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在场的众人脸色铁青,一个捉奸怎么就变成谋害朝廷命官了?!
亓官族长:“你……血口喷人!老夫还没有追究大人的责任,你倒是……”
“那就追究啊!”夏福提高声音道,“怎么,您是不忍,还是因为心虚,不敢啊?”
“不敢!”亓官族长没好气地说道,“大人乃朝廷命官,亓官若降罪大人,那才是真的有违命之嫌。”眼珠从上到下扫过,“朝晖使一身狼狈,还是尽快回房整顿一番。”
装模作样!
极力压制的晕眩似乎令他失去了部分作为“中年人”的伪装,夏福目光凶狠,大步走向扶着女子的小厮,拽着他的衣服,粗暴地将人扯了过来。
夏福喘了口气:“这是你的人?”
亓官族长:“确是府中粗使。”
“方才就是他走过来,泼了我一身茶水,而后便感到一阵晕眩,也是你把我带到这院中的。”夏福将手中的瓷片指向他,“说!谁人指使你这样做的?!”
一旁亓官族长的手杖不轻不重地在地上磕了磕,对那小厮道:“听到没有,若不是你把大人带到这房间来,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你可知错?!”
“是小的冒失,撞到大人了!”那小厮很是惶恐像那时一样,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请大人恕罪,请大人饶命!”
众人看向夏福的眼神满是嫌恶。
这老狐狸,三两句就把这事变成他为了推脱责任,将错误强加到一个无辜的下人身上。
而亓官正,就是怕得罪官员,为了保护他们亓官一族,不得不妥协,跟着朝晖使“指鹿为马”的好组长。
所以现在他说什么,大家大家都会觉得是他为了推脱责任而为难他们。
“此人得罪了大人,老夫定严惩不贷。”亓官族长灰白胡须微动,拄着杖微微欠身,“大人还是回房,好生休息吧。”
一个个的人从他面前略过,夏福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握紧了拳。
亓官一族庞大,家规森严,是大柿文坛叫得上名的百年家族,信奉清廉雅正,族人多着白衣,以示亓官风骨。
那素白的背影仿佛连成了一片,渐渐与薄雾融为一体。
夏福使劲敲了敲头,试图让不断堕入空白的大脑集中一些。
不不不,看那老头的态度,是真的不打算追究。
不仅如此,还有种“这里没你的事了,快滚吧”的感觉。
所以,这事不是冲他来的,他被利用了。
不是他,不是朝晖使,那……是那女子?!
亓官氏虽不说是手眼通天,可毕竟是大族,为何不惜利用朝晖使来为难一个家妇?
不行,那妇人根本就是被冤枉算计的,方才她明显也是被下了药,即便如此口中还唤着丈夫,在认出他不是枕边人的时候还极力反抗。
这般妇人,竟然会被族中那么多人“当众捉奸”?何等耻辱!
亓官一族那整个石柱上那么多家规矩都有惩罚,妇人通奸……那不得被打个半死?
不行!
夏福甩了甩头,心里生出一股正义之感。
她相公方才大声咒骂,显然恨极了,众人谴责,必不会为他妻子撑腰。
他也要找人来帮忙才行!
虎卫,虎卫呢?
夏福踉踉跄跄地摸到虎卫的院子,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装行李的板车都还在。
“樊校尉?樊义康校尉?”
人呢?纵使出去了,总会有一两个人留下来值守,可这院子空荡荡的,他想坐下来喝口水,结果发现水壶里一滴水都没有,在金陵这种潮湿的地方,壶内壁都已经干的透透的了。
忽然想起,自他从华磬回来,好像一个虎卫都没见过。
难道是今日跟着先生出去做事去了?
应该是吧,只有这个解释了。
夏福手肘支撑桌子,揉了揉太阳穴,猛地站起身。
不管了!他自己一个人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清醒,想来是因为那些茶水只是洒到了衣服上,吸入的效果不佳,若是喝上一口,估计要睡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夏福感觉现在自己都能走直线了,于是加快脚步,顺着方才他们离开的方向寻去。
亓官府邸极其大,有数不胜数的院落,其中的道路更是错综复杂。
好在有明事理的先祖规划有序,八条主路划分八方,从中心到外按圈计,十六圈,之间也有主路。
所以按着方向在主路上走,按理说不太会迷路。
家媳不守妇道,若要请家法,必然是在祠堂,或者某种正式的场所。
亓官家的祠堂先生带他去过,在府外坐马车还有些距离,家丑不会外扬,他们必然还在府中,会在哪里呢?
正想着,一扭头,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影,背对着他,趴在墙角,一上一下叠在一起。
“怎么了怎么了?”
