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病人,而是一个叫景浩然的护工?”
赵辉背靠着门坐在地上望着躺在不远处的男人,后者正处于昏迷状态,手脚都用自己的病号服撕成的布条捆得结结实实。虽然赵辉只有一只受伤的左手能用,秦望还是注意到他捆绑和打结的手法非常专业。在那之后他又在男人身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除了一支圆珠笔和一把蓝色的小钥匙外什么也没找到。
“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清楚,我猜他应该拿到了和我们不一样的规则纸条。”
敲门声再次响起。赵辉问:
“是谁?”
“是我。”门外响起了江雪燕的声音,喘息急促。
赵辉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看了看,打开门,江雪燕踉踉跄跄地跌进屋内,手忙脚乱地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她身上依然穿着护工的灰色指腹,脸色苍白,几丝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秦望问她:
“你去哪儿了?”
“去一楼,和其他医护人员集合,然后让我们回来继续看守病人。”喘过气来后江雪燕回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该怎么逃出去了。”
她定定地注视着其他两人的眼睛。
“医院里的病人都是死人,躺在停尸房里的才是我们真正的身体。所以尸体都会在午夜之前被焚化,到那时所有病人都会消失。”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阻止焚化:给尸体移植活人的器官。”
“也就是死体移植。”秦望说。
和她的猜想**不离十。赵辉站起身:
“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几分钟后他们推着一张担架床离开了厕所,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景浩然。或许是由于江雪燕身上的护工服,大眼球只是困惑地注视着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即将进入电梯时景浩然睁开了眼睛,赵辉站在后面用力一推,将整张担架床推进了电梯,一旁的秦望在他进门后急忙摁下关门键。清醒过来后的景浩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你们要干什么?”
他开始剧烈挣扎,连带着担架床在电梯里晃来晃去。江雪燕扑上去按住他的肩膀,被景浩然回过头狠狠咬住了手腕,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淌落,她抿住嘴唇一声不吭。秦望则用双手抓住了他疯狂踢蹬的双腿,感觉就像抱着一条大鱼的尾巴,只是景浩然的力气显然要大得多,绑在一起的双脚恨不能踩碎她的胸骨。赵辉抽出刀:
“按住他。”
“救命啊!来人——”江雪燕把一只拳头塞进景浩然嘴里,硬生生将他的叫喊堵回了喉咙。电梯门还没打开,秦望就用空出来的一只手猛按关门键将它又关上了,另一条手臂紧紧压着景浩然的脚腕。赵辉干脆利落地一刀割断了他的左脚脚筋,然后是右脚,景浩然在极度的疼痛与恐惧中睁圆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们。
就好像看着恶魔一样。秦望这样想。但她没有挪开压住景浩然双腿的手臂。
“好了。”
赵辉说。
两人松开手,留下景浩然像条被砍成两截的蚯蚓一样痛苦地蠕动。江雪燕拧开药瓶,将一小把黑色药片倒进手心递到景浩然嘴边:
“把它们吃掉,这样你会感觉好受一点。”
景浩然扭着脖子拼命往后退缩:“为什么?你们要杀了我吗?”
