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元站在那有些掉漆门前,看着赵灵竹几个起落踩着远处的屋顶不见了人影,转身携了菱儿悄悄回了房中。
才在外间的八仙桌上坐定,就有守院的小厮站在门外通报。
“小姐,大娘子差人送药来了。”
曲元应了一声,不多时便见一人提着食盒走来,正是曲家当家主母院内的丫鬟云青。
云青向曲元福了福身,轻车熟路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一碗褐色汤药来递给曲元,见她从善如流地喝完,又从盒里取出了一叠红豆糕,收了空药碗便行礼离开了。
待人走后,小丫头菱儿撇了撇嘴抱怨道:“不知请的是什么庸医,苦汤喝了许久,也不见好转些。”
曲元摇头不答,又听菱儿在一旁嘟嘟囔囔。
“这个云青的衣裳料子可真好,走线也精致,衣领还刺了绣呢...大夫人房内赏银这么多的么?人倒是仔细,回回来都记得捎带一盘点心,别些个送药的可没这般贴心。”
曲元听了好笑,自己身边怎么净是些爱唠叨的,那云青安静是安静,只是性子又有些太冷了。
口中余了浓烈的药味,曲元取一块红豆糕放进嘴里,虽说比不上到口酥,但总归聊胜于无。吃罢便觉得身体颇为困倦,于是起身吩咐菱儿:“别编排人了,让人准备沐浴吧,今儿有些累了。”
菱儿出门喊人备水,折回来时一双细眉紧紧皱起:“还说呢!身子不好还偏要去什么茶楼,也不让我跟着,还险些要将不明不白的武林中人带回来!”
曲元自知今日之举是有些任性了,不说自己那心怀鬼胎的大伯父家主,余下几个叔伯哪个不是紧盯着自己,不过是出门放个风,竟都要逼着菱儿帮忙才得以偷溜出去,这般和圈养在笼子里的家畜有何区别?
曲元面上露出了些消沉,菱儿忙上来牵了她的手,急道:“我...我并非是要责怪你,只是人心否侧,小姐应当小心。”
曲元只觉身心俱疲,拍了拍菱儿的手沐浴去了,跨出两步却又回过头来。
“她并非不怀好意之人。”
菱儿这一番“人心隔肚皮”的劝导想必曲元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往常凑到她跟前献殷勤的人也不少,也不见她理谁,怎么今日就要把人往府里带了?
真是怪了。
不过曲元着实是有些累着了,菱儿只能将此事暂且记在心里,进屋准备换洗的衣物去了。
第二日天晨光熹微之时,赵灵竹睁眼醒来,昨日泡了热汤,果然浑身舒畅,夜里睡得好极了。利落地起身收拾收拾,照着往常的习惯,在附近找了片树林练了功,又到城内张记饼店买了张比巴掌还大的坎饼,一路啃着回了客栈。
回房后从领口扯出来脖子上挂的小哨子含进嘴里吹了吹,哨子是她师娘特制的,吹了之后并无多少声响发出,片刻后,窗外响起了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赵灵竹忙开了窗,一只圆头圆脑的灰白鸟儿便飞了进来停在她跟前,赵灵竹左手捧着鸟,大拇指来回蹭着鸟头上的绒毛,右手则是抓着笔在纸上快速地写下几行小字,最后团了团塞进了鸟儿翅膀下的小暗格里。
“乖乖,去找大师姐!”
这鸟是师娘多年前得来的神兽,据说是全天下最后一窝了,巴掌大小,名曰“觅乾坤”,有一手寻人引路的好功夫。
师娘得了这鸟之后小心照料了数年,才使其数量多了些,给三位弟子各分了一只,赵灵竹也不做他用,平日里只让它帮忙递递信,当作信鸽使。
小家伙朝赵灵竹叫唤了两声便要往外飞,没扇两下翅膀又被赵灵竹逮回来,郑重交代:“记得是大师姐,比我高一些,头发大概这么长,总是散着不束起来。”她连说带比划,完了才放它出去。
不怪赵灵竹如此啰嗦,实在是她的这只鸟有些傻里傻气的,让它找人,三回里能跑错两回。有一次她令其带信给两位师姐,相约第二天一早去偷摘师父在山脚下种的甜瓜,谁知这呆鸟转头就飞进了师娘的手里,害得她每日早起给整个师门做了半个月的早膳。
于是每当迫不得已要差遣觅乾坤时,她都要再三嘱咐,也不知它听不听得懂。
傻鸟终于得以逃脱赵灵竹的魔爪,正撒了欢地往外飞,谁知刚出得客栈的大门,又被一只纤长的手给捉在了掌心。觅乾坤扭了扭身子没能挣脱,瞪着一双小圆眼看向那人,比赵灵竹高一些,黑发随意披散着,一身白衣颇有点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可不就是大师姐姚闻莺。
这次的任务如此快就完成,觅乾坤欢快地拿鸟头蹭了蹭大师姐的手指,啾啾叫着引她寻赵灵竹去了。
赵灵竹本是打算到城里最大的瓦肆去瞧瞧热闹的,谁知出了门就迎面遇上了姚闻莺与觅乾坤一人一鸟朝自己而来。
“大师姐!你竟也在四方城!”