“你耳力比我好,你都听不见,我能听见什么?”
“凑近点。”
“别离太近,会被发现的!”
“还是听不见族长说话,他们是不是还没开始啊?”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他们在干什么啊?”
“不知道,正听着呢!”
那声音道:“我知道。”
诶?这声音怎么听着不对啊?
两个少年朝上看去,吓得没蹲稳,一齐跌到了草坪上。
墙上的窗正开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从窗角划过,一阵低呼有盖过一阵。
大厅内,人们小声聊得正起劲,关注点都在前面,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的动静。
“哎呦。”
“疼死我了。”
两个少年一个揉屁股,一个捂着额头,不约而同地看过去:“谁呀?”
“抱歉抱歉。”夏福伸出手,脸上是不好意思的歉笑,“只是好奇而已,没想到要吓你们。”
“朝晖使?”那个少年眼前一亮,“您怎么在这?”
他们是第一天到这里时夏福见到两个少年。
“上次还未感谢两位小友的引荐。”夏福将他们扶了起来,“没想到如此有缘,又见面了。”
“里面这是……?”
“糟了!”少年想起什么,一把拉住夏福,“快蹲下,被发现就该被罚了!”
夏福被拉得一趔趄,单膝跪地堪堪稳住身形。
“肃静——”
只听从厅内传出族长的声音,嘈杂瞬间安静下来。
用撑木支起的窗户缝,缓缓升起三个脑袋。
“哎哎哎,地上的婶婶不就是……”
“不是婶婶。”出声反驳的是那天穿绿衣服的少年,“咱们七表叔的五堂兄的大侄子的小儿子的……”
“行了行了!”黄衣少年捂住了他的嘴,低声嚷道,“我知道你认人厉害不行么?我的小叔叔哟,小声些!”
绿衣少年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该怎么告诉这个比他年长的大侄子,比起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声音太大了些。
于是拿开了他的手:“……的妻子。”
“诶?我想起来了。”黄衣少年盯着里面看了一会儿,“这婶婶前一阵不是在闹和离吗?”
“是表侄媳妇。”绿衣少年纠正道,“他们总闹和离,哪次成真了?”
“爱哎呀,这次不一样!听母亲说是因为这几个月府内节衣缩食,她受不了了,说是要和离,带着嫁妆回娘家。”
“我记得这她是万城首富的女儿,当年带过来的嫁妆无比丰厚。”
黄衣少年缩了缩脖子:“哎,富家女肯定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况且明大哥走之后,铺子生意惨淡,这几个月过得啊……我都有点想哭。”
一旁的夏福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灵光一现。
他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
两个少年的悄悄话间,族长命人给女子闻了什么,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只是看着周围的人,有些发懵。
她似乎对现在的情况很不解,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地上,落在身上的目光也很是犀利。
女子一脸茫然看了看族长,最终将视线放到一旁的丈夫身上:“清郎,这到底是怎么了?”
清郎别过头去,红着一双眼也不说话。
族长:“窈娘,你可知错?”
“错?”
“嫁入亓官便应该忠于亓官,可你竟然与外人通奸,做出有违妇德之事,破坏家规,败坏门风。”族长苍老的声音仿佛是来自远古的拷问。
随着族长说的每一个字,窈娘的双眼不断睁大。
“放屁!”女子一下子站起身,双眉高高耸起,“敢污蔑我的清誉?!清郎,你说句话呀!”
“你还敢说!”清郎回瞪她,大吼道,“在场的各位叔伯都看见了!”
窈娘被吼得一愣,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浮现出来了几个画面。
她怎么……她怎么……
“不可能!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窈娘抱着自己的头,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不停地原地转着圈。
最终站不住,跌到了椅子旁,她抓着清郎的腿,仿佛在拼命抓住那颗救命稻草。
“清郎,清郎你信我呀!你怎么不说话!”
“我亲眼所见,叫我如何相信!”清郎一挥袖,拿起她的手往旁边一甩,手指指着她,质问道,“你,你要跟我和离,可是因为早就心系他人?!”
簪子被甩飞了出去,发髻如瀑般散落,垂在地上。
窈娘低垂着头,几滴泪落在手背上。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这般对我……”
“好问题!”
在场众人寻声望去。
幸好两个少年反应快立马卧倒在了窗户下,只是拉朝晖使的手扑了个空,转眼一看,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地面的一抹反光扫过她眼前,窈娘一愣,抬起挂着泪珠的脸。
只见门口处,玄衣男子负手而立,衣襟松垮敞到上腰,嘴角的笑仿佛带着某种深意。
光,似乎是从他身上穿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