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是因为吃了这果子?”
宁平知捏起一枚圆圆的浅棕色果子,蹙眉问道。
“正是……”领路的小沙弥挠挠与果子一般光秃秃的后脑勺,歉然道,“此物名为菩提果,我们都叫它木患子。虽是寺里随处可见的果子,但灵气丰富,最宜修士,多用来招待客人,然此物为火性,不宜多食,唐施主应就是吃了太多这种果子,一时克化不了,这才灵气暴走,混乱伤人。”
宁平知看了片刻,将那枚果子放回盘中。
桌上到处皆是散乱的果壳,小山般堆成一摞,还有不少果壳掉在地上。
宁平知蹲下身,果然在桌腿边的地上发现推拉后的划痕,伸手一抹,毫无灰尘。
宁平知面露沉思。
果壳散乱,可见唐尧确实吃了很多菩提果。
而划痕崭新,说明唐尧失控前,确实在这间屋里——就在这张桌子旁。
他吃了太多菩提果,灵气暴涨,无论是他的灵根还是筑基期的修为都无法承受。
灵气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他终于觉得难受,起身时踉跄撞到桌子……
宁平知顺着划痕的方向抬起头……
直望向敞开的大门。
自从住进这里,归一宗弟子便在整座院外设了阵法,而从出事到现在,所有人都在院中,更无人进过此间。
小沙弥没有说谎。
一旁的小沙弥和朝闻道好奇地看他动作。
“宁施主发现了什么?”小沙弥道。
宁平知站起身,摇头道:“并无异常。”
“不管怎样,唐师弟没事已是万幸,多亏宁师弟你来的及时。”朝闻道叹了口气,“倒是我这个做师姐的,明知他初入内门无人相熟,却少了照看,若能早些发现,也好叫他别吃这许多。”
小沙弥宽慰道:“菩提果待客由来已久,一直平安无事,谁也不曾料到唐施主吃一盘竟还不够,施主莫要自责了……”
宁平知正收拾桌上残余的果子,闻言手中动作一停,灵光乍现。
“你说什么?”
他两步上前:“这些菩提果,不是你们往常待客时给人送的数量?”
小沙弥不明所以:“自然,菩提果只是寺中种的多了些,又非取之不尽,寺中修行也要用到,我们往常只送一盘……”
宁平知一把握住小沙弥双肩:“谁给唐尧送的菩提果,你可知?”
“我、我不知,但我可以去问问……”小沙弥似被他吓了一跳,一旁朝闻道也反应过来,忙张罗着去寻人,便在这时,内间里忽然传来唐尧虚弱的声音。
“……宁兄?”
宁平知反应过来,忙掀开帘帐走入内室,只见唐尧揉着眼,迷迷糊糊靠坐在床上。
“我、我这是怎么了?”
宁平知上下打量他一遍,没见异常,这才放下心,坐在床边,无奈道:“你方才刚醒便又晕过去了,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唐尧目瞪口呆:“我又晕过去了?”
“我为何要骗你,朝闻道师姐可被你吓了一跳。”
唐尧一听,面色白后又红,竟挣扎着要下床,说要去向师姐赔不是,宁平知险些没将人按住。
正闹腾间,门外忽然传来朝闻道的声音:“宁师弟,人找到了!”
宁平知立刻转过头,只见帘帐掀开,小沙弥带着一个稍矮些的小和尚走进,顿时一怔。
宁平知有些惊讶:“是你?”
那小和尚不是别人,正是他与顾烨上山时在山门见到的两个小和尚里年岁更小的一个。
小和尚明显是匆匆忙忙被叫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慌,见到宁平知明显眼睛一亮:“宁施主!”
朝闻道随后而来:“已经问过,给唐师弟送菩提果的人正是他。”
一双双眼盯在身上,小和尚越发局促。
小沙弥一肘顶在他身上,倒像比他更着急:“还愣什么,说话啊!”
“我,我……”小和尚越急越乱,几次语不成句,看着要哭一般。
“别急。”宁平知柔声道,“我问,你答,可好?”
小和尚连连点头。
“你不是在山门落叶,怎会到此处?”
小和尚吸吸鼻子:“贵客来后,寺里人手不够,但师兄们不愿做的事自然也要有人做,我就被叫来了。”
宁平知点点头:“你送了多少菩提果过来,你可还记得?”
小和尚想了想:“六盘。”
小沙弥倒吸一口气:“你怎的送这么多!知不知道你险些闯下大祸?”
小和尚这下当真哭了,抽抽噎噎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外门扫了一个月的地,哪里做过这活儿,客人要,我就给他拿,师兄们都忙自己的事,没人告诉我只能送一盘啊!”
