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天还未大亮。习惯早起的顾夕颜早已醒来,此时已经有丫鬟守候在门外。听到顾夕颜起床的声音,便在门外问道:“姑娘是要起床了吗?奴婢这就去打热水来让您梳洗。”
“嗯,有劳你了。”顾夕颜没想到这么早就会有丫鬟守在门外,顿时觉得苏牧阳夫妇极为周到贴心。没过多久丫鬟就捧着一脸盆热水敲门进来了。顾夕颜对她道了声谢,便梳洗起来。
梳洗完毕后丫鬟带着顾夕颜来到了餐厅,此时餐厅还没有人,丫鬟请她先坐着,便退下了。顾夕颜坐着无聊,见窗外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外面的寒梅正迎风绽放,便起身想去赏梅。
她走到梅花树下,却听到不远处有嘈杂的争吵声。“娘,你别再逼我了,我真的没办法。”话声清脆焦急,听起来颇有几分熟悉,但是顾夕颜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容不得顾夕颜细想,耳边立马传来了一个妇人尖锐的骂声。
“你这个没用的丫头,青藤是你的亲弟弟,如今他遭了难,你这做姐妹的怎么能见死不救?咱们柳家就青藤一个男丁,你不肯救他,这不是叫他去送死吗?”
年轻女子急哭了起来:“娘,我也想救藤弟,可是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呀。”“我看你不是拿不出银子,你分明就是不想救青藤吧。哼,谁不知道你这夫家家财万贯,别说青藤只需要五千两银子,便是五万两银子,我这姑爷也是拿得出来的。好,你见死不救,那我去求姑爷,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给我。”妇人气愤地骂着,丝毫不顾情面。
“娘,别,你别去找牧阳……”女子苦苦哀求道:“牧阳为我们柳家做的已经够多了。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这么大的动静我公婆若是知道了只会更加瞧不起咱们的。娘,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别去找牧阳好不好?”
听到这顾夕颜总算猜到了女子的身份,原来是苏牧阳的妻子柳氏。
“不找姑爷也行,只要你肯帮青藤,我保证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姑爷知道的。好女儿,看在娘的面子上,你就帮帮你弟弟吧。”见女儿有些妥协,柳母心中大喜。她就知道这孩子心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娘,我不是不想帮弟弟,可是我真的没有这么多银子呀。你也知道,这些年我省吃俭用贴补了不少给你们,如今内院之事还是我婆婆在打理,一切吃穿用度都要婆婆过目,我手上真的没多少了。”柳青青带着哭腔解释道。
“可是此番青藤欠了赌坊的钱,赌坊的庄大爷说了,若是还不上这笔钱,就要砍掉青藤的双手啊。”说到此处柳母也急得哭了起来:“青青,这可怎么办啊?青藤是我们柳家唯一的希望,你爹和我还指望他帮柳家传宗接代呢。若是他没了一双手成了废人,谁还肯把自家的姑娘嫁给咱们柳家呀。”
“娘……”柳青青闻言垂泪,腹中的孩儿因为感受到母亲的痛苦也跟着躁动起来。“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身上也只有一千两而已,你们有没有去找亲戚们借过?”
“借过了,可是他们大多都是穷亲戚,哪能拿得出银子来?再说我有这么个富甲一方的姑爷,若说姑爷不肯借银子,他们也不肯信呀。”
“那怎么办?”柳青青焦急万分,却也只能默默垂泪。“青青,当年苏家来下聘时,曾经给了一个镶嵌了宝石的纯金项圈,你还记得吗?”柳母顺势提起了当年的聘礼,像是心中早有谋划。“你成亲时把那个项圈一起带回了苏府对吧?如今只能把这个项圈拿去典当了。那个项圈看起来就很值钱,想必当个几千两不成问题。”
“娘,不可以,那是苏家的传家宝,向来只给长媳的,怎么能拿出去典当?”柳青青震惊地倒吸一口气。“傻丫头,事到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了,你放心,只是暂时典当,等你爹这批瓷器到货,把货卖了后我就让他悄悄赎回来给你。你放心,这家当铺的掌柜和你爹是多年的好友,他不会节外生枝的。”柳母一个劲地劝道。
柳青青从柳母得意的神情中明白过来,她面容惨淡地盯着柳母问道:“娘早就想好了是吗?你知道我不愿意让牧阳知道,所以早就打起了项圈的主意了是吧?”被女儿质问的柳母面色一哂,立刻陪笑道:“好女儿,娘知道你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这次欠银子的事我们也没有声张,你放心,等我们卖瓷器赚了钱,把项圈赎回来就行了,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罢了,你回去吧。傍晚我差香儿给你送去便是。”柳青青失望的声音中有着疲惫:“你快回去吧,若是婆婆看见了你,只怕又要不开心了。” 见目的达成,柳母喜笑颜开地说道:“是,家中还有事,我这便走了,你如今肚子大了,好生养着,将来还得靠这肚子里的儿子扬眉吐气呢。”说罢,也不见柳青青答话,柳母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柳青青抚摸着有些疼痛的腹部,暗自垂泪。顾夕颜听到了全部过程,却也知道自己并不能现身安慰,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心事,而这些事柳青青一定也不希望旁人知晓。比起被安慰,也许她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吧。
