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的越近,那叫骂声与惨叫就越发清晰。
虞兰终于停了下来,这一刻,她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了一幅人间惨像。
一个瘦弱的女人被一群强壮的男人死死按在地上,她的头发被鲜血染湿乱糟糟的糊在脸上,让人看不清脸,本就破旧不堪的衣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裂开许多道口子,透过那些被裂开的痕迹,还能看见血淋淋的伤口。
一阵细碎清晰的脚步声朝这里走来,虞兰微微转头,抬眼看去。
只见一中年女人握着长鞭向这处追赶而来,刚停下脚步,就朝天举鞭猛地抽在被按住的女人身上,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挣扎着想逃,却被那些家丁打扮的男人们狠狠按住,不得动弹。
离得近了,虞兰才看清楚,那个中年女人手中的鞭子并不是一般的鞭子,那黑色的鞭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而那些倒刺上全是带血的皮肉。
那被按着的女人浑身都是血痕,不知道被这鞭子打了多少次才会有这么多伤口,那鞭子挥的那么高那么狠,伤口一定极深,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要丢掉性命。
面前血腥可怖的一幕,让虞兰不受控制的心悸发抖。
是恐惧吗?是,但更多的...是愤怒。
但虞兰并没有轻举妄动,她压下心头的所有情绪,默默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一位大婶身上。
她慢慢靠近那大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您好。"
那大婶看的出神,被虞兰这么一拍,还被下了一跳:"哎呦!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虞兰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问问您,您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婶其实也不是真的被吓到了,很快就回过神了。
大婶似乎也是想同人八卦一般,见她询问马上就回答说:"我跟你说啊!这地上压着的女的,是东边顾家的女儿,今年嫁给了西边李家的儿子,本来是喜事一件,可听说呀!这新媳妇一进门,那李家儿子就死了。"
这李家三代单传,只有这一个儿子,这下儿子死了,那李家非说是那顾家姑娘克死了夫君。"
"这出家从夫,夫死从子,这顾家姑娘如今无夫无子,自然就只能听公婆的了,这公婆认定了是这顾家姑娘克死了自己儿子,所以不愿放过她,这不,前几日就被公婆卖进了青楼,可这顾家姑娘,是个倔骨头,听说一个没看住就要跑,今被那春园的老鸨抓住了可不就往死里打了。"
虞兰听了大婶的这番话,沉默的垂眸。
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在催眠自己,这个世界与自己生活的世界不同,自己要去习惯这个世界,去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生活。
可今天她才发现,她做不到,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当街将人打成这样却无人管束、她不明白为什么夫家公婆可以随意发买儿媳、她更不明白这封建礼教凭什么将旁人的死怪在无辜的女子身上。
虞兰勉强一笑:"谢谢您。"
虞兰知道时间紧迫,如果再不救那女人,她应该就活不成了,所以她也就暂时收起自己的思绪,先救人要紧。
就在她询问大婶的这点时间,那女人那又发生了变化。
"把她带去河边,既然这么硬气,我春园是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了,干脆就将你献祭给河神,就算给我朝百姓积福,也不枉我花掉的银子。"老鸨面露凶光,恶狠狠的说道。
那些家丁打扮的男人听见中年女人的话,立刻将那地上已然半死的女人拖了起来,打算往河边走去。
虞兰一边快步向他们那方走去,一边和紫鸢说:"紫鸢,阿娘今早给我荷包中的银子,够不够买下一个人。"
不用说紫鸢也明白虞兰的意思:"当然可以,小姐。"
这一句短暂的对话结束,虞兰已经追上了那抬着女人的队伍。
"等一下"虞兰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前行的队伍停下,老鸨也转头看向虞兰,快速的打量了虞兰后,原本不耐烦的表情立刻变得殷勤极了,她刻意的笑容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处,并不好看:"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虞兰惊讶于老鸨的变脸之快,却又觉得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这老鸨在青楼做事,要是连客人的身份都不能分辨出来,那青楼也不会屹立不倒这么多年。
虞兰直视着老鸨的眼睛:"能不能把她卖给我?"
老鸨一挑眉,心中暗道:"呦,这是碰上发善心的大小姐了。"
那老鸨心里怎么想的他人不知,面上倒是笑的灿烂:"卖倒是能卖,但这贱蹄子骨头硬得很,就怕小姐驯服不了着贱蹄子。"
虞兰看着老鸨的笑容,听着她轻易说出口的话,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你到底卖不卖?"虞兰的语气冰冷。
虞兰是真的没时间和她耗着了,看那女人奄奄一息的样子,若再不救治她可真就没命活了。
"卖!当然卖...只是她这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要是小姐带回去死了,可不能冤..."老鸨的推脱着责任。
虞兰没再听那老鸨废话,直接解下自己的荷包丢了过去:"你看够不够。"
老鸨接住荷包,打开后眼睛冒起精光,立刻笑开了:"够!够!够!快,把人放下。“"
虞兰把钱给了之后也没再理这老鸨,直接奔向了地上的女人。
紫鸢来到老鸨面前:"卖身契。"
老鸨说:"哎呀!这卖身契没在奴家身上,劳驾姑娘得亲自去取一趟。"
紫鸢打量了老鸨一眼,拍了拍手。
只见不知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紫鸢姑娘。"
紫鸢对那黑衣男子说:"你派个人跟着她去春园取卖身契。剩下的人帮小姐把她抬回去。"
黑衣男子抱拳:"是。"
紫鸢安排好一切,才走向虞兰。
虞兰正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女人不知所措。
紫鸢面对虞兰时,嘴角挂上一抹温柔的笑:"小姐,让他们将这人带回去吧,府里有府医,小姐不必忧心。
虞兰回头一看,身后站着好几个排列整齐的黑衣男子皱着眉:"他们是府里的侍卫?"
