叫红英,红雪啊!
阮绵书朝她们笑笑,把那两个人笑懵了。
“你们两个,给我挖了她的眼珠子,丢出去喂狗,然后让所有人知道她就是一个浪/荡的……”俞氏对着那两个红衣姑娘吩咐,她怒了。
可红英、红雪已然被阮绵书吓住了,没有动,她们没有想到一个落魄的姑娘,竟然有这样瘆人的神情,像是……要杀人。
阮绵书看着她发火,丝毫不惧,连活着的希望都没有的时候,她是可以什么都不怕的。
再难堪,难道有一觉醒来被人围观难堪?
阮绵书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被人娇养的娇花,初初笑起来是带了惊魂的媚气和动人,她估摸着自己可以杀几个陪葬。
突然身上多了一件墨色的外衫,上面青草的味道措不及防的钻到鼻子里面,沈寂突然坐起来,面对着她,满头的墨发刚好盖住他光着的后背,身影被落下的半边纱挡在床头。
阮绵书对着沈寂平静无波的眼眸,突然委屈就那么聚集在眼底,没有人知道,在一层被褥下面,沈寂暖热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眼中无光,却一眨不眨的盯她。
他按着僵持在两人手心的簪子,声音如寒冬腊月一样清冷,“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崩溃的阮绵书一下子惊醒……
她想到昨天,官兵进来的时候,父亲回头朝她摆手,平日山一样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好像……一夕之间佝偻了背,微笑道:“等阿爹回家,听话。”
是了,她要等阿爹回家的,怎么能死呢?
阮绵书眨着酸涩的眼睛,忍不住朝沈寂笑了,即便沈寂看不到,即使沈寂是面无表情,她还是借着沈寂的力量坐的直直的,松了手心的簪子。
簪子很快不见了,脱离了她掌控的距离,不知道被沈寂拿去了哪里,沈寂默默的将被褥盖在两人的身上,阖眼靠在床头,好像刚刚开口说话的他只是一个幻象。
只是,他握着她的手提醒着,他真的开口了,阮绵书也真的不怕了。
阮绵书本来穿着一件白色的襦裙,上面带着大片大片的樱桃花,樱花盛开,满目花红,凌乱中自有一番韵味。
衬着她精致的五官,眉目如画,肌肤赛雪,看不出受寒后的惨白,只让人觉得望尘莫及的美好。
衣衫单薄,沈寂的一件衣裳,似乎解了燃眉之急。
沈寂啊沈寂,你可知在这样万人唾弃的时候,你的一件衣一床被,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屋子里面人多,却异常的安静。
俞氏被沈寂突然的动作惊呆了,没想到狼崽子也懂得怜香惜玉,讽刺的朝两人看着,冷静的许多。
“阮姑娘,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
俞氏攥紧衣袖道:“……我想的意思?”
“我看不上你的宝贝儿子,这辈子都看不上,就是嫁猫嫁狗,我也不会嫁沈俞。”
俞氏脸色大白,惊讶道:“你看不上我儿,看上了谁?”
沈从兴回来的时候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准备聘礼,邀请宾客,给沈俞娶亲……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的把这两人凑到一起。
俞氏这样问着,瞧到阮绵书看沈寂的眼神,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又不甘心,在俞氏的心里,她的儿子是扬州的翩翩公子,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的。
何况如今的阮绵书,不是那个阮家尊贵的独女,她身后背负着阮常江的罪恶。
“我看上沈寂了。”
沈寂徒然睁眼,即便知道他是瞎子,看不见任何东西,阮绵书被他目光对上的那一刻还是呼吸一滞。
男人突然笑了,嘴唇轻轻勾起,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没有再阖眼,靠在那里听着她们说话。
……
我看上沈寂了。
女子娇声说道,好似不知道这样一句话带给别人多大的冲击。
俞氏以为她年纪小,更多的是自己儿子被嫌弃的耻辱,她提醒道:“沈寂……沈寂是瞎子。”
“他是瞎子又如何?我愿意嫁。”
“阮姑娘说真的,不悔。”
“不悔。”
俞氏松了一口气,这次是真的朝阮绵书笑了,就像曾经拉着她的手,喜欢到当亲女儿那种和蔼的笑。
阮绵书没管她,小心的在沈寂的掌心挠了一下,手就被沈寂紧紧的握住。
她笑意更浓,小声的询问:“沈寂,你会娶我吗?”
沈寂抿唇,五指蜷缩着把她的手包的更紧,漆黑如洞的眼睛略过她,不知道看向哪里,许久没有说话。
阮绵书很害怕,害怕听到“不”字,她再也经受不起了。
也许是因为沈寂救过她,又也许是沈寂拉她出了地狱,她总觉得沈寂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她心里害怕沈寂却又好像不是害怕。
特别是两个人“睡过”。
“你碰了我,就该娶我,你要是不娶我……”阮绵书看着沈寂,晶莹的眸子里面闪烁着什么,咬牙威胁道:“我就死。”
“呵。”沈寂笑了,突然学她一样,压低了声音凑近她,“你嫁我,那我是猫还是狗?”
……:被你媳妇看上,请问沈寂你是怎么想的?
沈寂:一开始吧!我挺高兴的,想着自己要高冷,起码人设不能破就忍着。然后想起来媳妇说的猫狗论,我想我竟然是和猫狗平起平坐的,就有点不高兴了。最后记起了连猫狗都不如的沈俞,瞬间世界美好了。
沈俞:我做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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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换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