顾夕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梅花树返回了餐厅。此时苏老爷苏夫人苏牧阳和季无衡都已经在厅上坐下了。见顾夕颜到来,苏夫人笑着招呼她坐下。“你来啦,快坐下。”顾夕颜有礼地朝他们点了点头:“苏伯父苏伯母早。”
此时天色完全亮了,丫鬟也端着早膳鱼贯而入。早膳十分丰盛,豆浆烧饼包子馒头摆满了一桌,食物的香味和热气在冬日寒冷的早晨显得格外诱人。“吃饭吧。”苏老夫人对着季无衡和顾夕颜笑了笑宣布开饭。“娘,再等等吧,青青还没来。”苏牧阳微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母亲,请求晚些再开饭。
可是苏老夫人却皱了皱眉,一脸不高兴地埋怨道:“都开饭了,她怎么还没来?难不成她比我这老太婆还累不成?”见母亲生气,苏牧阳也有些不高兴,但更多的是无奈:“娘,青青如今有孕在身,常常感到疲倦,您也是过来人,怎么不能多体谅一下她的辛苦?”
听了苏牧阳的话,苏老夫人更恼火了,她把筷子一砸,横眉冷目道:“哼,我体谅她?当年我怀着你,每日还要到你祖母跟前伺候起居,谁来体谅我?不过就是怀个身子罢了,普天之下的女子谁不要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若是人人都偷懒失仪,这个家还成何体统?”
苏牧阳见娘怒气不小,心中也是怒火中烧,他顾不得此刻还有客人在,当即回嘴辩驳道:“娘的意思是你当年吃了祖母的排头,所以如今便要青青也跟您当年一样吃苦是吗?我真是不懂,青青如此温柔和顺,往日对待您和爹比我更殷勤周到,您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见形势剑拔弩张,顾夕颜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季无衡,季无衡却不动声色,只是抬眸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原本苏老夫人也只不过是抱怨两句,可如今见到儿子当着外人的面反驳指责自己,面子挂不住,当场发作起来。她站起身子指着苏牧阳骂道:“好啊,我挑剔?我若是真要挑剔起来,那柳青青从头到脚哪一点能配得上你,配得上我们苏家?”
“说到底你还是嫌贫爱富,瞧不上柳家罢了,又何必处处挑青青的错?”苏牧阳冷哼道,一双剑眉斜挑,面色也难看起来。
“你……你这个臭小子,你说我嫌贫爱富?哼,我若是嫌贫爱富,当初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别说柳青青进门三年迟迟没有为我们苏家传宗接代,就算来日她生了个儿子出来,就你那岳父岳母贪得无厌的样子,你也没有什么安生太平的日子可过了。”苏老夫人气的满脸通红身子颤抖,她不敢相信她那孝顺的儿子会这样忤逆她顶撞她。
“自始至终我爱的是青青,娶的也是青青,不管岳父岳母如何,都与青青无关。你何必迁怒他人?娘,你怎么变成这样是非不明的人了。若是你容不下青青,那我就带青青搬出去住,如此你就不会成天难为她了。”苏牧阳越听越生气,说话也越来没分寸。
“好,好,好……瞧瞧,我生的是什么好儿子……”苏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一口气不顺就昏了过去。还好站在旁边的丫鬟一把扶住了她晕倒的身子。“够了……阳儿,你混账话说的够多了,如今还想把你娘活活气死不成?”苏老爷大怒地拍了下桌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爹,娘不明事理,难道你也跟她一样吗?”苏牧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向深明大义颇能理解他的爹。“不管如何,你今天的确太过分了。何况你娘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你自己回去想想吧。”说罢苏老爷有些歉意地看向季无衡和顾夕颜:“让你们看笑话了,还请无衡你先来看看夫人吧,她身子不好,耽搁不得。”
季无衡平静地站起身来,随着家丁和苏老爷将苏夫人抱回卧房去。苏牧阳站在餐厅里,仍是一脸愤怒。顾夕颜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一抬头却看见站在门边满脸泪水的柳青青。她知道柳青青早间受了柳母的委屈,如今大概又听到了苏牧阳和苏夫人的争执,心里一定非常难受,所以她缓缓走向柳青青,将她扶了进来。
“你别太难过了,身子要紧。”顾夕颜轻声安慰道,此时苏牧阳也转过身来,将柳青青扶坐下。“青青,娘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年纪大了,脾气也越发不好了。”苏牧阳坐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好言安慰。