“吃掉。”赵辉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不行!我还有弟弟,我不能……”景浩然将乞求的目光投向秦望,声音带上了哭腔,“求求你别让他们杀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们可以一起——”
江雪燕抓住他说话的时机一把将药片全部拍进了他的嘴里,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景浩然来回摇头想要挣脱,直到赵辉再次抽出刀,刀尖无情地抵住了他的左眼眼睑。
“再乱动我就把你这只眼睛挖出来,塞进你的嘴里。”
景浩然睁大了含泪的双眼,眼中的恐慌逐渐淡退为绝望。喉结滚动,他将药片全部吞进了胃里。
电梯门再次打开,三人用担架床推着失去意识的景浩然走进了停尸房。他们先把景浩然抬到解剖室的床上,然后在停尸房里找到各自的尸体。解剖室里有他们需要的一切工具。
首先是赵辉,他用钢锯锯断了尸体的右手,没有流血,断面露出白森森的骨骼。然后他用布条紧勒住景浩然的右臂,开始切割他的右手,鲜血从钢锯下冒了出来,汇成一股沿着金属床板淌落在地。赵辉低着头,目光专注于被钢锯割断的筋腱和骨骼,直到景浩然的右手被整个切断。秦望仿佛看到小手指动了一下,但那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解剖室里还有黑色缝线,赵辉用它将景浩然的右手缝在了自己尸体的手腕上,缝得又密又紧,将断面牢牢固定在一起。缝完后他抬头看向秦望:
“该你了。”
秦望深吸一口气,提起沾血的钢锯开始锯断自己尸体的双脚。一只,又一只,感觉上和在厨房里切割带骨肉没有什么区别。最后一小段皮肤也在钢锯下开裂,两只脚被整整齐齐地切了下来,她转过轮椅,开始锯景浩然的脚。
景浩然在睡梦中闷哼了一声。
“没事,他没醒。”赵辉说,“需要我帮忙吗?”
秦望摇了摇头。活人的身体确实不一样,鲜活、饱满,每一锯都会带出一股温热的血腥味。最难处理的是骨头,秦望调整轮椅的方位,双手拉住钢锯反复来回切割,和骨骼摩擦出粗糙刺耳的声音。她停下,活动酸痛的手指,然后继续锯。
“我来吧。”
江雪燕说。
她提起一把斧子举到半空中,对着那只断了一半的脚重重砍下去。咚的一声闷响,斧刃深深卡进骨头,把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没有擦,再次举起斧子,直到把整只脚砍了下来。江雪燕吐出一口气,将斧子递给秦望:
“给,还是这个比较好用。”
被砍下的脚很快就变成了和尸体一样的苍白,只是断面依然染着新鲜的血红。秦望用针线把它们缝合在尸体的脚腕上,她的手艺不如赵辉熟练,针线穿出的地方长短不齐,但总算是把两只脚都缝上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被困在石膏中的双脚仿佛恢复了些许知觉。
然后是江雪燕。她用钢刀剖开尸体的胸口,再用钢锯切开胸骨,将一颗完整的心脏剜出来放在一边。之后她转向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的景浩然,刀尖没入皮肤,鲜血四溢。
秦望的指尖抠进了轮椅扶手。
江雪燕从景浩然胸中剖出了一颗完整的、跳动着的心脏,把它缝进了自己尸体的胸腔。景浩然已经死了,胸脯大开,肢体残缺,脸色变成了死人的灰白。他们将三具尸体放在了同一辆推车上,江雪燕和赵辉一起推车,秦望跟在后面。血液凝结在她的指甲里发干。
他们沿着走廊来到了焚化室,四个圆形焚化窗口后还有一扇白色小门,挂着一把蓝色挂锁。赵辉用从景浩然身上摸出来的钥匙打开锁,在江雪燕的帮助下把自己的尸体滑了进去。然后他消失了。
“他的游戏已经结束了。”江雪燕说。
接下来她们把秦望的尸体塞进了窗口。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色,随后秦望发现自己正坐在酒红色沙发上。她抬起自己的双手,手上没有血,她的双脚也是完好无损。
“感觉还好吗?”
陈轩将一杯茶递给她。她点点头,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将它放回到桌上。
“他们都活下来了吗?”
