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县靠近江南,虽不是地处鱼米之乡的繁华锦绣之地,但依靠江南四通八达的水系,交通往来,也是个中上富县。
早在几日前,离开东平县后,林父便决定由陆路转向水路,沿江河顺流而下,比陆地上通行更快。也是因在东平县耽误了几天,走水路能赶回些时间。
这日,周氏用过晚饭没多久,江上水波荡漾,船身随水波一阵摇晃,令周氏忍不住俯身干呕。
翠袖赶忙托着一个痰盂放到周氏面前,秦嬷嬷一手轻轻拍着周氏的背,等人吐完后端来一碗茶让周氏漱口。
“夫人,不如让大姑娘来看一看吧,这从上船开始总是吃完就吐,也不是个办法。”
秦嬷嬷忧心忡忡地道。
周氏漱完口,拿帕子抿了抿唇角,“这都是怀孕的正常反应,纵然看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吃完就吐,多吃几餐就好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都生过两个了,还能心中没数?”周氏打断秦嬷嬷的话,伸手打开蜜饯罐子,捡了颗蜜饯塞进嘴里,压下喉头又泛上来的酸水。
这几日,她吐完就靠这蜜饯续命,一整罐的蜜饯,如今吃得不剩几颗了。
秦嬷嬷看着自家夫人明显消瘦下去的脸庞,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劝。
从离开东平县开始,夫人就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突然就开始避着大姑娘了,初时在路上还不甚明显,到船上这几日,大伙儿都在一处,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便渐渐显出端倪。
尤其是现在身体不舒服,却死咬着不肯让大姑娘来看看。
若不是夫人到底在外人面前还收敛着些,这事恐怕就不止自己和翠袖心知肚明了。
“夫人,老爷来看您了。”
翠袖出去倒痰盂,回来恰巧碰到林父。
“老爷。”
周氏放下抱着的蜜饯罐子,站起身。
林父执起周氏的手,见她脸色苍白,神情萎靡,问秦嬷嬷:“又吐得一点不剩?”
秦嬷嬷点头:“夫人这一天,除了蜜饯,什么都吃不下去。”
“翠袖,去请大姑娘过来。”
虽然外面天还未完全黑,但船舱中光线已经很暗,翠袖正拿着火折子点燃烛台,闻言将烛台放下,应道:“是,老爷。”
周氏神情一下子僵住,抽回手,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随口找了个话题:“有两日没见到芷儿和萱儿了,他们还好吗?我记得芷儿是有些晕船的,可还受得住?”
林父将周氏扶到桌边坐下,今晚风有些大,船只不稳,怕突如其来的晃动令周氏站不住脚,再磕着碰着。
“芷儿没事,茵儿早配了些防晕车晕船的香包,效果极好,咱们这些人这次都没晕船。”
林父之前回京述职,也曾为了赶路走过一段水路,当时林芷跟着吃了不少苦头,这次原本是计划只走陆路,可惜遇上驿站的事,无奈又选择水路,好在萧然早有准备,免了林芷受苦。
“哦。”周氏并不想听这些,敷衍了一声。
“这两日茵儿突然想跟白山等人学些防身之术,芷儿和萱儿除了读书外,也跟在一边看热闹。我想着若是可以,让他们两人也学几手,即便不为防身,练了身体康健,也没什么不好。”林父继续跟周氏说道。
这想法也不算是突如其来,主要还是因为被驿站的事情吓到,有那么一两手防身的功夫,对自身的安全也能稍稍有些保障。
周氏只觉得心头火起,倏地拉下脸,忍了人,到底没发火,只是语气有些不好,“学什么防身术?芷儿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到了出嫁的年纪,这会儿不好好学女红、规矩,跟着她一起疯什么?!萱儿也是!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周氏越说越大声,苍白的脸上都染上一抹红晕。
“夫人!”秦嬷嬷急忙递过茶盏,想让周氏喝口茶,消消火。
林父摆手,“换一杯温水来,现在喝茶晚上再走了困。”
“是,老爷想得周到。”秦嬷嬷连忙换了杯水来。
林父将水递给周氏,温声安抚道:“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多留芷儿两年,出嫁到夫家,哪有在自己家日子松快。再者她在人前一向规矩极好的,只不在外人面前露什么端倪就好,你一向也对这些也不苛责的。至于萱儿,你也知道,科举是极难熬的,除了学问,还得有个好身体才是。”
“他们两人现在跟着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话倒也没错,但周氏却觉得仿佛字字句句都在指责自己,听得火气上涌,却无处发泄,噌地站起身,反手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让林父和秦嬷嬷都惊了一跳。
尤其是秦嬷嬷,自夫人嫁入林家,日子虽有波折,总体也还顺遂,从未见过当着老爷的面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脾气。
周氏胸膛起伏,余光扫到僵立在一旁的秦嬷嬷,忍住了即将脱口的质问,僵着声音道:“嬷嬷,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老爷说。”
秦嬷嬷看着明显怒气上头的周氏,又看了看林父,见林父冲自己点头,犹豫了一下道:“哎,那我出去了。夫人也消消气,身子要紧。”
“嗯。”周氏的声音硬邦邦的。
秦嬷嬷这才转身出门。
关上舱门,秦嬷嬷有些踌躇,最终并未走远,反而是站得离门边远一些守着,免得让人听见老爷夫人吵架。
果然没一会儿就看道翠袖领着大姑娘过来,秦嬷嬷将二人拦住,将萧然劝了回去。
萧然见秦嬷嬷挡着路不放,只能一头雾水地又转了回去。
翠袖见机也找了个借口说有些事要寻红衫,跟着萧然一起离开。
屋内,见秦嬷嬷离开,周氏盯着林父,一字一顿道:“林、启、光!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这个、这个......”