“夫君,我知道娘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们柳家。但是方才你护着我的话我都听见了,只是你为了我伤了娘的心,娘一定更不喜欢我了。”柳青青一个劲地流着眼泪,她生性柔弱,每回受了委屈也都只会哭。好在苏牧阳爱她护她,让她有所依靠。
“你是我的娘子,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你别想太多,等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娘还不肯接纳你,我们就另外寻个宅子搬出去住吧。总有一天娘会想通的。”苏牧阳知道自己说的不是气话,他的心中的确早有打算。
“夫君……”柳青青扑进苏牧阳怀着感动地哭泣着。见此情景,顾夕颜和一旁的下人也都悄悄地退了出去。顾夕颜请丫鬟带她去老夫人的住处,路上丫鬟感慨万千地说:“唉,说起来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是真的好,要不是少夫人的娘家太难缠,老夫人对少夫人也不至于这样。”
“难缠?”顾夕颜疑惑地询问着,心里猜想是否是因为柳家经常上门索要钱财的缘故。“是啊,柳家原先也是个商户,可是到了柳老爷这一辈,生意越来越差,自从两家结了亲,每回亏损了钱,总是来找少爷借,或者来求少夫人,却从没见他们还过。
加上少夫人的弟弟又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老是惹祸,每一次也都是少爷出面帮他解决。上一次柳少爷在外县惹了官司,也是少爷几番奔走才将他救了出来。那一次老爷和夫人也是气的很,放话出去以后不会再管他们柳家的事了。所以这几个月柳家倒还算消停,没再出什么事了,不然少夫人又要操碎心了。”小丫鬟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走到老夫人的院子才撇撇嘴停了下来。
“顾姑娘,我就是有点心疼咱们家少夫人,刚才我说的话你千万别跟其他人提起啊,要不然少爷和老夫人知道了会把我赶出去的。”小丫鬟有些担忧地眼带祈求地看着顾夕颜。为了打消她的顾虑,顾夕颜柔声说道:“你放心,刚才是我主动问你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多谢你带我来这里,你若是有别的事就去忙吧。”
小丫鬟点了点头笑着跑开了。顾夕颜这才继续往前走,看到总管和许多家丁和丫鬟都守在一间门外,便知道那就是老夫人的房间。她跟着众人一起守着,直到许久后季无衡才推门而出。
“季爷,我家老夫人怎么样了?”总管跟季无衡略熟些的家丁担忧地询问他。“无妨。”季无衡云淡风轻地回复他,然后直接走向顾夕颜,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离开人群。“老夫人真的没事吗?”顾夕颜也有些担忧起来,她看得出老夫人是真的很生气。
“她只是气血攻心以致晕厥,休息片刻就会慢慢醒过来。”季无衡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第一次苏家人当着他的面争吵,他也知道此时的局面他们不宜再待下去了。“回房收拾好行李,我们辞别牧阳后就出发吧。”
“可是……如今的局面,我们这样离开是不是不太好?”顾夕颜忧心忡忡地看着季无衡冷峻的侧颜,害怕他们这一离开就没有人能帮苏牧阳夫妇纾解情绪了。“即使没有发生方才的事,我也做好了今日辞别的打算。何况这是他们苏家的家事,我们不宜插手。”季无衡很清楚苏老爷和苏夫人的个性,他们都是极其好面子的人,家丑不可外扬,他们这么生气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他和顾夕颜在场。
“那好吧,我这就去收拾行李。”知道季无衡思虑周全,顾夕颜也就放下心来。她顺从地回到客房,很快便收拾妥当。等到季无衡将随身行李收拾好,两个人向家丁打听到了苏牧阳的下落,在书房找到了苏牧阳。
“你们已经收拾好了?”苏牧阳讶异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收拾妥当了,见他们这么急着离开,心中更是愧疚:“抱歉,晨间一番争执让你们见笑了。家中有事,我就不留你们多住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无需太过操心,顺其自然吧。但愿这个孩子能化解这一切。”季无衡叹息道,他知道苏牧阳的难处,也同情他的处境,但俗世之中多的是这样那样的纷扰。
“是啊,但愿……”苏牧阳苦笑着,心中却不太确定。“苏少爷,恕我多嘴,柳夫人忧思太多,你该多关心关心她。”顾夕颜忍不住插了句嘴,但是她真的很同情柳青青的境遇。“我会的。”苏牧阳惊讶地看着顾夕颜,却立刻点了点头承诺。
“告辞了。”季无衡向苏牧阳点了点头拉着顾夕颜的手转身离开。望着他们相偕而去的身影,苏牧阳忽然有些羡慕起来。如果他和青青也能这样没有世俗的约束能够自在随心该有多好啊。
也许,等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娘会改变一些吧,也许他和青青能够另觅他处,真正去过属于他们的安逸生活,而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是等待,等待这个孩子的出生,等待幸福的降临,等待这一季的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