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鸿影没想到自己只是找朋友多聊了几句,回来时余悯阳直接喝趴下了。
“喝多了也算好事,”尚鸿影一边架起余悯阳往外走,一边想,“至少晚上不会带人回去,或者跟人走了。”
半夜余悯阳渴醒了。
他揉着脑袋下床,心里埋怨尚鸿影走之前都不体谅一下他这个喝醉的人。喝完水回来,他刚好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来,“一个陌生电话”;犹豫一会儿,还是接通了:“您好?”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余悯阳不禁拿下来看了一眼手机,确定通话无误后再次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万盛阳。”万盛阳声音低哑,经过电流传输后失真得让余悯阳认不出。
余悯阳“嗯”了声算回答。他脑袋还有点疼,但酒精没有让他失忆,之前和万盛阳的对话他还记得。他问:“怎么了吗?”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又一次确定通话无误后,余悯阳坐回床上,安静且耐心地等电话那头的人回答。
沉默的时间有点太长了,长到余悯阳昏昏欲睡。在他犹豫要不要干脆躺下等的时候,万盛阳说话了,带着鼻音和哭腔:“余悯阳,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喜欢我?”
余悯阳被惊醒了,一时哑口无言。
万盛阳在电话那头抽噎,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动静声。余悯阳听到了,心里一紧,柔声问他在哪里。
万盛阳很困惑:“大半夜,我当然在家了。”他蔫蔫地说,“邓孟姝给我定了门禁,不然要停我的卡、把我锁在房子里。”万盛阳开始可怜兮兮地乞求,“余悯阳,她不喜欢我,我讨厌她。你能不能喜欢我啊?”
万盛阳一直在颠三倒四地说话,一会儿讨厌邓孟姝,一会儿讨厌於缃文,断断续续地哭,不断地求着余悯阳的喜欢。余悯阳当然可以哄着说自己喜欢他,但他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听着万盛阳细碎的哭声,最后在长时间的静默里挂掉了电话。
余悯阳感觉自己今晚会失眠。
那晚以后,余悯阳加回了万盛阳的微信,但没有任何联系。偶尔,於缃文会给他发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余悯阳一眼就能看出账号背后的人是谁,没有揭穿,就这样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余悯阳没再出去喝酒,万盛阳也乖巧了一段时间——据真正的於缃文说。
但余悯阳隐约感觉,这段平静越来越难以维持下去,“应该马上就要打破了”。
——周五晚上,洗漱完的余悯阳收到了万盛阳的消息,约他明天一早去爬山。
在章云晖出事以后,余悯阳能感觉自己对高处有种排斥感。
为什么偏偏是爬山?
万盛阳在第二天路途上给了他答案:“邓孟姝让我出来散心,推荐了这儿,说山上还有一个挺灵的庙,可以去拜拜。”他们两个人坐在公交车的后座,面对着嘈杂的人群,彼此间说话的声音很小,贴得很近。万盛阳说完就顺势要将脑袋搁在余悯阳肩上,流畅的动作卡在了最后一步。万盛阳侧头靠在车窗上,在车辆的摇摇晃晃下闭上了眼睛。
余悯阳看了万盛阳一眼,没说话。
下了车,走到公园门口,余悯阳突然问比他快了几步的万盛阳:“你要求什么?”
万盛阳回头望向他,笑道:“我替邓孟姝来拜拜。”
虽然已经立秋,但暑气仍然占据上风。好在山道边全是树,绿荫将太阳挡的严严实实,时不时还送来几阵风。万盛阳裹着一件外套,脸上看不到汗滴,余悯阳便没多问。
两个人走得很慢,也不说话。余悯阳看着几个小孩活力四射地一遍遍越过他,来回跑着叫着,心里也不恼,反倒是破天荒地觉得他们可爱。
寺庙在半山腰以上,但没到山顶。余悯阳站在台阶下仰望,看掉漆掉到露出木色的门,还有门口那颗比斑驳的门牌都要高银杏树。透过小门往里看,庙不大,但里面人很多,吵吵嚷嚷的,一派市井烟火气。
余悯阳看向正在发呆的万盛阳,问现在进去吗?
万盛阳点点头,让余悯阳在这里等他,自己慢悠悠上台阶,在门口捏上几根免费的线香,跨进寺庙。
余悯阳在路边拍了几张风景照,拍完了开始思考自己不进去的选择是否正确。他一直都不太信这个,不像现在的潘绍焱,还有以前的章云晖。小时候出去春游,会恭恭敬敬进去拜两下的只有章云晖,他可能进去逛上一圈再出来,而潘绍焱宁愿蹲在外面看蚂蚁洞。后来,他也不愿意进去了,和潘绍焱勾肩搭背地蹲在外面等章云晖出来,再感谢他为自己求的平安顺遂。再后来,章云晖走了,潘绍焱成了进去的那个人,为小晖求求来世。
余悯阳有时候想,自己到底是不信这些,还是在害怕信这些?
