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言最近搬了新家。
从市中心那套跟人合租的单身公寓里搬了出来,搬到了以前工作过的超市对面,一个名为蓝庭新苑的小区里。
小区地段位置非常不错,不新不旧,租金虽然小贵,但尚且在戚言能够承受的经济范围之内。
不为别的,戚言单纯是图这个地方离市中心工作的地方不算远,却十分安静——周围既没有杂七杂八的娱乐场所,也没有三更半夜还在熬夜打游戏做直播的夜猫子室友,清静又方便。
新屋家居设备齐全,戚言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戚言能够拿走的行李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能拖走。
临走时,在白天破天荒没有睡懒觉的室友神色恹恹地靠在自己那间卧室门边,跟戚言打了个招呼:“要走了?”
“嗯。”戚言最后打扫完卫生,左手拎着黑色塑料垃圾袋,右手扶着行李箱,与人面对面站着。
室友还想说点什么,但戚言已经越过客厅,关上大门离开了。
戚言跟室友算不上熟,住了两年直到现在离开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年纪多大,留下的唯一印象大概就是对方虽然打游戏吵了点,但日常什么生活方面不麻烦,不矫情,也不讨人厌。
相比以前邋遢、自我、还没有边界感的宿舍同事,好了不止千百倍,不然戚言也不会忍着失眠的风险硬抗着住上两年。
新住处有公交车直达,戚言拉着行李箱走到最近的公交站点,刷卡上车。
颠簸中,戚言从前门的投币箱一路被挤到后门的楼梯处,算是提前适应公交嘈杂拥挤摩肩接踵的纷扰百态。
旧钥匙还给了旧房东,新钥匙捏在手里,连个金属环都没有,孤零零的,感觉随时随地都能遗失掉。
“嗨……”
戚言正打算开门,身后的屋门却突然打开,传来一声男音,男人声线柔和轻快,拖长的语调却又显得整个人懒洋洋的:“新邻居啊,你好呀!”
戚言闻言转过身,看着对门抱着手臂倚在门框边的男人,语气平淡:“你好。”
男人看着戚言,沉默了两秒,直起身子,几步走到戚言跟前,然后伸出干净修长的右手,笑吟吟地再次开口:“认识一下,我叫施正轩,你呢?”
“戚言。”戚言低头看了眼施正轩摊开的手掌,轻轻地搭了上去,一握即收。
“快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算是庆祝你乔迁新居,也祝贺我好不容易等来个邻居!”
戚言握着行李箱扶把的手些微紧了紧,犹豫片刻,答应了:“好,在哪吃?”
“我家吧!我家里菜多。”施正轩手往后点了点说:“你这刚来,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些东西吧!”
“嗯。”戚言点头:“谢谢。”
屋子不算脏,戚言上次来看屋的时候就打量过了,家具很新,而且都罩了防尘布或者是防尘袋,除了地面和窗帘这些没法处理的地方落了灰尘,简直就像精心装修过后,又空置已久的新房。
戚言把行李箱放在大厅沙发边靠着,打开家里的水电燃气总闸,简单洗了个脸,就去敲邻居家的门了。
施正轩开门的时候,手是湿的,还隐隐散发出一股腥味,而且施正轩开完门就走了,边走边说:“快进来,把门关上,一会儿厨房里的鱼该跑了……”
开个门的工夫,施正轩都需要跟鱼争分夺秒,戚言没来由得想笑。
环顾四周,施正轩家跟自己家的布局和装修风格很相似,都是现代简约风——简约大气,干净利落,可能他们是找的都是同一家装修公司,又或者都喜欢同一种装修风格。
戚言空着手来吃饭,心里始终不得劲,慢悠悠地一路走到厨房,发现施正轩正手忙脚乱地跟水槽里的鱼较劲。
两条肥肥胖胖的鲤鱼——一条正被施正轩卡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用菜刀刮鳞,一条还在浅水里活蹦乱跳,溅出来的水挂了施正轩一身。
戚言觉得施正轩大概是个新手,不怎么做饭,或者不怎么擅长处理鱼,请自己吃这个饭,能看出来是诚心实意,下了功夫的。
“要不我来做吧……”戚言走到施正轩旁边,开口道。
施正轩侧过头,问他:“你会做饭?”