紫鸢点头:"是的,小姐。"
虞兰也知道她自己肯定抬不动这女人,这是宰相府的侍卫倒也是放心的。
"一定小心,她伤的很重。"虞兰嘱咐道。
宰相府一
虞兰坐在院子里,天空黑了下来,慢慢的又开始飘雪。
虞兰从院子里离开,站在屋檐下望向天空,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愁思。
今日她救下了那个女人,她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她又想起今天那老鸨说的话,"不好驯服"这四个字像是烧红的铁水往她心口狠狠烙下了一块印。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随意买卖,被说卖家不好驯服,这哪里像人,更像一个不能说话无法反抗的动物。
虞兰越想心就越沉,她此刻才真正发现她根本无法认同这个时代的规则。
"小姐"紫鸢拍了拍虞兰的肩膀。
虞兰这才猛然回神:"怎么了?"
紫鸢微面上担忧:"我吓着小姐了吗?"
虞兰定了定心绪,将脑子里的胡乱念头甩了出去,勉强笑了笑:"没有,怎么了?"
紫鸢这才放下心,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虞兰:"小姐。"
虞兰接过来,低头一看,心头恍然一惊:"卖身契?"
虞兰抬头询问:"是我们今天救的那个人的?"
紫鸢:"嗯,是她的。"
虞兰呼出一口气:"幸好紫鸢你细心,我倒是忘了有卖身契这回事了。"
她确实忘了这回事,那会子心里都记挂着那女人的伤势了,要不是紫鸢记得,不知道后面又会怎么样扯皮。
紫鸢略带调皮的说:"为小姐解忧,是奴婢的荣幸呢。"
这么一下倒是把虞兰脑子里烦心的事给搞散了,虞兰看向紫鸢,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三日过去了,那个被带回来的女人伤势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万幸没有伤到筋骨,都是皮外伤,只是失血过多,才看起来那么吓人。经府医治疗过后倒是好转不少,但就是一直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但好在性命无忧。
下雪的冬夜总要比往常来的凌厉寒冷,风飞过来拍在窗子上发出阵阵声响,从那一点点缝隙中争先恐后的钻入屋子里,似乎也在向那燃烧的炭炉寻求温暖。
"咳咳"屋内传来嘶哑干裂的声音,一直等候在旁的丫鬟听见声响立马倒了一杯水喂给女人。
待女人将水喝下,丫鬟马上离开了屋子。
女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丫鬟就已经离开,只留女人一人在屋内。
她整个人还没有清醒过来,眼神呆滞又迷茫,她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屋内精致华美的装饰,手底传来丝绸被子细腻的触感,空气中淡淡的药味混合着百合花的香味。
她虽然不太清醒,但也立刻明白,这不是青楼,更不会是她家,这里陌生的一切都让她惶恐至极。
虞兰带她走时,她已经因伤昏迷许久了。
那刚刚离开房间的丫鬟找到虞兰:"小姐,您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她醒了。"
"她醒了!"虞兰眼眸中闪过欣喜。
她将茶杯放下向外走去,她的院子离那个屋子并不远,不多时就到了。
她推门而入,正好与榻上之人四目相对。
虞兰愣了下,随后浅笑道:"你醒了?"
女人呆呆的看着虞兰,一时没有动作,但待虞兰走近,她似乎反应过来了,撑着身体想要下床。
虞兰快步走至床边,用了些劲按在她肩头:"你伤还没好,别起来。"
女人不知道虞兰是谁,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莫名奇妙的听了这个明显比自己小的姑娘的话,没再乱动,乖巧的坐着。
虞兰见她不动了,才将手收回来,回头对紫鸢说:"紫鸢,你去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的吃食,对了,把那熬好的鸡汤端来。"
虞兰吩咐好一切回头对女人说:"你的伤大夫已经看过了,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看着吓人了些,现已经上过药了,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全。"
女人听过虞兰说的话,像是纠结了很久一般,慢吞吞的说:"是你救了我吗?"
虞兰不太习惯她用救这样的字眼,心里觉得有些奇怪:"算是吧…"
女人听了这句话之后,在虞兰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嘶哑却坚定:"小姐救命之恩,民女别无长物,唯有贱命一条,若小姐不弃,民女愿为奴为婢报答小姐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