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得知顾煊来找他,急急忙忙便从帐中出来,顾煊紧紧抓着一个宫人的手,脚步蹒跚,看到他后终于瘫倒在地上,抓紧他衣袖道:“让他们都出去,出去......”
李望不知缘由,顾煊情状却容不得他多想:“快走!”他喝道,他素来不拘言笑,左右畏他甚深,半晌便都散下了,顾煊犹似不肯放心,又追问道,“阿瑶在哪里?”
“她在皇后那儿,你怎么了?”李望觉察到他滚烫体温,不禁心生忧虑,顾煊喘了喘气,断断续续道,“无妨,你带我进去,别让任何人进来。”
李望犹豫片刻,仍然照办,到了床榻之上顾煊已经快按捺不住,李望仍焦急又担忧地问着他的情状,他脑中嗡嗡作响,已经顾不上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觉聒噪又教他羞耻,朝他吼了一句:“出去!”
那吼声太空虚,嗓中颤颤的呻吟已然掩饰不住,李望一时又委屈又惊骇,他身前,顾煊发鬓早已散乱,眼神涣散地卧倒在床榻上,抖着手扯下发带,勒住了自己唇齿。
他结系得不紧,仍能断断续续发出一些声音,却也说不出完整的话。顾煊意识已经迷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影仍立着,天旋地转间,却连他是谁都分不清。
“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我就去给你找御医,你别撑着!”李望焦急地呼唤,能从他身上闻到酒气,直觉却告诉他那断不是醉酒的反应,顾煊隐隐约约听到“太医”,纵然意识不清也警铃大作,察觉到李望想要起身后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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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望呆了呆,才忙不迭地解开捆住顾煊的衣带,顾煊手臂仍酸痛,却还是颤颤着想撑住自己坐起来,李望看不过眼,想去扶他一把,顾煊狠狠瞪他一眼,他便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
顾煊好半天才起了身,踉踉跄跄走了几步,靠在一面屏风上低低喘着气,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李望紧张又忐忑地守在他身后,见他裸露的两腿间□□液体及情爱痕迹,只觉晃眼又心悸,等了很久,他才听到顾煊问他:“阿瑶回来了吗?”
李望一怔:他竟全然将清河抛之脑后,而算算时辰,她也应当从皇后那里回来了。
到现在都没有见她,甚至没有任何宫人叨扰,应当便是她慧黠,回到帐中之后看出端倪了。“没有任何人来。”他低声道,“阿煊,先去沐浴罢。”
他从衣架上取来一顶斗篷递给他,等了会儿才见顾煊接过,他心一喜,知晓顾煊应当不愿意同他撕破脸,便也大了胆子上前扶住他。
大秦尚武,贵族游猎往往一日数次、酣兴方归,为免出汗受凉,帐中都常备着热水供沐浴之用。李望心不在焉,草草擦拭后便去了顾煊洗浴的地方,看到他撑在浴桶边,双目放空,仍像是失魂落魄。
他心中痛悔之意骤起,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无论用意为何于顾煊而言他所做都是很过分的事,他可以给他找个侍女,或者听他的话不让旁人进来,他不肯外人看到他的狼狈,信任他才来到了他这里,而他亲自把他推到更狼狈的境地。
“我不是刻意的。”他扶住浴桶,喃喃道,“对不起,可你当时的样子太可怖了.......”
他下意识为自己争辩,想着劝动阿煊相信他,哪怕阿煊只是他哄骗他两句。水雾蒸腾间,
他看到顾煊侧过头,眼神无悲无喜,甚至带了点真切的疑虑:“很重要吗?”
他一时怔住,而顾煊已经起身,哗啦啦带起一片水,浇了他一身。
他比刚回京时候多了些肉,称不上形销骨立,可一眼望去那骨架仍支离,皮肉不过是挂在了上边,从伤痕累累的骸骨上拉扯出尚还嚣艳的美人皮。他盯着他,那上身的伤也同样狰狞,尤其是脊背,那里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一道道愈合或没有愈合的伤疤从蝴蝶骨交错至尾椎,而最令人惊骇的还是那脊柱中央的火印,是一只狼头的形状。
那烙印如此狰狞,以至于其他鞭伤与剑伤都不再可怕。大秦将士被俘虏之后,确实会在身上烫下烙印,可给人的往往是巴掌大小,那狼头却铺满了他整个背脊,几乎淹没了伤疤。
鞑靼人只会用那样的烙铁去烫畜生和牛羊。
“他们若是把我当俘虏,早就杀了我或是拿我向大秦换钱粮。”察觉到他目光,顾煊反而开口了,他偏过头,神色已然镇定许多,水珠从他脸庞优美的弧度上划下,落到了脚掌边,“我是奴隶,牲畜,战利品,和他们掳掠而来的牛羊和珍宝并没有不同。他把我当成女人操弄,将我锁在帐篷里不能挪行半步,我逃不走,就只能苦苦熬,等舅舅来救我。”
他身上刀剑刺戳烙铁灼烫,几道极深的鞭痕甚至剐下了他的皮肉,伤疤如同从骨中生出,而他腹部还有着深深浅浅凹凸不平的纹路。
那样的纹路,清河生下阿昭后,腹部便有着这样的纹路,他腹部的痕迹却比清河的更深更狰狞。意识到他留意到了,顾煊顿了顿,又面无表情道:“我还生过孩子,三个。”
李望脑海中五雷轰顶,眼前顾煊平静的脸孔同他先前所说的事实相映衬,令物是人非之感从未如此深重地烙印在他心上。“我该去救你的。”他喃喃道,水雾氤氲间顾煊模糊的轮廓,明明隔得那样近,他却觉得他伸出手也碰不到他,“我当时分明不信你死了,如果我再坚持一下......”
“你想来找我,要么是谋反,要么是送死,况且他抓到我的第二天就带着部族远徙千里,你找不到我的。”顾煊摇摇头,水汽将他苍白的面色蒸出一点虚浮的红色,“如果知晓那时我还没有死,来救我的人也轮不到你。你们最后都没有来,而万幸我没死在鞑子手里,你还追悔什么呢?”
李望无言。
他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丝尖酸与刻薄,从前在军营中顾煊便是这样对着他所不喜欢的将领说话,他本应被划在他领地之内,而现在阿煊是已经将他也视作厌弃之人了吗?
他踟躇,想说些什么来抚平隐隐的恐惧,而顾煊已经转过身擦拭自己的身体,反过来责问他:“还待着干什么?阿瑶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