戚言“嗯”了声,说:“会一点。”
“唉……”施正轩把鱼扔回水池里,刀放砧板上,打开自来水洗了洗手,一边用厨卫纸巾擦手,一边叹气说:“其实我也只会一点,平时都在食堂吃的,本来想着你来了,请你吃顿饭,留个好印象的,失策了……”
戚言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回了个“谢谢”。
然后撸起衣袖,拿起施正轩未处理干净的鱼,用刀背在头上用力一敲,另一条鱼同样。
接着放干一池腥味的血水,自顾自地从筷笼里拿出一把不锈钢勺子,有条不紊地刮鳞、去腮、剖肚,最后冲洗白净放到旁边准备好的空瓷盘上,转头问施正轩:“这鲤鱼,你想怎么吃?”
“清蒸吧……”施正轩说:“你觉得呢?”
戚言无所谓:“可以。”
“需要什么东西你跟我说,我帮你准备,给你打下手。”施正轩仿佛化身卖瓜的王婆,自卖自夸:“虽然我厨艺不怎么样,但手脚绝对利索,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戚言既没有在别人家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习惯,也没有使唤人的爱好。
但一想到这是在别人家,而且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家里,戚言周身的皮肤都在紧绷着,表示抗拒和不自在:“那你……帮我拿点葱姜蒜就好了。”
“行。”施正轩也不为难戚言了,从冰箱里拿来了他需要的东西,放在料理台上。
“谢谢。”
戚言依旧礼貌地回了一句。
施正轩跟戚言看起来就是两个性格上的极端——施正轩能言善辩,热情熟稔,戚言笨嘴拙舌,冷淡内敛。
说得再夸张一点,施正轩如果是位明晃晃的社牛的话,那戚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社恐。
戚言虽然话不多,但动作熟练,干脆利落,在电饭煲跳闸的同时,用施正轩陆陆续续拿来的菜,做了两菜一汤。
清蒸鲤鱼,干炒菜花,蛤蜊海鲜汤。
“嗯,好吃……”施正轩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夸奖道:“厉害啊!比我爸做的饭还好吃!!”
戚言低头吃着碗里的饭,没有太大的反应,直言道:“夸张了。”
在戚言看来,这只是一餐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勉强过得去的水准,不懂施正轩为什么要夸大其词。
但没过一会儿,戚言马上就明白了……
施正轩小臂搭饭桌边,笑呵呵地瞅着戚言:“我说真的,要不我做你的饭搭子吧!就是一起搭伙吃饭,我买菜,你做饭的那种,怎么样?”
那跃跃欲试且兴致盎然的神情,就差把“我就是馋你手艺”这几个大字贴脸上了。
没兴趣。
不习惯。
“抱歉,我的工作时间不稳定,可能不太行。”戚言婉拒道。
施正轩垂头叹息:“可惜了……”
说完,施正轩安静了没两秒,又不想死心,退而求其次地抬头再问:“那我偶尔找你行吗?就你正常上下班或者休假的时候?”
“……要是你实在觉得烦,就算了。”施正轩尾音中的遗憾和惋惜不似作假,甚至细听之下,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委屈和难过。
“……”戚言突然变得有些迷茫和不解。
戚言冷着脸的时候就像个行走的冰棍儿,不讨人喜欢,也没人愿意招惹。
施正轩就像其中的异类,别人不爱的他偏要喜欢,别人不要的他偏去碰,奇怪又执着。
而且还很有耐心。
戚言不说,他也不逼迫,等着他愿意说为止。
吃完饭,放下碗筷,擦干净嘴,施正轩把碗筷按高矮大小累成一摞收进厨房,开着水龙头哗哗地刷洗着。
戚言握着手里的钥匙,矛盾地来回捏着,没给施正轩留个准话,戚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歹是邻居,往后出门不见回家见的,关系闹得太尴尬也不好。
戚言以往也拒绝过别人的好心和善意,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真客气,盛满了虚情假意,拒绝了就拒绝了,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施正轩这个人看起来好像特别认真,即便是为了戚言的厨艺,为了留住这个优秀又诱人的饭搭子,他也尊重戚言的意愿和决定,拒绝这样真诚的人,戚言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难怪总听人说,真诚和善良是人类的一大必杀技。
诚不欺我。
戚言站客厅中间,往四处看了看,发现茶几上有一本彩色的便利贴和一支黑色的中性笔。
戚言打开笔盖,蹲在地上,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号。
施正轩擦着手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戚言轻轻拧开门把手,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戚言愣住,没想到施正轩出来得正是时候,视线下意识往茶几上一瞥,抿着唇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
然后开门离开。
施正轩顺着戚言看过的视线望去,茶几上的便签纸上多了两行字。
一行数字,一行文字:
152××××8267
微信同上。
留下的字迹娟秀规整,丝毫看不出是个面冷心软的小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