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没有顾煊的衣服,还要劳人去取,待到他换好衣物出来后李望已与清河坐下,见他来了便下意识回避目光。
因着是行猎,清河并没有穿繁复的宫装,水红罗裙碧玉凤钗,映得眉目如画、面若桃花。见他过来了,她放下茶盏,对李望道:“先避一避,我同六表哥说话。”
李望依言退下。清河上前,轻轻拢住他的头,低声道:“瞻期不是刻意的。”
“不论是不是刻意,我不想多恨一个人。”顾煊淡淡道,清河松了口气,旋即继续问道,“那你怎会突然发热火?可有吃什么东西?”
“我只喝了舅舅赏的酒。”顾煊道,清河拧眉,不解道,“你怎知是父皇赐的?可是康总管或者芳郊姑姑来的?”
“酒囊是御用之物,断不会假。”顾煊摇摇头。
二人又陷入沉默,清河坐定,思索片刻忽得开口:“御用之物,父皇也并非没有赏人过,许是有人借了父皇之手呢?”
“今日何人伴驾?”顾煊心一紧。
“是太子,他随父皇一同猎鹿,有所斩获,还送了鹿肉到母后帐中。”清河细思,语气更为笃定,“鹿血混酒,有催热之效,你想想那酒,是否既甘且咸,且隐有药香?”
“确实。”顾煊脸一白,紧紧抓住椅子扶栏,嘶哑道,“来给我送酒的侍从一直跟着我,我说带我来这里,他还执意要我去那太子那里......”
“你若是到了他帐中幸他婢女,不吝为丑事,若是他刻意设了圈套,要你染指他妃嫔......现下又当怎么办才好?”清河一想,亦甚是后怕:若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纵然往后秦治对顾煊敌意为难,秦赫也不好再多维护他。她定一定神,旋即意识到这个时机正是交托盘算的好时候:“那必然是他所图谋了。他现下敌意便如此深重,来日登基,你、我、瞻期和阿昭岂不都是他案上鱼肉?我们要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吗!”
她并不敢一下子将话说得过于激烈,因为她开口后她便清楚地看到顾煊神色微变,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失望。她心中惴惴,而顾煊已起身,立在她身前半尺远。
“我会去问舅舅,酒囊到底是不是他给啊。如果真的是太子算计,你也不要怕。”他喉头微梗,轻轻为清河正了正发钗,清河羽睫颤颤,那一刻竟然前所未有地紧张,“我会保护你的。”
清河愣在原地,而顾煊已转身离开,她凝望着他的背影,精致的面孔不住颤抖,晶莹的泪水从美丽的眼睛中渐渐涌出,落在绯红的罗裙上。她身后,李望从屏风后走出,递给她一张罗帕,担忧道:“公主......”
“多谢。”听到李望的声音后她微回过神来,接过罗帕一点点拭去泪珠,尽量不弄花妆容,许久之后,她情绪终于平稳,淡淡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来日晏驾,必不会对我们撒手不管,况且还有皇后娘娘在,称不上案上鱼肉。”他静了静,放低了口气,“犯不着让阿煊失了圣心。”
“谁失了圣心,他都不会失的,只有不谋反篡位,父皇就恨不得将一切都给他。”清河轻轻屏气,起身看向李望,留仙裙漾出一个优美的幅度,“你是我驸马,我所虑之事,你未尝没有半分察觉。”她微抬下颌,星眸中有冷而艳的厉色:“我不愿回头,那驸马愿效劳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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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帐之中秦赫正倚在虎皮上玩弄朱弓,秦治侍立一侧妙语连珠,引得秦赫不时发笑。这厢一片父慈子孝其乐融融,顾煊冷着脸推开侍从大步踏进来时就有多煞风景,秦赫看到他,有些讶异地向他招招手:“阿煊?到舅舅这里来。”
顾煊眉心一动,却没有听从秦赫的话,而是立在他身前,将手中的酒囊晃了晃:“是舅舅送给我的酒吗?”
秦赫一怔,并未答话,而秦治早已拍掌大笑,眼尾微勾:“是父皇赏孤的。先前父皇猎到鹿,将最肥美的一块交予御厨做鹿肉羹,预备着给六哥的。鹿肉羹费事良久,孤想到若是六哥见后宫亲贵都得了赏,自己手头却空落落什么都没有,难免多心,便自作主张把父皇赐孤的酒送给六哥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顾煊目力极好,看得到他唇瓣上丝丝密密交叠的纹路,“六哥可喜欢?”
“辜负殿下好心了。”顾煊冷冷道,将那酒囊随手丢向秦治,“这酒太难喝,我饮了一口,便全数洒了。”
秦治抱着酒囊,一时间神色复杂,此时秦赫终于开口:“阿治,先下去。”顿了顿,又补充道,“朕同你六哥说些话。”
秦治素来善于体恤上意,察觉出秦赫话中安抚之意后便放下心,行礼如仪后便离去。秦赫招了招手,而顾煊终于乖顺地坐在他身侧,颊侧能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叹息:“何必教太子下不来台呢?”
“我以为是舅舅送的才喝,不想是他的,恶心坏了。”顾煊尽量让口气平静,手指紧紧攥着秦赫绣金的衣领。
“说傻话了,好在没旁人听去。”秦赫啼笑,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顾煊的眉宇,“你现在任性,不要阿治的东西,来日阿治登基了,他若是赏了你吃食用度,你吃不吃?用不用?”他的语气更加沉重怅然,“届时他治你无礼之罪了,朕已在九泉之下,如何护得住你?”
顾煊心底拨凉,抬眼看到秦赫的眼底亦沉痛,更是酸涨难言。清河的话又一次回响在他耳畔,他与秦治不合是真,秦赫终有一日不再能庇护他亦是真,到了那日,他要如何自保呢?
除非是有不可替代的才能,亦或是足够光辉的功勋,令皇帝投鼠忌器、沽名钓誉。
“我想不到千秋后头,只想得到眼下的快活。”他盯着秦赫衣摆上的龙纹,切切道,“能像舅舅讨个赏吗?”
“那阿煊想要什么?”
“我要神机营。”
他看到秦赫骤然变色,自己胸腔之中心跳亦骤急:这是他第一次,怀有不可告人的私心,来向秦赫要求他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