他越说越委屈,竟在屋里嚎啕大哭起来,小沙弥捂住耳朵,一脸无所适从,间或道:“不如我去请长老前来,此事让他来定夺……”
小和尚闻言,哭得越发厉害了。
宁平知正欲开口,一旁的唐尧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众人齐齐看向他,唐尧挠挠头,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确实是我叫他送的。”
小和尚哭声顿止,鼻子下还挂着一行清涕,同样看着他。
还打了个哭嗝。
唐尧仿佛被众人盯得发毛:“那、那个果子真的好吃,我说真的!吃了以后轻飘飘的,吃了还想吃……”
宁平知长长一叹:“唐兄……”
唐尧闭上嘴,垂下头来:“对不起……是我的错……”
室内沉寂片刻,朝闻道同宁平知对视一眼,当先将小沙弥二人领了出去,好生安抚受惊吓的小和尚。
待人都走完,唐尧依旧低垂着头。
宁平知张了张口,想要说两句重话,见他如此,到底只能叹气:“好了,人都走了,你这次可是差一点酿成大错,若不是……你可差一点就没命了,日后切莫再贪嘴。”
唐尧头点得小鸡啄米也似,连连保证没有下次。
宁平知心中忽一动:“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唐尧一愣,继而颇为苦恼似的皱起眉:“我也不知……那些事好像是我做的,又好像不是我,我也分不清,总归记得不多。”
“那你可还记得,曾对我说要我小心‘木’,后面没说完的是什么?”
唐尧这下彻底懵了,同他面面相觑,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宁平知道:“木患子?”
唐尧挠挠下巴,忽而点头:“对对,好像就是这个!”
宁平知轻轻叹了口气,自觉唐尧这边诸事告一段落,也问不出什么,便想起身离去。
还有一个人等他去见。
未曾想,他方起身,便被唐尧拽住衣袖问询,末了说什么也不让他走,非要他聊聊方才发生的事,有关他如何修为猛涨,朝闻道如何救的他云云。耳畔尽是喋喋絮语,直弄得宁平知没脾气,恰赶上寺中医师前来诊治,少不得在旁帮衬。
待唐尧扛不过体力消耗,沉沉睡去,宁平知终于脱身。饶是如此,回到住处时也已月色高悬。
宁平知在门外站了站,思及早上离去时信誓旦旦的“去去就回”,不禁一阵心虚,当下有些不敢入内。
但看殿中漆黑,想必顾烨此刻不在殿内,松口气之余,竟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宁平知清除杂念,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木质的殿门打开又阖上,夜色里发出刺耳的声响。宁平知心跳快了几分,竭力放轻呼吸和脚步。
待他屏息将大殿转了一圈均未见人影,顿时惬意地舒了口气,立即转过身,迈开步子向内殿走去。这一天大起大落属实令他筋疲力尽,此刻宁平知只想昏天黑地睡上一觉。
宁平知步履轻快,经过通往殿后水榭的月洞门时,却突然浑身一僵。
他忽然想起……
似乎……还有一个地方,他没有看。
宁平知脚下生锈般倒退两步,回到月洞门前。
月光穿过门框倾泻而落,恰在地上勾勒出一轮满月。
宁平知一步迈出,似水银光便攀上了他的衣摆。
他盯着衣摆看了许久,倏地又收回来。
深吸一口气,宁平知闭上眼,开始默念。
顾烨是渡劫期的修士,早已不用睡觉,既然没有点灯,那就一定不在,便是在又如何,你不过回来的晚一点,难道顾烨还能把你怎么样?只看一眼,就一眼,若真是在,大不了……
翻来覆去念了数遍,宁平知终于睁开眼。
他定了定神,猛然提步,穿过门后左右迅速一扫,顿时浑身卸力,心里落下一块大石。
“还好不在……”
宁平知松了口气,擦擦这会儿额角冒出的细汗,颇感自己紧张的可笑。
几步栏杆外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宁平知吹了片刻湿润的夜风,越发心旷神怡,正要回转,却忽然敏锐地从风中感到一丝不对。
他蹙眉,细细嗅了嗅,这似乎是……酒味?
宁平知正自奇怪,忽闻一道熟悉的嗓音清清冷冷道:“在上面。”
宁平知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水榭屋顶上,顾烨席地而坐,一手支颐,垂眸望下来。一个酒壶倾倒在他手边,早已空空如也。
宁平知不知是该惊愕顾烨在此,还是该惊愕顾烨竟会饮酒……而且,好像,喝醉了?
屋顶上的顾烨长睫低垂,玉色皎然的脸上此刻染了些薄粉,衬得那双眼眸也如湖面般波光潋滟。
冰消雪融,最是动人。
宁平知正在原地出神,忽听他声色骤然一转,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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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