林父见周氏半天都“这个”不出所以然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不然你怎么会不管着芷儿和萱儿,让他们——”
“芸娘”,林父打断了周氏的话,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知道现在这个不是茵儿,不是我们的女儿。”
周氏一肚子的质问再也说不出口,看着林父疲惫的面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出声:“你既然知道,那你还......”
林父扶住周氏的肩头,仿佛是在汲取力量,也仿佛是在支撑周氏,“茵儿性格腼腆害羞,不多话,不会和陌生人相处......但很贴心,会帮忙照顾芷儿萱儿,会在冬天想着秦嬷嬷怕冷;会在咱们忙碌的时候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情,唯恐让咱们烦心,懂事得让人心疼......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又怎么会认不出她。”
听着林父说起林茵的点点滴滴,周氏终于忍不住靠着林父,哭出声来。
林父揽过周氏,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周氏终于哭完了,抬起头,拿帕子摁着红肿的眼睛,闷闷地呆怔着也不说话。
林父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放到一边,另找了个杯子倒了杯水递给周氏。
周氏接过杯子,慢慢将水喝完,又呆坐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林父,“这个人不是茵儿,那——茵儿去哪儿了?还有现在这个人,老爷有什么打算?”
林父在她旁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然后说道:“既然咱们说开了,我想不如明日找个时机和她谈谈。从驿站开始,我观察了她这些时日,看性子应当也是个小姑娘,虽然有些行为上出格了些,但人看着没什么坏心思。若是有不妥的地方,等咱们到了江宁县,给她一笔钱,另寻个地方将人安置,不与咱们一处便是了。”
周氏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好还是不好。
林父耐心地等着。
“也好,就听老爷安排。她毕竟也对咱们有恩。”最终,周氏点头,同意了林父的说法。
“那你的身体......”
“等明日再说吧。原是我心里存了事,现下说出来便感觉好多了,说来现在还有些饿了。”
周氏摸了摸肚子,她确实感觉饿了。
林父虽然有些忧心,但也不强求,顺着周氏的话道:“这个时辰恐怕也没什么热食,我让人去问问船家,能否单独生个火。”
船上的物资都是有定数的,若是船家为难,便多出些钱。
林父松开周氏的手,起身准备去寻人,这时秦嬷嬷匆匆推门进来,伴随着远远传来的喧哗声,涌入房内二人耳中。
“老爷、夫人。”
“外面出什么事了?”林父见秦嬷嬷神色有些古怪,心下一沉。
“是白护卫,从江里捞起一个人,现在外面有些争执。”
林父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不是再碰到和驿站一样的事情就好,想来这江上,应该也出不了那样的意外。
“我去看看,夫人现在想吃东西,嬷嬷你去找船家问问有没有热食,多给些钱。”
林父吩咐道。
“不用,我也一起去。”周氏叫住林父,也站起身往门口走。
“江面风大,你身体可能受得住?”林父劝道。
“嬷嬷,帮我拿件披风。”
周氏走到林父身边,小声说道:“这些护卫不是会做多余事情的人,我估摸着是她的主意,我想去看看。”
也罢,见周氏坚持,林父只能同意。
秦嬷嬷急忙翻出披风给周氏披上,又从桌上捡了几块糕点包好,三人一道出了船舱往甲板上去。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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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