“是的,赵辉和江雪燕都活下来了,除了景浩然。他是你们通关的必要条件。”
“我以为他是NPC。”
“不他不是,他是另一个玩家。”陈轩关切地打量着她,“不过我想剩下的事情可以留到后日谈再说,你现在或许更想回到现实世界。”
秦望摇了摇头。
“我想在这儿坐一会。”
“好吧,”陈轩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我想告诉你你在游戏中表现得很出色。你活了下来,而且你值得。”
***
这是秦希第五次和名叫丁健芳的同事一起执行回收生命舱的工作,但她们对彼此的了解依然只限于名字、职位和模糊的家庭背景。她们很少说话,因为可以分享的东西不多,生活在核灾难后的阴云下的每个人都默默咀嚼着自己的痛苦,快乐则几乎没有。她们只是望着窗外,一栋栋一模一样的楼房往后退却,和她们的灰色工装一样了无生气。
“你听说了吗?”
丁健芳打破了沉默。她的咽喉做过手术,声音干燥、嘶哑,如同生锈的齿轮。
“这个人也是玩幻世界把自己玩死的。”
秦希听见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那个游戏?”
“幻世界不是游戏,是一个平台,平台上又有各种各样的游戏。”丁健芳依然望着窗外,“听说游戏很真实,脑机接口会把死亡的痛苦和恐惧传进玩家的大脑,最终导致他们猝死。”
“为什么会有人想玩这样的游戏呢……”
“为了赚钱呗,还能为了什么。”
自动驾驶汽车在一栋楼房大门前停了下来。她们乘坐电梯上楼,找到了回收地点的门牌号,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瘦小的脸上长着一双惶恐的眼睛,镶在眼眶里不安地转动着。
“我们是玛利亚系统下回收生命舱的专员,”丁健芳和在培训中一样没有感情地报出自己的来意,“经确认您的哥哥在凌晨四点五十六分已经停止一切生命迹象,急救无效,确认为死亡。我们将带走他并回收生命舱。”
男孩茫然地打量着她,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丁健芳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秦希跟在后面,看到这间公寓和她自己的一样窄小,靠墙放着一口生命舱,躺在里面的男人双目圆睁,已经死去的脸上依然充满了恐惧。她们按照规定拍摄照片并记录了生命舱最后的使用状况,然后开始拆除生命舱。
“他输了吗?”
男孩在她们身后问。她们没有回答,于是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他在玩一款游戏,赢了会有很多钱。我没有储蓄卡,这些钱会打进他的账户吗?我还能用吗?”
秦希和丁健芳一前一后将生命舱搬上她们带来的推车,它将在彻底消毒和重新调试后被再次投入使用,尸体则会被送进农场成为培育蔬菜和水果的肥料。男孩站在房间了望着她们离去,脸上没有一丝悲伤,仿佛被抬走的只是一件没有用处的家具。
“还是说因为他死了,我就拿不到钱了?”
秦望听到了开门声,这意味着秦希按时回到了家里。她睁开眼睛,看见姐姐一只手扶着生命舱坐下,苍白的面孔被弧形舱盖所扭曲。
“你又参加了幻世界是吗?”
是的。我赢了,这局我赚了1125分。
秦希抿了抿嘴唇,像是要挤出一个微笑但最终没能成功。
“告诉我你在游戏里杀过人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杀人,会不会被杀,会不会死。”漆黑的眼睛焦急地注视着她,“秦望,我想听到你说实话……”
是的。
我会杀人,因为我想活下来。我不想离开你。
“……我也是。”
秦希疲惫地闭上眼睛。所以现在她们是一样的了,都会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杀人,只不过秦望可以坦坦荡荡地向她承认,而她不会。她拥有两个人全部的懦弱和秘密。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看见屏幕上多了一行字:
我给你买了一份礼物。在桌上。
包裹是统一用米白色再生纸包裹的,扎着印有防伪标识的纸带。秦希拆开包裹,从里面抽出一条鹅黄色丝巾,用银线绣着纤细的草叶和花朵。她转过头看向秦望后者在生命舱里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我觉得你戴上它会很漂亮。
秦希将丝巾披在头上盖住秃顶,绕着脖子松松地挽了个结。她笑了,心里阵阵疼痛,仿佛柔软的丝巾化作钝刀切割着她的心脏。
“谢谢,它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