“小竹子,好久不见了呀!在这儿玩得怎么样?”
姚闻莺见了师妹也高兴,却好似不怎么惊讶在四方城遇见她。
不对劲。
师姐最近都不在山中,按理来说应该不知道她出了门才对,她昨日到四方城,师姐今日就找上门来,一定是自己前脚下了山,师娘后脚就传信给师姐了!
赵灵竹对师娘的不信任不满意极了,不过是出门玩一圈,哪里还需要人看着。
再说了,这大师姐是个大夫,除了轻功好些,打起架来自己还得护着她呢。
姚闻莺进屋倒了杯水喝,见赵灵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顿时提起袖子去擦脸上不存在的泪。
“小竹子...半年不见你竟变了心,如此不愿和师姐待在一处么?”说罢起身作势要往外走,“那我走就是了!”
赵灵竹有阵子没见她使出这招,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急忙扯了她的袖子把人拉回椅子上。
“一起便一起!”赵灵竹凭着过去十多年的经验迅速妥协,否则师姐这戏不知要演到什么时候去,又转移话题道,“对了大师姐,我昨日遇见一人,好似是久病缠身,你能去给她瞧瞧吗?”
得,觅乾坤带给她的纸条上写着有要事原是喊她来给人治病。
姚闻莺知晓这师妹是个好行侠仗义的,去瞧瞧也无妨,不过还需往后放一放。
“我今儿午后与人有约,需得明日再去。”
她端坐回去喝水,恢复了她的仙风道骨,总算又能看出是个行医救人的大夫。
师姐妹一起在客栈用了午膳,又回房叙了会儿旧,见时辰差不多了,姚闻莺便出门赴约。赵灵竹则是按原计划去城南瓦肆,谁知路上被大师姐拦了下来。
“你随我同去。”
省得到处乱跑又寻来什么病患要她瞧。
赵灵竹向来争不过这位师姐,便顺了她的意。
二人进了城,行了一段之后却见大师姐运了轻功往屋顶上走,还左顾右盼一副做贼的模样,赵灵竹心里疑惑,忙飞身跟上。
她朝姚闻莺挤眉弄眼:“大白天的做什么这般偷偷摸摸的,师姐,你莫非是去见相好不成?”
姚闻莺瞥了她一眼。
赵灵竹福至心灵,自觉撞破了大师姐的秘密。
没成想大师姐独自出门数月,竟遇见心上人了,难怪许久都不回去...二师姐还担忧她独自在外头遇着什么事了,差觅乾坤传信却说一切都好,只是有事耽搁,原来是乐不思蜀了!
只不过有情人相约,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难不成大师姐的相好...
赵灵竹还在那浮想联翩的,脸上猛地一痛,颊间软肉已被姚闻莺掐在了手里。
“瞎说些什么!赶紧走!”
说罢脚步轻移往前去了。
大师姐的轻功可谓是出神入化,赵灵竹使了全力才勉强跟上,只不过,这个方向,怎得如此眼熟?
直到坐在一间微微有些阴冷的闺房里赵灵竹还没回过神来,大师姐一路上藏踪蹑迹要会的相好,竟是曲元?
“你俩认识?”姚闻莺见师妹满脸震惊,开口问。
曲元虽也心中惊讶,好歹面上的表情还能控制住:“昨日见过,只是不知竟是你师妹。”
姚闻莺听罢心中了然,赵灵竹要她治的多半就是眼前这位,倒真是巧极了。
寻思着糊涂师妹大约是还未同人互通名姓,便先为二人做了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妹,赵灵竹。小竹子,这位是小泉儿...不,曲元,曲小姐。”
仙名山大师姐是个惯爱给人起诨名的,师门上下连洒扫的大娘都未能幸免,只不过被师父知晓了之后狠狠罚了她一次,此后再不敢拿长辈打趣,小辈里倒仍是胡乱一通叫,美其名曰显得亲切。
赵灵竹乖乖向曲元问了好。
曲元对姚闻莺这些不三不四的称呼已经见怪不怪,瞧见赵灵竹白嫩的脸颊上突兀地印了一小块红痕,忍不住开口询问。
“灵竹这儿是怎的了?”她拿手指在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点了点。
赵灵竹心里突了突,慢了一步没能捂住自家师姐的那张碎嘴。
“她方才说你是我的相好来着,被我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