万盛阳出来后两人继续往山顶走。这座山不高,说山其实有点抬举它。但真正站上山顶观景台的那刻,余悯阳望着底下渺小的景物,没办法继续看不起它的高度。
两个人并肩在护栏边站了会儿。万盛阳突然开口道:“邓孟姝让我跟你聊聊。”
余悯阳有所预料,很平静地答应了。
“说实话,我不想跟你聊。”万盛阳靠着护栏,没精打采地说,“她觉得我最近挺好的,但我觉得就跟之前有段时间换了种新药的时候一样。”他不理会余悯阳,自顾自地往下说,“不过,我也很喜欢我那个时候,很稳定,很正常。”
“它对我来说就像救命稻草一样,很神奇的。就没有它解决不了的事。我也可以感到幸福,不用每天被情绪折磨得很累。但是不知不觉中,我吃得药量越来越大。等到邓孟姝发现的时候,我已经产生药物依赖了。后面,就是强制性的药物戒断。”
万盛阳把脸转过来对着余悯阳:“这种事情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现在为时尚早,还来得及。”
余悯阳突然觉得万盛阳的外套刺眼,跨过去撸起他的袖子,果不其然,被一片白色晃了眼。
——为什么万盛阳乖巧地听从邓孟姝的话愿意约他出来?
余悯阳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开始加速,随即慌张感开始在身体里蔓延。他不敢用力去握万盛阳的手臂,只能靠护栏撑住自己。他听见自己问:“你……当时戒断的时候,很痛苦吧。”
万盛阳晃晃脑袋,漫不经心地答道:“不记得了。”
一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余悯阳一只手搭在万盛阳的胳膊上,能察觉到对方在发抖,一时有些好笑——毕竟自己的手也在颤着。“早知道就去那边坐着说了。”他在心里想。
吹了一会儿风,万盛阳重新开口问,声音很悲伤:“余悯阳,我该怎么办?”
与其是在问余悯阳他自己该怎么办,不如说是在问余悯阳将会做出什么选择。
余悯阳把他的脸掰过来面朝自己,对着那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没忍住露出一个笑:“你为什么说话一直不看着我呢?”
万盛阳保持这个姿势没动。
余悯阳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其实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会害怕。但是我却不敢走,我怕再次转头看向你的时候你已经消失了。”余悯阳往前迈了一步,离万盛阳更近了些,继续说,“我害怕你会跳下去,也害怕你手上的刀口。其实也就是怕你会死。”
“这样,我算不算喜欢上你了,万盛阳?”
万盛阳愣愣地听着余悯阳的告白,被对方擦脸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哭了。他哽咽着,用沙哑的声音追问:“你会治好我吗?”
“治好不保证,但是不会让你再进行戒断了。”
万盛阳理智尚存,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有太过于亲密的举动,只能抱了一会儿余悯阳,在他肩膀上蹭干了眼泪就分开了。
下山的时候再次路过那个寺庙,万盛阳说想进去还愿。他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说自己到底是没忍住,帮邓孟姝挂了祈福的牌子后去拜了三下,还捐了钱。
余悯阳宽慰地拍拍那只与自己紧握的手,说一起进去吧。
寺庙的确很小,一个正殿,两排小屋子。正殿前面是一尊大鼎,里面插满了不同状态的香;正殿后面有棵巨大的树,树上挂了不少红色的祈福丝带,数量明显多于树下专门用来挂祈福牌的架子上的。
余悯阳跟着万盛阳去正殿拜了拜,拜完抬起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哪路神佛的塑像。塑像慈眉善目地垂头回望他,腐朽的外壳下好像真的有灵魂在注视他。但是余悯阳大大方方地盯着,没再挪开目光。
回去的车上万盛阳不顾姿势别扭也要往余悯阳肩上靠,余悯阳不得不挺直了腰杆坐着,累到忍无可忍了就把装睡的脑袋推开。结果没一会儿那个脑袋又蹭过来,循环往复。
半夜,万盛阳留宿,难得裹着被子睡得很安心。余悯阳洗漱完,站在卧室门口遥遥望了一眼,轻手轻脚地往阳台走。
晚上的风跟白天在山顶上感受到的差不多。余悯阳还能感受到白天触摸在手心留下的余温,哪怕现在他全身上下都是万盛阳的味道。
盯着夜色发了会儿呆,余悯阳自嘲般地笑了笑,却又捂住了脸。
当时表白的时候万盛阳太过于全情投入,没有发现原本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被背到了后面;也没发现,看着自己的这双眼睛中的情感有多浮于表面。
已经尽力在暗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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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夜 阴转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